我叫沫沫
文/聿真
“于哲,想要哪只要哪只,选吧!”
“长得都一样,随便,只是不要能下崽的!”男人说道,语气里满透着偏见。
我黏在妈妈怀里,偷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不知为何,下意识朝后者望了一眼。就在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隐约看到他嘴角扬起一道隐秘的微笑。
“就它了!”
“这个太弱,估计不好养活,你选个别的。”
“我小时候不也弱。”
第一个男人不再说话,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要去找纸箱。
“不用了,托着就行。以后就叫你沫沫。”他蹲下身,伸出右手,轻轻地把我从妈妈身边托起,我无奈地叫了几声,声音绵长且沙哑,算是对妈妈以及兄弟姐妹们最后的告别。
之前听主人说要留下一个,其余送走,我极肯定地以为留下的会是我——瘦弱,胆小,毛色不纯,随便拎出哪一个缺点,都不是作为宠物的上上之选。然而很多时候,人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就比如这个即将成为我主人的男人,只觉得我身体孱弱,像他小时候,就毅然决然地要带我回家,难道我身上竟有了人的影子?
尽管再怎么不情愿,我还是被他用宽厚温热的手掌托着,放到胸前,小心地带回了家。途中,他一遍又一遍地用左手抚摸我,从头到尾,像是举行某种仪式,也好像经过这种仪式,我就能健康无虞的长大。在这种温柔的爱抚中,我犹如仍置身在妈妈的怀里,歪着头,甜甜地睡着了。等我醒来,已来到男主人家里。这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卧室,床上衬衣、袜子、内裤不规则地躺着,墙角的方桌上书本纸张散乱堆叠,泡面桶里散发出酸涩的霉味。深灰色窗帘半掩着,仅有一束微弱的阳光照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泡面桶上。这让我想起风雨欲来的灰色天空,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我不禁打了一个喷嚏,望向主人。他见状,立刻用左手把床上胡乱的杂物扒拉到一边,开出一小片露出深灰色床单的空地来,将我放下,转身去拿桌上的泡面桶。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屋来,一张床,书桌上放着一台电脑,房间的角落里有个小衣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家具。逼仄的空间,多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有种窒息的感觉。灰色的窗帘与床单与我的毛色一样,但我却比任何时候都讨厌这个颜色,它让我感到胸闷气短,呼吸不畅,想想今后就要在这个小小的地方生活,不禁满心惆怅。我喵喵喵冲着男人乱叫,他刚开始盯着我无动于衷,过了一会儿,便去给我端来一个灰色的盆,里边放着白色的液体。他以为我饿了,轻轻地把我放到盆旁边,我瞅了瞅那白色液体,无动于衷,紧接着他把我的头按到盆里,白色的液体瞬间灌进鼻子,呛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后腿用力抵住,撅着屁股拼命往后退,试图挣脱他的魔爪。他见我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便意识到我并不饿,于是松开了手,开门出去了。白色的液体浸湿我的毛发,我一边舔着前爪认真清洗,一边诅咒着那个男人。但我很快意识到诅咒他毫无用处,对于走路还打蹩脚的我来说,他是我能活下去的唯一依靠。
我竭力地适应着这个小小的家。一天,他下班回来,手里托着一间蓝身粉顶的房子,放到床边。他把我放进去,对我说:“以后,你就睡在里面。”我抬头望了望他,似乎表示理解了他的话。他笑着转身,用嘴咬开一袋牛奶,朝我的碗里倒了半袋,然后叼着剩下的半袋一口气喝掉了。然而那个放在床边的柔软的房子,我一次也没睡过。为此,当他看到满床的灰色猫毛时,还是忍不住发了火,他指着那个可爱的房子对我大声呵斥,我则左右摇晃着脑袋装作无辜的样子。最后,他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息着,如同一片枯败的的落叶。他应该想到的是,不应该和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动物计较,随即不由得冷笑几声,把那个崭新的小房子扔出了门外。此后,他在我常常休息的地方铺了几块布,一块一块的烙在床单上,像是丑陋的补丁。可他不会想到的是,我因讨厌那些丑陋的补丁而刻意避开,专找那些干净的地方休息。他实在没了办法,也把那几块丑陋的补丁撤下,扔出门外。我没有按他试图给予我的方式生活,起初他会发怒,冲着我吼叫,几次之后也就没了脾气,拿我没了办法。只有一点还算令他欣慰,我遵守他给我指定的地方去大小便,因为我知道他都是出门去上厕所,而我能足不出户就解决,实在是没有不遵守的道理。虽然我不遵守他大部分养育我的方式,但他还是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往我的盘里倒吃的,似乎从不会忘记。
无数个深夜,他加班。我睡醒一觉后,他仍在那张书桌上紧盯着电脑屏幕,敲击键盘。幽蓝的光照到他瘦削的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塑料薄膜,有种失真的感觉。他不开灯,连台灯也不开,除了电脑闪烁的荧光,整间屋子黑漆漆的。惨白的光直直照进我的眼里,瞳孔缩小成一道细线,不知道他的瞳孔是否和我一样。他与电脑合为一体,仿佛一只在深海中游移的水母,光鲜梦幻的外表下缓缓沁透出致命的毒液。凌晨2点左右,他终于合上电脑,一头栽到床上,沉沉地睡去,我却再怎么也睡不着。
