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超:水鬼 | 夜航船·小说

文摘   2024-12-11 12:05   云南  


汪超,安徽安庆人,曾获第八届青春文学奖中短篇小说奖。










水 鬼


文/汪超




20年前,父亲第一次踏上那艘船的甲板。

他的船每隔几天或几周回来停泊一次。他把船系在岸边,一言不发地回到家中。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

“嘿!回来了?”

“这次顺利吗?”

“我刚从你们家门口过呢……”

父亲一概不理。久之,大家就不跟他打招呼了,并说他是个自大的人。回到家里,父亲倒头就睡,睡上一天一夜。第二天同样的时刻,他自然会醒。于是走出来,桌子上必定摆着做好的饭。要是凑巧,他就跟我们一起吃。一般情况下,他独自吃完,洗一把脸,换一身衣服,就又到船上去了。即便是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父亲还是跟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一样,沉默着。最初,爷爷奶奶经常问他东问他西,他根本不理,后来也就不问了。我们吃我们的,父亲吃他的。

父亲不和我说话。他身材高大,有些驼背,跟我在村子里见过的大多数中年男人没什么两样。也许他跟我说过话,但那肯定是很久远的事,反正我已经不记得了。在十多岁以前,我对他根本没有特别的印象,像大多数同龄的孩子一样,我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我甚至一度以为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我和一个孩子(我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了)在河边玩耍。我们在河边寻找扁平的石头或者破碎的瓦片,手腕抖出一个角度,向河面扔去……他说起他的父亲,最近从外面回来,要把他接到另一个地方去。然后他问我的父亲是谁,我这时候才想起那个在船上漂泊的男人。我说我父亲是一个船长。我想象着他宽阔的背影和他戴着帽子,赤脚坐在船上的样子。他坐在太阳照耀下的甲板上,眺望着河面,一动不动,好像他能从中得到世间的一切乐趣,一切道理。他划动手中的桨,消失在远处,他要去往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进行一次冒险。

那条河离村子并不远,也并不宽阔。我那时候常站在河边,望着墨色的河水静静流淌。它们从地平线的一头流过来,不急不慢地流动着,一直向远方延伸,直至地平线的另一头。面对着河水,我常常十分好奇,它的尽头究竟在哪里?父亲又究竟能从中看到什么?这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许久。于是有一次,我和几个朋友约好去探索这个秘密。我们每个人都带上了一大瓶水,头上戴着柏草帽,从中午出发,沿着河岸走了很久。刚开始我们讲着笑话,互相推搡玩闹。大概一个小时后,慢慢感到了厌倦,但是谁也没有说出口。又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有个家伙张口骂了几句,说我们实在是在进行一件毫无意义的事,还说他得回去给他妈送饭,转身就跑了。其余几个人谴责了这个家伙,纷纷骂他是“懦夫”“软蛋”,然后也走了。只剩下我自己。我依然没有放弃,下定决心,继续沿着河岸走。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但我眼前的景象却始终没有变过,我的脚下依旧是碎石子路,干涩的灰尘飘来飘去,河水依旧在流淌,流向看不到的尽头,我反倒像一步也没有踏出过。我终于发现,这条河比我想象的要宽阔得多,远远望去,在河的对岸,有一群白色的东西在挪动。

后来,我问过爷爷这个问题,那条河的尽头在哪里?他从十几岁开始便在上面划船,我想他肯定知道问题的答案。但他愣了一下,说他也不知道。我以为他在说谎,不死心地经常问他这个问题,他每次都说不知道。终于有一次,他对我说,他确实在船上干了几十年,但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只是去一个叫葫芦桥的地方装货,然后去一个叫徐镇的地方卸货,来去几天,仅此而已。我又问他葫芦桥是一座桥么?他说不是,葫芦桥是一个小镇的码头。那么葫芦桥上有葫芦吗?他说没有。那为什么叫葫芦桥呢?爷爷没能回答,嘴里说了几个词,扭过头去,装作没有听到这个问题。

爷爷老了之后,觉得自己该退休了,这个念头萌生于一天深夜。那天夜里狂风暴雨,船上的货物被吹下了水。他试图尽快靠岸,但还没来得及船就被掀翻了。他掉到了河里,看到没有尽头的黑暗向他袭来,一股奇怪的力量好像拽住他的脚,让他往下坠落……但他终于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挣脱了,并且游到岸边。“全部的全部的力气,我那时候力气还大得很。”他每次回忆这件事都要说两次全部,以示强调。也许他真的用尽了自己的力气,从那天后他便觉得自己虚弱极了,或者说恐惧极了。他说他当时在水里是被水鬼拉住了。

