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丨莫小谈:透过窗户的阳光

文化   2025-01-07 10:35   河南  


一间房,装修有讲究,是软包。
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一扇窗。窗户的长度有七十厘米,宽四十厘米。当然,这组数据不一定准确,是他用手比画着丈量的。
他已经在这间小屋子里度过了九个日夜,明天是第十天。在这段时间里,他的生活节奏异常规律,规律到几近刻板。
每天早上五点半,他准时起床,先洗漱,叠被子,再打扫卫生,一切收拾停当后,他走到门前,透过门上的缝隙,望向大厅南墙的窗户。此刻正好一缕阳光从窗口投进来,照射在西面的地板上。太阳光由上而下,斜照进窗内,映成了一个斜着身子的方形。
他贪婪地看着窗户,窗户是方方正正的。他又眯眼看看光,这一缕光有棱有角,周正分明,明晃晃的,暖洋洋的。
刚进来那几天,他惶恐不安,仿佛一下子被人抛在了一座世外的孤岛。孤岛的四周是四堵墙,一扇冰冷的门好像不是为了方便出入而修设,更像是一道关卡。
大厅正西的墙壁上挂着一面钟,秒针围着一个支点打转,一圈一圈,吧嗒吧嗒地发出响声。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空间里,秒钟发出的声响异常清晰,如同一柄铁锤,不停地敲在自己的心脏上。每响一声,自己就度过了一秒。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秒针因转动而带来的冲击。恍惚间,他感到时间在这里变得很慢很慢,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地放大、拉长,仿佛这里与室外的天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维度,什么都不一样。
远远地透过那扇窗,他只能看到模糊的天空,听到外界偶尔传来的鸟叫声——恍若是布谷鸟在叫——他想起了自己过去。那时,他生活在农村,春播夏种秋收冬藏,一年一个轮回。
农村的孩子最喜欢麦季,那是专属于他们的狂欢。麦儿黄,粽儿香,阿公阿婆杀麦割秧。每到这个季节,他总会伴着布谷鸟清脆的叫声起床。偶尔累了,赖床了,母亲便会走来,说:“布谷鸟都叫半晌了,太阳钻过窗晒着屁股了,快起床啦。”刚好又到麦季了,父母一定正在伴着布谷鸟的叫声,把晒麦场打扫得干干净净,迎接这一年的收获。
今天还算好,他的心绪平复了许多,昨晚休息得也不错,睡了一个安稳觉,这是他进来后第一次睡了个通觉。他感到一身轻松,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在起床时,两眼间汪出几滴泪。
那是悔恨的泪水。
他坐在桌前,铺了铺稿纸,拿起笔,思绪万千。
窗外的阳光因为角度变化已经照不进大厅,布谷鸟依稀还在叫:“布谷——布谷——”
他想起了母亲,母亲曾对布谷鸟的声音有过另一番解读,在他还是孩童的时候,怯懦胆小,动不动总爱哭,哪怕走路一脚踏空跌一跤也会吓得哇哇大哭。母亲赶紧过来安慰他,鼓励他,说男孩子家家的,跌倒怕啥,母亲还会指向树上的布谷鸟,说:“听,布谷鸟都劝你呢,不哭(布谷),不哭(布谷)。”
回看自己近几年走的路,他不由得吓了一跳,一个吃尽苦头的农村孩子,一个生性胆怯、连跌一跤就会吓得哇哇大哭的人,怎么能如此地胆大妄为、肆无忌惮?
阳光照在桌面上,白花花的,桌子上的稿纸就像一枚通往自由的船票,而那支笔是他驾驭人生的桨。他终于放下幻想,迎接重生。
下午,他被允许与家人团聚,他强装镇静与妻儿相见。但遗憾的是父亲没有来,母亲也没有来——他也无颜面对父母。儿子尚小,还不懂事,不知道这个家庭即将面临什么,伸出两只小手要爸爸抱抱。他望向看护人员,低声问:“可以吗?”看护人员点头应允。
他久久地抱着孩子,不撒手。爱人在一旁抹泪。儿子好像被周遭的异常吓到了,哇哇大哭。他缓了缓神,将儿子送回爱人的怀抱,不停地抚摸着儿子的背,说:“不哭不哭,再哭,布谷鸟就笑你了。”孩子不哭了。爱人也不哭了。爱人带着孩子走了。
爱人临走时替父母捎来一句话,父母说,要听话,珍惜身边的所有东西。父母文化不高,但话说得意味深长。
回到那间房内,此时太阳已经偏西,那束光挪到了大厅的东北角落。回味着刚才与妻儿的相会,他清晰记得自己托爱人转告父母的话,他说,他会珍惜眼前的一切,就连路过阳光时他都不忍踩踏一下。
原载于《北方文学》2025年第1期
转载于《小小说选刊》202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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