呼噜声跌宕起伏,在冲刺到最高峰的时候会出现短暂的暂停,像是失去了呼吸,接着更大的呼声从鼻腔内发出,然后又是短暂的停歇。有很多次,我觉得中间的停歇太久,便忍不住凑到他的鼻子上等待,许久之后,没有呼吸,甚至连心跳声也听不到。突然,一串拉着长调的呼噜声袭来,吓得我全身的毛直立起来,跳下床去,他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这样似歌而非歌的节奏,并不会令我产生愉悦感,反而滋长出绵延的愁绪。我跳到窗台上,钻过掩得密不见光的帘子,透着玻璃看外面的世界。
街灯依然亮着,发出灰黄色的光,像是一颗颗长出霉点的橙子。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偶有一两条流浪狗跑过,吠叫两声,那些声控灯便依次亮起,仿佛是对上了某种暗号。偶有小汽车以白日里罕见的速度疾驰而过,如鸟轻快地掠过水面一般,转眼便消失在路的拐角处。除了一些极个别的夜行者,地上的一切似乎都沉睡了,就像酣睡的主人那般。抬头望向天空的那一刻,我看见了若隐若现的月亮,在蒸腾而起的薄雾中透着凄婉的美,让我不禁想起古时养在闺中的美人。
离开了妈妈之后,他就是我的全部世界。
我开始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企图融入他的生活。白日里,只有我自己在家,我便趴在床上睡觉,似乎除了睡觉,并没什么可干。醒着的时候,我依然会跃上窗台,看外面流动的世界。一个穿着大码黑色套裙的胖女人推着婴儿车从人行道走过,身后还跟着一条穿连体衣的栗色泰迪狗。我搜索了很久,试图从车里寻觅关于婴儿的痕迹,最后却徒劳无功。不多时,只见胖女人回身弯腰抱起了泰迪,往他的脸上亲亲,然后把它放在婴儿车里,消失在人流中。几只流浪狗正蹲在“好滋味饭店”的门口,它们伸长舌头,眼睛里冒着光,觊觎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服务员会把那些剩饭菜倒进门口的垃圾桶里,它们能做得就只有等待,和满天飞舞的苍蝇一同等待。与那个坐在婴儿车的泰迪相比,我似乎是不幸的,但转念一想,与这些没有家的流浪狗相比,我又是无比富足的。这样想着,我看到太阳光透过玻璃在白墙上折射出一道七色虹彩,并瞬间沉醉在那美妙的幻象中。
白天如此漫长,总是在昏昏睡睡间期盼着黑夜的降临。当我听到钥匙窸窣的响声以及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便知道主人回来了。我从窗台上跃下,规矩地蹲坐在门前,俨然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主妇,唯一不同的便是我不能洗衣煮饭而已。主人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写着“张记蒸饺”的塑料袋和两罐啤酒,顺手放在桌子上。他见我蹲在地上,一手将我抱起,拉开椅子,坐下。他打开塑料袋,劈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个饺子放进嘴里,没有咀嚼,生吞下去。随即他打开一罐啤酒,白沫四溅,他将嘴凑近罐口,吮吸着,一口接一口,喉结在规律地起伏运动。接着,他又打开一罐啤酒,就着不知什么馅的蒸饺,一饮而尽。我坐在他的双腿上,出奇地安静,如空气一样。他在饮酒的间隙,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又继续吃起来。整个吃饭的过程草草结束,不过十分钟,我却觉得犹如一天那么漫长。
原本以为终于结束了一天无聊的等待,终于可以和主人愉快地玩耍了。没想到他吃完饭后,便一头倒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华灯初上,窗外渐渐暗下来,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道道略显奇异的花纹,飘飘忽忽的。有段时间我看得出神,竟觉得有无数条线虫在他的脸上游移,逐渐深入血肉,太可怕了。屋子里出奇的安静,不知过了多久,我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等我再次醒来时,主人又开始坐在电脑旁夜战,我挣扎着爬起来,伸伸懒腰,颤颤巍巍地跳上书桌。他显然被吓了一跳,愣了愣神,然后将我抱起。
“还不睡啊!”他抚摸着我的头,嗔怪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对不起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不知所措,只一个劲地在他怀里乱蹭,似乎是在安慰他不必自责。
他见我并没有发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仿佛是在微笑。然后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不介意,就在我这里睡吧。我还有一些工作要做。”我抬头望向他,顺从地趴下身体,伏在他的大腿上。他见状开心地大笑起来,为我能听懂他的话而十分动容。他从床上顺手拿过一张薄单子,盖在我身上,然后轻轻地拍拍我的头:“睡吧。”他望了望桌上那张他与身穿白裙女孩的合影,那白裙子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亮得刺眼,如同她恣意的大笑。他侧脸看着她笑,而忘记看镜头。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伤感,一声叹息如轻烟缭绕,最后溶解在暗夜里。照片上的白裙女孩,我从来没见过,也许是他曾经爱过的人吧,不然他望向她的如水波轻泛的眼眸中怎会有她完整无暇的倒影呢?
