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丨曾瓶:画

文化   2024-12-10 17:01   河南  


曾瓶:画

她盯着那幅画看。
画在一个角落里。
这是县美术家协会组织的一个画展。因经费有限等原因,展厅位置很偏僻。
说是展厅,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展厅。县文联主席老黄厚着脸皮找工会刘主席,才弄到这个地方——工会之家的一间大教室,把教室的桌椅挪到走廊才有了这个展厅。
当然,房租不必付。不过,刘主席特别强调,只能用五天。五天后,他们有个培训活动,要用教室。刘主席特意安排了一个人,准备了一些纸杯、茶水,供画展开幕时有关领导用。
开幕式半小时不到就结束了。开幕式后,有一程序——老黄引领着嘉宾,逐一观看展出的画作。然而,开幕式一结束,一多半的人,给老黄打了个招呼,说还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走了。
刘主席倒和老黄一起,兴致勃勃地看了一幅幅展出的画作。可惜,还没看到一半,刘主席接到一个电话,说有急事,匆忙离开了。刘主席一走,老黄越看越没兴致,没看完,也走了。
当然,老黄也没走到角落里那幅画前。
画的作者,是县中学的吴城。吴城教语文,却喜欢画画。讲台上,他讲人,讲景,讲诗,讲着讲着就在黑板上画那些人、那些景、那些诗。学生天天想上他的课。
吴城的日子,除了教学,就是画画。妻子很不高兴,时常不给他好脸色,抱怨:“你成天画,画得出钱来?”
妻子在银行工作,和钱打交道。
吴城厚着脸皮,说:“钱我画得出来,不过画的钱,不能用。”
妻子不理会他的幽默,骂:“不能用的钱,屁用!”
吴城任妻子数落,继续画他的画。画里,没有吵闹。
某一次,吴城偶遇老黄。老黄能当文联主席,是因为他的画参加过省里的美展。在县城,人们都叫他“黄画家”。老黄对吴城的画赞不绝口,说他有天赋,将来一定能画出名堂。
这次吴城参展,是老黄一再劝说的结果。
老黄的赞誉,在吴城心里只荡起了一点儿小波纹,连浪花也算不上。他一个老师,还是教语文的,连美术都没教过,他画画,是找一个地方躲一躲,自己和自己说一些话,只不过画着画着上了瘾。要整出什么名堂,他没想过,不过被人夸着、赞着,毕竟受用。
到了开幕这一天,吴城特意调了课,来看画展——主要是看他的画。当然,他的画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是来看看他画的人。
实在遗憾,不要说看他的画,连走到画前的人都没有。他宽慰自己,连黄主席那幅猛虎下山图也没几个人看,更不要说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了。再说,他的画挂在那么偏的位置,谁来?
偏偏一个人到了画跟前,像生了根,钉在那里,不动。
还听她轻轻地叹息。
还看她悄悄地擦拭眼睛,像被画里的烟雨湿润了。
还是一个女性。
年龄比自己还小。
这是画展开幕后看他画的第一人。
上午,画展开幕,没人到他的画前。下午,也没人来。现在,快关门了,她出现了。
他走过去,对她说:“看画?”
她说:“看画。”
他问:“喜欢这画?”
她说:“说不上。看着这画,想起小时候。”
他说:“画这画,就是想回到小时候。”
她惊叫:“你画的?”
他说:“小时候真好!”
她说:“小时候未必好。”
他说:“我天天跑进画里。”
她说:“我们都要长大,还要变老。”
他说:“画里,不长大,不变老。”
他们正说得热烈,工作人员过来催促说:“关门了!关门了!”
整个展厅,除了他俩,哪还有人?
却还有很多话要说。离这里不远处,有一茶舍,他们相约去那里,继续聊。
就去。茶舍也和展厅一样,很偏僻,还冷清,没几个人。
却是聊天的好地方。
清茶送上来。袅袅茶香中,他们飘浮在画里画外。
还没说上多少话,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人影像一个披头散发的厉鬼,要抓他,咬他,吃他。
他的脸涨得通红,想解释可那人影哪容他解释?
人影摔茶杯,掀桌子,一边摔着掀着,一边哭骂:“吴城,你不回家,躲在这里干这种丑事啊!”
人影瞪眼,舞臂,跺脚,像要爆炸,像要吃人,戳戳他,指指她,骂,吼,叫:“吴城,你他妈的,这个品位啊……我都为你难过!”
她的左脸,有一巴掌大的疤痕。小时候,她得了一种怪病,一位老中医用草药给她治,病倒治好了,却留下了这坑坑洼洼的疤痕,像万千小蛇纠缠在那里。一提起小时候,她心里就会下雨。
她急慌慌地拦那个冲进来的人影,哪拦得住?她哭泣着,结结巴巴地解释:“不是那样的!”
人影哪听她解释?
很快,吴城离了婚。
她找到他,对他说:“对不起!”她又说:“我可以给她好好解释!”
他说:“不用。你就是一个借口。”他叹了口气,又说:“没有你,照样离婚。她要过她的生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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