“感觉自己的脚被么东西抓住了,一直一直往下落……肯定是水猴子,肯定是……”

那次之后,他便带了父亲去船上,父亲并不愿意,但还是被硬拉上去了。他们划着船消失在奶奶的眼中,消失在那条河的尽头。好几天过去了,他们终于回来。父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向奶奶抱怨船上生活的无聊与辛苦,叫嚷着受不了,并扬言自己从此再也不会上去。爷爷冷眼旁观,什么话都没说。于是父亲整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地游晃。听说他学过一段时间木匠活,但并不长久。

没过多久,经人介绍,父亲认识了一个女孩,是他的远方表姐。

半年后,父亲和她结婚了。

又过了一年,他成了一个父亲。

于是他在某一个清晨主动踏上了那艘船的甲板。

作为某种交替似的,爷爷下了船,并且从此以后再没有上去过。

据说爷爷回家之后急速地衰老下去,没过多久便满头白发,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了,后来连寻常的农活都干不了了。总而言之,他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又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树叶,变得干枯,终于变成了我记忆里的样子。别人都说他被水鬼拉了一次,能捡回命来就要烧高香了,但精气已经被吸走了,这就是他迅速衰老的原因。

关于这些我并不知晓,因为从我记事以来,爷爷就是那副样子,从没有变过。他总是闷闷不乐地撇着嘴,一个人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的松树下,一声不吭地晒太阳,经常一待就是一整个上午或者一整个下午。他的眼睛微闭着,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打瞌睡。他的呼吸极其轻微,我经常靠到他身边去试图找到他的气息,以确认他是个活人而不是一座石雕。高兴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说他在船上遇到过的事。很多时候,他根本就不愿意说,只是挥挥手,叫我别去烦他。即便是说了,也是颠三倒四:一会说自己十五岁就开始上船,一会又说是十七岁;一会说他是游泳游得最好的,一会又说他游得很差;一会还说他去过长江上……奶奶说他是老糊涂了,根本记不清事。基本上,他不愿意任何人去烦他,一个人呆着就是他最为自在的状态。

终于,有一天,大概是我十来岁的时候,他如常地坐在松树下。树枝的影子在他的背上纵横交错,像一条条黑色的铁链。我又偷偷靠在他的身后,他的背上全是骨头,尤其是中间的脊椎骨突出来,硌住我的脸。我仔细地寻找,却再没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瘦小的身子坐在凳子上,头低垂着,像一个在暗自生闷气的小孩子。

爷爷的葬礼按习俗办了七天,父亲始终没有出现,即使他的船在第二天就回到了岸边。他一如往常地回家。路上,有几个人笑嘻嘻地向他高喊:“喂!你爸死了。”他跟没听见似的回到家里。家里正聚着一群人。每个人都叹叹气,或拍拍他的肩膀。他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父亲从那条通道穿过,来到爷爷的床前。当时我侍立床边,心里并没觉得多么痛苦,只是觉得好像丢了什么东西。爷爷的脸皮塌陷下去,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父亲就在这时走进来,奶奶抱着他的手伏在他肩上哭泣。父亲在离床还有两步的位置站住,打量着爷爷的脸。他看了一会儿,嘴角向上挑了挑,把奶奶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便离开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呼呼大睡。第二天醒来后,到船上去了。去的路上,有人问他,“你爸死了还去船上呢?”

村里的流言四起,人们热烈地讨论着父亲冷漠无情的原因。最后一致认为他被水鬼迷了心窍,甚至有可能被上了身,正常人绝干不出这种事来。

那几天晚上,当我躺在床上,在入睡之前,总是想起爷爷曾经跟我说过的水鬼的故事,每次他讲完我都会想起人们对他的议论,于是问他那次是不是碰上了水鬼,他说是,当时他差点就被拉下去了。我说我们老师说世界上根本没有水鬼,他说你们老师懂个屁,那是因为他没遇见过。