不去想了,我命令自己赶快入睡。在安静绵长的夜里,只能听见主人均匀的呼吸。在这呼吸间奏出的乐曲中,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中我化身为穿着白裙的长发女孩,和我的主人恋爱了。起初我们仍住在他这一间斗室里,却也有无与伦比的快乐。没有厨房,他就买来电磁炉和一口锅,放到公用客厅里,用来做饭。西红柿炒鸡蛋、蒜香西兰花、冬瓜丸子粉丝汤、米粥等等,这些看似简单的家常菜,他一样样地学,那样认真,浑身散发着阳光般的柔光。饭后我们一起窝在床上看电影,然后在凌晨十二点之后的夜里相拥睡去,并在早上一起迎接初升的太阳。他对我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搬出去,租一套只属于我们的小房子,我满怀期待地憧憬着那座小房子,同他一起努力着。但日子叠起日子,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我们仍没有搬离。失望之后,便是无休止的争吵,如洪水般泛滥的沉寂吞噬着我们的内心。
我们坐在路旁椅子上,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却没有属于我们的一盏,不觉间便热泪盈眶,然后陷入更为长久的沉默。他说需要时间,我说等不起,一切便都有了答案。我看着他落寞地走入黑夜的身影,心如刀绞,一下子惊醒过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我想,也许他就是那样深爱过那个白衣女孩吧。
日子堆叠,树叶转眼间换了颜色。我望着镜中大了好几圈的自己,觉得恍惚。主人依然在夜里熬夜,而我也依然伏在桌上电脑洒下的惨白的光里入睡,做梦。在梦里一切都充满色彩,不像现在这般只能躲在毫无生气的稠密的暗夜里。
一天早上,闹钟响了很长时间,主人也没有动静,紧闭着双眼,像是已经死去。我凑到他的鼻子下,微弱的呼气声薄如蝉翼,离得稍远一点就不能听见。我跳到他的被子上,走来走去,一面看他,一面嚎叫。他浓密的眉毛皱成几截,额上的纹路瞬时清晰起来,像窗外街边的老树皮。他醒了,伸出左手,把我从被单上推到一边,想顺势坐起来,却一连起了几次也坐不起来。我再次跳到他的面前,看到一张恐怖的脸:凹陷的脸颊上泛着青紫色的雾气,眼睛周围有灰黑色的怪圈,嘴唇开裂,上面结出白色的干皮,整张脸失去了血色。
他艰难地侧身去拿桌上的水杯,递到嘴边喝了一口,抿了抿,两片绽满干皮的唇仿佛受到细雨洗礼般润和了不少,露出点淡淡的粉。他还是挣扎着坐起来,走到桌边,拉开抽屉,翻找起来。不多时,他拿出一个细长的玻璃棒夹到腋下,瞅了瞅墙上的钟表后又合上了眼睛。窗外已是汽笛声、人声、鸟鸣声、犬吠声交杂在一起的热闹白日,而有厚厚窗帘相隔的屋里却静得出奇,他一言不发,两个肩膀耸拉着,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了往日的生气。
主人发烧了。他泡了桶面,吃完,吞了几个白色药片,便又倒头大睡了。只见他的双颊微微泛起红晕,额上有一层细汗沁出,他沉沉地睡去,我也趴在他一侧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主人依然在平静地睡着,脸上的红晕已经变得很淡,看来烧已经退去。我跳到他的身上,用身体轻轻地蹭他的脸。也许是鼻子对绒毛过于敏感的原因,他突然打了个喷嚏,给震醒了。
“已经晚上了。”他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他把我轻轻地推到一边,伸手去拿手机,解锁的瞬间,白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眼睛因被强光晃了闭了一下,紧接着他慢慢睁开眼睛,突然像是受到刺激一样怔住了。
“29个未接电话。”他不由得冷笑一声。不用想都知道,是那个架副眼镜装深沉的胖领导的来电。他把手机扔到一边,摸着打开床头灯,下床去了卫生间。回来的时候,他一屁股坐到床上,拿起手机编辑好信息给领导发过去,顺便点了一份外卖。大概九点的时候,外卖来了,他取回外卖,不慌不忙地吃起来。就在这时,电话又响起来,这次他直接选择无视,甚至关了机。
