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丨谢志强:打瞌睡

文化   2024-12-04 17:02   河南  






























谢志强:打瞌睡

李醒龙属龙,他是连里的保管员。他讲究卫生、秩序。仓库里的麻袋、坎土曼、镰刀、铁锨……摆放有序、整齐,像随时准备出征的战士。
他有个毛病——爱打瞌睡,总是迷迷瞪瞪的,仿佛永远没睡够。他有个本事——边走边睡,而且不偏离方向。有人叫他,他立刻醒过来,梦境里听到现实的话,竟能准确地接上话茬。
当年,赵连长要带一班人到戈壁荒漠勘测哪些地方可以开垦土地,都是有技术的人,可是连长点名他为勘测队队员。
连长知道他对水对食物出奇地敏感。人迹罕至的戈壁沙漠,水是生命之源。
李醒龙像一头骆驼一样准确地找到了水源。有了水,垦荒就有了依靠。问他怎么嗅到了水的气息?他好像刚苏醒一样,摇摇头,说:“可能是我渴了吧。”
每到一个宿营地,放下背包,别人只顾“进”,他却忙“出”。
所谓“进”,就是进食,拾柴、架锅、做饭。而“出”,就是拉撒,拉屎撒尿。他找个下风处,沙丘后,挖出一个蹲坑,还告知其他队员。
戴眼镜的文绉绉的技术员笑说:“地阔,天高,没人,拉泡屎,连臭也闻不到。”还有人说:“有进才有出,当务之急是进。”
李醒龙拉了一泡屎(他一直憋着)说:“你们看。”
蹲坑里飞来了十几只苍蝇。大家奇怪,走了一天也不见一个活物,咋冒出一群苍蝇?证明沙漠里隐藏着生灵。
连长说:“李醒龙同志这样做,有他的道理。就按他的要求做。”
那天露天晚餐,他捧着碗,睡着了。饥饿驱使他的手,他抓了块鹅卵石啃,啃不动,就醒了。
第二天天一亮,李醒龙铲沙子,填蹲坑,苍蝇失却了目标。沙漠恢复了寂静。
连长说:“李醒龙同志已考虑到垦荒后的肥料了。”
李醒龙笑了一笑,说:“我们每一个行动都在改变沙漠。”
继续前进。别人看不出他是睡是醒。他眯着眼,仿佛身体在挪动,灵魂却在梦中。后边戴近视眼镜的队员壶中空了,说:“老李,借口水喝。”
李醒龙睁开眼,舔舔唇,好像从梦里的水中浮出来那样,边走边递水壶,还让水壶发出水响。
那位睡眠不佳的队员佩服他,因为刚才还听见他的呼噜声呢。
待到勘测过的荒原变成了绿洲,连长已升为营长。赵营长单独跟他谈话,交给了他一个任务——携家带口去上游水库看护大坝。
李醒龙的老婆,还是赵营长做媒介绍给他的。李醒龙仿佛从梦中醒来,要弄清“大坝”的模样,他念叨:“大坝,大坝。”
赵营长看出他在犹豫,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李醒龙习惯性地舔舔嘴唇。其实他有点想法。他这个保管员,干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明确的任命。保管员在农场的干部序列里,是排级干部,但要发文件来任命。
赵营长说:“你向来组织观念很强,我知道,你舍不得相处多年的战友。”
李醒龙说:“保证守好大坝。”
没料到,他一守就守到了离休。其间,赵营长已升为副团长,还特意去看望过他,他也没提什么要求。他离休后,回到团部,赵副团长还给他安排了住房。他终于提出了一个要求:住到当初垦荒的老连队。
老连队是整个团最偏远的一个连,那里有一道防沙林,是垦荒时期最早栽植的林带。防沙林里边是绿洲,外边是沙漠,沙漠里有墓碑,他的许多战友都埋葬在那里,其中有几个战友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
李醒龙离休后,工资为每月1500元,而离休干部的工资起步就是2700元。
干同样的活儿,每月工资却少了一大块。同一连队知情的战友替他抱不平,说当初去看大坝,应该提一个要求:给个排级干部的待遇再去。
李醒龙眯着眼,舔舔干糙的嘴唇,说:“现在一个月有1500元,不用干活儿还拿钱,知足了,我这条命不就是打了个瞌睡侥幸捡来的吗?”
这么多年,老兵很少说战争故事,更不愿对孩子说起。李醒龙看着要他讲战争年代故事的孩子,总说:“没啥可讲。”不过,他对我说,要是那一场战役,他和战友一起“光荣”了,这根血脉就断了,就谈不上有儿子,更不会有孙子。
两个离休的战友面对面。战友说:“你打瞌睡的毛病救了你的命。”
1949年,兰州战役。李醒龙在战壕里睡着了——打了个盹儿。他同村一起参军的小战友冲出战壕,一颗炮弹飞来,战友牺牲,李醒龙被震醒。仅一刹那,同一战壕,他在梦里,战友在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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