事实上,不用他说,类似的传说在我们那里几乎尽人皆知。大致是说在河里生活着一种毛发旺盛,长得像猴子的水鬼,叫作水猴子。还有的说水猴子在岸上就十分虚弱,在水里就力大无穷,他会一直拖住人的身体往下沉,直至那个人死了为止……这又使我想起某些古老的关于水鬼的故事,据说水鬼是溺死的人化成的,但是它是不可以投胎的,直到它溺死下一个人,那个人就会接替它的位置,它才可以获得轮回的机会。在那些日子里,水鬼不时出现在我的梦里,它的样子或者说形状并不固定,有时候是一个人,既有我熟悉的人也有陌生人,有时候是一滩水,有时候甚至没有形体……但我总能知道那就是它,然后一次又一次地从噩梦中醒来。

但这些传说都未让还是孩子的我对大河望而却步,相反,我梦想成为一个船长。当然了,我的船必然比爷爷和父亲的那艘破船大十倍,华丽十倍,坚固十倍……我会驾驶它去往那条河的尽头。

只是等我长大了一点之后,当渔夫的梦想就被完全抛诸脑后了,就算那个渔夫坐在世界上最大的船上。同样地,关于水鬼的传说好像也已经被我遗忘了,我不再渴望当个划船的,似乎就不再有和水鬼碰面的机会。

无论如何,从那以后,我对父亲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大概是因为水鬼的传言。但即使他从未遇上过水鬼,没有被迷了心窍,一个不愿参加自己父亲葬礼的儿子也足以使人对他敬而远之。我不懂父亲为何要那样做,在心里为他找了无数个理由。

我慢慢长大,逐渐意识到父亲的反常。我故意躲开父亲,只要他在家我就找个理由出去,不跟他见面。偶尔在家里看见他,我也会当作没看见。我不再为父亲的事烦恼,也不再去河边,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了解到那条河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世界上比之更长更宽的河流不知道有多少。这些都是我的朋友告诉我的,他被他父亲带出去生活了几年才又回到乡下,他看上去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感觉又好像哪里不同了。他说他见到过十个人那么高,二十个人那么长的大船,承着大船的河比整个村子还要宽阔。大家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想要反驳也找不出话来。有人问那么大的河里还会有水鬼吗?他哈哈大笑,说没有,不光大河里没有,那条河里也没有,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水鬼,看上去十分笃定。听到他的话,我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还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可笑。

就这样,某一天晚上,那是父亲在家的一天晚上。临睡前,母亲走进我的房间,用奇怪的眼神地盯着我,然后面容严肃地对我说父亲让我第二天跟他一起去船上。这时候我才终于又意识到他的存在。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觉,水鬼又一次出现在我梦里。

第二天,一个起雾的早晨。我起来时,大门已经开了,父亲站在门口,双手靠在背后。他几乎融进了黑暗里。我跟着父亲去往河边,路上,父亲还是一句话不说。他的步子很小,脚坚定、规律地踩在地面上,跨过水沟……像在忠实地执行任务,要把我带去另一个世界。终于,我看到那条船就被系在一个粗壮的木桩上。那是一条窄而长的船,吃水不深,船梆已经发黑了,它从我的记忆中悠悠驶来。那艘船像是融化在凌晨依旧残存的黑暗里,甚至使人难以分辨它的位置。我登上那条船,和父亲面对着面,他的脸使我觉得陌生。我试图从童年的记忆里找寻关于他的脸的信息,然而一无所获。

父亲没再说什么。他熟练地解开绑绳,走到船尾划桨。于是船缓缓地动了,父亲把船掉了个头,向迷雾中划去……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运动着的船上,第一次站在河面上。

船很稳当。父亲戴着边沿发黑的柏草帽,袖口卷起来,露出黑色的手臂,像一架精密运动的机器,缓慢而有节奏地划动手中的木桨。

没过多久,黑暗散去,我的前方起了一阵白色的迷雾,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父亲,他依旧维持着自己的节奏。我忽然想起我儿时的梦想,自己变成了船长,驾着船来到河面上,去看看葫芦桥的样子,去看看这条河的尽头在哪里。

我在雾中看到了爷爷的脸。他张大了嘴巴,眉眼低垂,眼睛直视着我,像是要说些什么。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木浆在水里划动的声音,我仿佛来到了世外之地。

但很快,太阳出来了,雾开始散了,我发现河面上不止有我和父亲。每过一段时间就有别的船和我们交错而过。那些船有大有小,船上的人也都戴着草帽,微低着头,沉默而自发地,用和父亲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方式摇动手中的桨。

我向河的另一岸望过去,荒凉之极,低矮的土坡出现在我眼前,呈现出一片无聊的黄色。有一群白色的东西在那里蠕动,是一群山羊。它们低头啃着,不时抬起头叫两声,或者互相碰碰角。我终于想起来曾经看到过的东西是什么。

 

许久之后,葫芦桥在我的眼前揭开面纱。我大失所望,不过是一个小水泥台罢了,上面搭了个简陋的铁棚,下面蹲着和站着些人,每个人手里都夹着或嘴里叼着根烟,像是在聊天。他们也清一色地戴着帽子。水泥台下的岸边停靠着十几艘船,旁边的一条小路蜿蜒而上,似乎通向城镇。

就是这样一个无趣的破地方么?