“见鬼去吧!都见鬼去吧!”他小声嘀咕着。吃完饭,他觉得舒畅不少,浑身也有劲了。他看着卧在床上的我,充满愧疚地说:“唉,把你忘了,饿了吧,我给你弄点吃的!”我听懂了他的话,跑到他身边,用脑袋轻轻地在他的腿上摩擦。“是的,我也的确饿了,为了守着你,一天也没吃饭了呢。”我冲主人叫了几声,希望他能听懂我心里想对他说的话。
那天夜里,主人破天荒的没有开电脑,洗漱完早早地上了床,继续睡觉。我想他应该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不然怎么可能不夜战呢?我正想着,鼾声已此起彼伏,夜色浓郁,我却难以入睡,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主人便起了床,也许是睡了太久再也睡不下去了,只能起来吧。他穿好衣服,带上电脑,把我拎起来放进宠物背包里出了门。由于昨晚失眠,我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所以即使是主人第一次带我出门也没表现出多少亢奋,我实在是太困了,在摇摇摆摆的背包里半梦半醒着。我只知道,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我与主人去了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并一直生活在那里。
“你这样撂挑子不干,算什么!”我被一个尖利的喊叫声震醒,于是扒着书包缝往外看,我只能看见肉鼻子上的一幅金边眼镜,原来我跟着主人来公司了。
主人沉默半晌,开口说:“这次算我不对,大不了这个月的工资我不要了!”
金边眼镜被气得晃了晃,指着主人:“你小子有种!你走!”
主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办公大楼,突然间,有一束阳光直透过缝隙照到我的脸上,暖暖的。正在这时,我不由得想,主人这是辞了工作,那他要带我去哪里?莫不是······我不敢想下去,生怕我想的会变成现实。他走进一家奇怪的咖啡厅,在座的客人手里都抱着一只猫,一边喝咖啡,一边撸猫,好不惬意。主人和店主打了个招呼,走到门口一张桌子旁,把书包放下,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我便听见一个陌生的脚步声朝着我们这边走来。
“带来了,是一只纯种蓝猫,你先看看。”主人说。
“好,那我先看看,品相好的话可以多给你一点。”我听见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主人缓慢地拉开拉链,将我抱到怀中,抚摸着我的头,像是在安慰我。
“看着毛色还不错,就在之前谈好的价格上再给你多加五百。你看怎么样?”中年男子说。
“都行。要不是我要走,我是不会卖它的,我只是想在我走之前给它找个去处。”主人望着我,眼里充满不舍,甚至泛起晶亮的光。那光像一粒尘埃落在我的眼中,我瞬间明白主人不要我了。
我无助地环顾四周,大大小小的猫舍陈列在四周,里边竟有十来只不同品种的猫,三三两两的客人正在猫舍外观赏,指指点点,嘻笑着。
店主见主人没什么意见,说:“那既然这样,就把它给我吧。我去给你拿钱!”
主人听见店主这么说,刚想把我递出去时,店门开了,一位身穿红色大衣的女士走了进来,她拉着门,等着身后的男人。就在那刹那,我瞅准了时机,挣脱开主人的手,蹭得跳落到地上,顺着门缝逃走了。我跑到街上,回头望了一眼门口,主人追了出来,朝我奔来。我没有停下来,向着远处的公园跑去。
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竟然要把我卖了,难道他不记得我们之间的情谊了吗?难道我对他就这么不重要?要我成天被关在笼子里,成为人们观赏的宠物,我宁愿去死!我奔跑着,内心充满了愤懑。
天黑了,我独自在街头游荡,饿得肚子咕咕叫。不觉间,我来到一家饭店门口,垃圾堆前正围着几只流浪猫,它们用爪子扒拉着垃圾袋,试图找到一些食物。我顾不了那脏污的环境,跑上前去,对其中的一只黑白相间的猫说:“我能找点吃的吗?”
