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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丨王秋珍：鸡娘

文化 2024-12-12 17:01 河南

王秋珍：鸡娘

找瓦片。菱香拔腿就往楼顶跑。

瓦片在屋顶角落放了二十多年了，上面覆着湿重的泥土、错落的青苔。菱香一翻动，几条淡褐色的蚯蚓钻了出来，爬到了雨水里。

雨，似乎是不愿意停了。菱香的心，像落在泥土地上的雨脚，像雨水里爬行的蚯蚓，乱乱的。

院子的西南角，有一个小雨棚。说是雨棚，其实只是在积木一样搭就的砖头小屋上搁了几块木板。菱香突然发现，白母鸡在雨棚里抱窝了。

抱窝的母鸡，叫“孵鸡娘”或“鸡娘”。

农妇们为了不让母鸡抱窝，往往把鸡娘在冷水里浸一浸，或者蒙上它的眼睛让它站到晒衣绳上，或者在它尾巴上绑一串鞭炮点燃。如此种种，只为了让鸡娘“醒抱”，继续生蛋。菱香想想都觉得残忍。

江南的二月，雨水绵绵。菱香抱起鸡娘，它的羽毛湿湿的，身下的鸡蛋湿湿的。菱香用干毛巾擦鸡娘的羽毛，眼睛湿湿的。

菱香拿出以前装种子的陶器埕甏，把它敲破，底部往上留二三十厘米。菱香往埕甏底铺上软的稻草，取了另外12个鸡蛋放进去，再把埕甏底——鸡娘孵小鸡的陶窝——嵌进泥土坑里，高出地面四五厘米的样子。

菱香整好雨棚上的木板，开始铺瓦。俯瓦如桥，仰瓦如舟，一垄垄整整齐齐。有了瓦，有了陶窝，就可以遮挡初春的雨水了。

华子回家了。一星期没见，菱香和华子叨叨的都是鸡娘：

“华子，你说小鸡能孵出来吗，天这么冷，又总是下雨？

“华子，等小鸡孵出来，公鸡是不是该关起来呀？它找鸡娘踩背的时候，肯定会伤了小鸡。”

华子笑道：“这心操的，我看你也成鸡娘了。”

菱香没有笑。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神不宁。雨水落在瓦片上，就像敲在菱香的心上——鸡娘出来吃食的时候，脚肯定会踩脏踩湿，鸡蛋也会跟着又脏又湿。

突然，鞭炮声四起。“你喜欢看的板凳龙，要开迎了。”华子说。

“太吵了。”菱香赶紧去看鸡娘。它静静地蹲着，居然一动不动。

鸡娘真的太不容易了。自从抱窝以后，鸡娘很少出来吃食。菱香看见，鸡娘出来拉了屎，匆匆啄一点食物就回窝。菱香特意给鸡娘喂的玉米，大部分被黄母鸡和公鸡吃了。

更过分的是，黄母鸡非要抢鸡娘的窝下蛋，把鸡娘挤到了一边。菱香把黄母鸡赶出来，守着鸡娘，不让它受打扰。

第五天，菱香发现，鸡蛋成了14个。

黄母鸡放着老地方不用，非要和鸡娘抢陶窝。菱香又做了一个陶窝，放上一个鸡蛋，和鸡娘的窝挨近放着。赶了几次黄母鸡后，它终于不再抢窝了。

鸡娘把翅膀撑开，整个身子像绽开的松球。有时，它用嘴巴移动鸡蛋，使其受热均匀。菱香想起自己怀孕的时候，娘给她做各种好吃的，把她养得脸蛋圆圆的。可鸡娘明显瘦了，两只眼睛显得更圆了。它已经连续几天没吃东西。菱香真怕它撑不住。

终于到了第二十一天。天放晴了。樱桃花悠悠地飘落。菱香不停地去看鸡娘。

“叽叽叽，我好像听见了小鸡的声音。”

华子说：“那是你的心在盼望。”

菱香十分担心：“会不会公鸡偷了懒，它们都不是受精蛋？

“会不会天气太冷、雨水太多，鸡蛋着凉了？

“会不会小鸡一出壳，就被别的鸡蛋压了？”

华子道：“不会的，不会的。再等等。”

菱香仿佛看见一只只小嘴巴在一下一下地啄着鸡蛋壳，一个个可爱的小生命正破壳而出。

“等不了了，我要去看看。”菱香轻轻地凑过去。鸡娘动了动身子，一个个小脑袋从它翅膀下钻出来，有雪白的，有鹅黄的，像一个个小球儿。“叽叽，叽叽叽。”一个盛大的春天，在嫩嫩的声音里拉开了序幕。

“小鸡！小鸡！孵出来了！孵出来了！”几朵樱桃花随着喜悦的叫喊声，落在了雨棚的瓦片上。

鸡娘带着小鸡走出了陶窝，走出了雨棚。菱香一数，11只！陶窝里，是3个完整的鸡蛋和一堆鸡蛋壳。

“我要继续孵。”菱香说着，拿来一个脸盆，垫上自己不穿的T恤衫，放上鸡蛋，搬过取暖器，拿来温度计。只要能保持恒温38℃，坚持几天，小鸡不就孵出来了吗？菱香期待满满。

“晚上呢？小鸡孵出来乱走，会不会烫伤？”华子说。

“那我就在这里守着。”菱香看了华子一眼，说，“睡椅子。”

“晚上太冷，你睡觉又沉。”一个轻轻的声音。

菱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找出一个肚兜，里面有一个夹层，原本是放中药的。两年前，菱香老是肚子疼，娘就给她缝了这个肚兜。

“把鸡蛋放肚兜里，贴身孵。”菱香说干就干。菱香现在真的成鸡娘了。

行动受阻，菱香依然忘不了那些还带着血丝的鸡蛋壳。她把鸡蛋壳一个个捡出，郑重地放在格子柜里。她仿佛看见娘正对着她微笑。

“这是一个小展区，就叫‘生命’，或者‘生命之源’。”菱香说。

“也叫母爱。”华子补充道。

屋外，小鸡们在鸡娘身下钻进钻出，俨然一群好奇的孩子。一旁的樱桃花灼灼盛开，就像娘的笑声，朴素，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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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选刊》于1985年1月创刊，至今已编辑出版800期，月发行量在全国文学期刊中居于前列。曾两次荣获由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评定的“国家期刊奖百种重点期刊奖”。刊物定位为“中国小小说品牌期刊”，形成了恒久的品牌和名牌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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