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丨魏闻初：吉日成婚

文化 2024-12-13 17:03 河南

魏闻初：吉日成婚

建日，宜婚嫁、祭祀、盟誓，老皇历，甚至早到九店楚简的《日书》都认为是吉日。李雯一起床就把几本厚书从桌上搬到了床上，扔掉了艾司唑仑的空药盒，给桌面腾出些许空间，摆上一面小镜子。昨夜她将家里打扫了一番，但逼仄的房间仍有灰尘味，那都是线装古籍散发的经久不息的气息。她换上了直裾袍，随后开始梳妆。她将满头黑发分成前后两个区，后区的头发编成麻花辫并盘于后脑，在头顶垫上硕大的假发包；前区头发分成几批梳向后脑，完全遮盖假发包，并用小黑夹子夹住，伪装出头发天然高耸圆润的视觉效果。她拿出一大片假发排固定在鼓起的发包之后，遮住整个后脑，掩藏了麻花辫发髻。又将那束假发在背后绾成环状的髻，以红绸带绑住。最后在头顶固定一条细发排，挑出其中两绺碎发，如烟雾似的垂悬在脸旁边作为鬓发，用以修饰。她对镜细细地欣赏，原先那层细薄稀疏的才堪堪过肩的头发，现如今被改造得丰厚而亮丽，看不出因焦虑脱发而留下的斑秃，只见得头型饱满，线条流畅。早晨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为其镀上金色的柔光，她已是全新的、美丽的了！难怪复古的国潮婚礼会受到年轻人的欢迎，她情难自禁地露出喜悦的微笑。眼下她也要成婚了！

手机频频振动，好不烦人，李雯抓过来一股脑回复所有积压的消息。好友问她是不是回城里了，可以出来一起吃饭。李雯说确实回了，但她想独自待着。朋友说：“好不容易休假，怎么能窝在家里？”李雯说工地上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牲口使，现在只想好好休息调养。前男友说：“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你，恭喜事业上取得成功。”李雯说：“谢谢，也祝你步步高升。”现在她再去翻以往他们两人的聊天记录，瞧见他批评她的工作赚不到钱且人又不着家，已不再有上前去怒吼对质的冲动了。她秉着自我虐待的初衷去翻看他的朋友圈，也没有任何刺痛的感觉，毕竟自己即将奔赴新生活了！她的精神安定，连重度焦虑都康复了，最近药物也渐渐停了。此刻她感受到了私奔前的隐秘的快感，意识到从这天起才真正长大成为独立自主的人。她心中就像盛满了大火煮沸的水，不停冒出硕大的泡泡，内里装满甜蜜的空气！对她而言，恋人、朋友乃至父母都只能陪伴人生的一程，可灵魂伴侣却能陪伴一生啊！

李雯梳妆完毕，慢慢站起身，让几乎纯黑的直裾袍自然垂下，后摆拖在地上。她庄重地走到客厅——燃气灶和大门之间的窄小廊道，站在一个人体衣架前，轻抚衣架上悬挂的青黑色交领大袖的上衣和黄色的下裳。这套男款的服装色泽质朴庄严，仅领部、袖口和裳裾上装饰以浅红色丝带。衣袍宽博，腰部又以宽带束紧，显得纤细轻盈。面料的裁剪与缝制都是她亲手完成的，为此还特意买了电动手持缝纫机和专用剪刀。她在批发市场购入了几块玉石，自己用丝线串接成组玉佩，系在腰带上，轻轻拨动它，就有清越的佩环之声；近看则洁白纯净，如同用冰块打造的七窍玲珑心。婚服的制作并不困难，因为她对此类服饰的形制无比熟悉。近两年她发现不少年轻人都爱在旅游景区穿战国袍，其中有的符合史实，有的则体现出现代人的发挥，细节上的差异她一眼就能辨识。

布匹和玉佩仿佛还带有人的体温，人体衣架却空洞冰凉，如同一具真正的骸骨。她叹息一声，心道：“我从尘土中发掘了你，但不能独占你，连同那些在眼前过了千万遍的简牍、丝绢和布衣……”他当然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可他自从重新面世的那一刻起就与她产生了牢不可破的关系，近似某种生死相依的羁绊。她的名字由此得以永远铭刻在历史中，生命也有了意义！她胸中雄壮的豪情翻涌如海，深感这许多年来她所从事的才是真正不朽之盛事！倏忽间却叹息人的生命短暂，真怕一夕猝死，留下许多未竟之事。转念又想到，寿数本就是无可奈何的，然而，楚天在上，她愿意献身，只为探研江汉平原的地下世界，直到死亡将她与之分离！割破手指涂抹鲜血于口唇边，她默念誓言，又仿照先秦的礼仪将镌刻着誓词的玉板埋进一罐土中，这是与他初次相遇时她脚下的土壤，五花土压着的青膏泥。这哪里还是由凡人见证的寻常婚礼呢？这四不像的仪式分明神圣得无与伦比，而寂静的宣誓，看似无人知晓，但云知晓，风知晓，天地都知晓。

END

悦读丨魏闻初：探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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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选刊》于1985年1月创刊，至今已编辑出版800期，月发行量在全国文学期刊中居于前列。曾两次荣获由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评定的“国家期刊奖百种重点期刊奖”。刊物定位为“中国小小说品牌期刊”，形成了恒久的品牌和名牌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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