父亲停好了船,上岸去和码头上的那些人蹲在一起,说了些什么。他点着了烟,也和那些人一样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聊天。到了太阳彻底出来的时候,更多的人聚集在那里,谈话声越来越大,近乎喧闹了。我大失所望,连上去的兴趣也没了。无聊地呆在船舱,躺在那条凳子上休息。也许是我还不适应,只觉得那条凳子相当硌人,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在这里睡着的。船舱里阴暗且空气湿闷,我睁着眼睛望着船舱的顶部,随手打死了几只嗡嗡乱叫的蚊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才回到船上,把我叫醒,开船回去。我发现外面一片漆黑,竟然已到晚上了。

天上正闪着几颗暗淡的星星,大团大团灰色的云慢慢漂浮着,遮蔽了大片天空,乌云中间的月亮像一把刀,倒映在冰冷的如墨般的水面上。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划船,走到我旁边坐着。他仰着脸,望着乌黑的天空。

他转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我,像盯着一个陌生人。

“这是我最后一次开船。”他冷冷地说,说话时他的嘴巴几乎不动,也不看向我。他的声音飘忽如风,像是要随时消失。如果不是那艘船上只有两个人,我甚至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我并没有回答什么。

“从明天起这就是你的船。”他继续自顾自地说,说完后,他看了我一眼,站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

当他背对着我,正要走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开口问他。

“这条河的尽头在哪里?”

父亲却根本没有停下,更别说回答我。他的脚缓慢而有规律地踏在甲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他走到船尾,静静地站立住。单薄的衬衫被风吹得流动起来,在他身上弹来弹去。从我的角度仰面看去,像一个巨人的背影……

他站了一会,把柏草帽拿下来,丢到甲板上。忽然,他纵身跃下,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开镜面……

嘭……

整个河面都破碎了,扬起的波动几乎掀翻我的船。

我慌忙地爬到船沿,看着水面上的圆圈一个包围着另一个,向远方流去。水面又恢复了平静,像黑铁一样冷硬。

我环顾四周,连月光都消失了,黑暗从各个方向向我袭来,举目能及的世界里只剩下我和这条船了。我捡起父亲的柏草帽,很轻,帽沿破得厉害。它似乎在告诉我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些波纹慢慢变小,变浅,终于消失了。一种强烈的感情袭击了我,我说不清其中包含着什么,是悲伤、痛苦,还是失落、迷茫,或者还是别的什么……我把柏草帽放在怀里。我发现自己哭了,止不住地流泪。我站起来,对着父亲掉下去的位置大喊:“父亲,我……”

我……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我自己的回音也没有听到,只有风声在继续疯狂地奔腾、回转,不知道它们要去往哪里。我跌坐在甲板上,悲伤地哭泣。

忽然,我听到什么东西拍打水面的声音。转头看去,不远处的水面上出现一圈波纹,然后慢慢浮出一个动物的头。它有两只硕大的眼睛,像小灯笼一样亮着,嘴部长长地凸出,它的身上长满红色的毛发,湿漉漉地塌着——一只猴子。它露出半个身体,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既不远去,也不靠近,眼里射出奇异的光。儿时的传说又像倾泻的潮水涌入我的脑海,但我并不觉得多么恐惧,也许我忘记了恐惧。

“呜……”

这时候,它把头昂起来,对着无边的黑夜,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呼声,一种我从未听见过的呼声,像是风在呼啸……这声音经久不息,回荡在广阔无垠的黑暗世界里……

等我醒来时,父亲正躬着身子站在船尾,如常地划动手中的桨,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和他过去数十年所做的那样。木船在驱动下笨拙地挪动,在寂静的夜空与河面中间缓行,把我带向回家的路。




-THE END-



    一审:Lakeyah

二审:王 三

 校对: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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