黑猫斜眼看了我一眼,很不屑地说:“看你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没吃过苦,你吃得了这些变成垃圾的馊饭?”
“我的主人不要我了,现在我和你们没什么区别,我当然能吃苦了!”
“好,那你过来吧,可以和我们一起。”
那些饭,真是难吃,但我还是强忍着恶心咽了下去。泪水不由得滑下来,我扭着头往树皮上蹭了蹭,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软弱与不堪。
吃饱后,黑猫说:“要不你和我们回家?”
显然他是这几只猫的领导者,我犹豫了一会儿,想到自己无家可归,就答应了他:“好。”
当我与它们一起到“家”时,简直惊呆了,这里哪里是家?不就是桥洞底下的垃圾堆吗?我突然怀念起主人那个小房间来,虽然小,但是和主人在一起,却很温暖,不过谁让他变心不要我了呢?他那么狠心,我还有什么留恋的。
“看来你不喜欢这里。”一只白猫说。
“不,不,这里很好。”我说着违心的话。
歇息片刻,黑猫发话了:“我们要出去捕猎,你也一起吗?”
“捕猎?”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哦,对,你是宠物猫,估计连老鼠的样子都没见过吧?”黑猫嗤笑道。其他几只猫也跟着笑了。
“是,我是没抓过老鼠,并不代表我害怕。我和你们一起!”我信誓旦旦地说,不想被他们看不起。如今我没了家,也该要自食其力,学会一些本领了,不然我岂不会饿死街头了。
“好,算你一个!”
我们一起跑进一处废弃的楼里,那里光线黑暗,时不时地还会刮进一阵阴风,我的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我强装镇定,跟在黑猫身后,不敢逾越半步。
前方漆黑一片,不时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黑猫放慢了脚步,一个箭步窜出去,扑向黑暗中。接着撕扯声传来,血腥味钻进我的鼻子,我感到一阵阵恶心。
黑猫嘴里叼着一只老鼠,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扔到我面前。
“吃吧!这算是给你上的第一课。”
看着那只血污斑斑的老鼠,我竟然感到害怕,直到他们返回时我也没吃。此后很多天,我一直跑到饭店门口吃那些残羹冷炙,但却再也没有跟他们去捕过猎。它们嘲笑我,骂我胆小鬼,我不反驳,也不反抗。
终于有一天,我决定离开。我再也忍受不了他们无休止的谩骂,既然道不同,那么就不相为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好了。
离开了它们,我开始四处流浪。走走停停,去过很多个城市与村庄。那无数秀美的风景,慢慢地治愈了我曾经那颗残破不堪的心。我已不在是那只没有见过世面的猫,即使我的绒毛不在整齐光亮,我也不曾后悔。我依然没有猎捕的本领,也从未想过猎捕,每走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去路边的饭店转一转,找些吃的。虽然不那么美味,但对于我来说,吃饱了就足矣。
那是个融融的春日,我来到了一个油菜花盛开的村庄。那炫目的油菜花海里,有很多游人在拍照留念。我蹲在岸边,观赏这绮丽的风景,一时间竟失了神。
一辆汽车开来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女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那一刻,我忽然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一看,那男人,正是抛弃我的主人,他言笑晏晏,之前的忧郁荡然无存。原来,他已经娶妻生子了,原来这就是他抛弃我的理由!
当我正准备转身时,他看见了我,朝着我奔来。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心里也有了一些期待。
“莹莹,你过来看,这有一只猫,应该是蓝猫,和我走失的那只那么像。”
“它那么脏,看来是只流浪猫。”
“当初我真不该决定把它卖掉,它一定是受到惊吓才趁机逃跑的。你知道吗?我当时在城里大街小巷找了足足有一个月,才回来的。真希望它平安无事。”他望着我,不断的给自己妻子讲述着。
原来他找过我,只是那时候,我早已离开。
“咱们把它带回家吧,我真的想有一只猫,之前那只猫给了我太多的陪伴。”他动情地说着,走到我身边。
“沫沫,沫沫,过来。”他轻声唤着我。
那一刻,我竟然一动没动,贪婪地享受着他的爱抚,这久违的爱抚,还是那么温暖。
·END·
一审:一木
二审:王三
校对:阿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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