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丨京格格:月亮月亮快升起(外一篇)

文化   2024-12-03 17:04   河南  


京格格:月亮月亮快升起(外一篇)

月亮月亮快升起

天擦黑时,吴嫂听说镇上有大部队经过,就奔向墙角鸡窝,手里握着热乎乎的红皮鸡蛋,心里热浪起伏。

吴刚当兵三年,吴嫂这心就提着三年,盼着三年。

“咣当”门开了,芦花鸡被惊得飞起来,身穿军装的吴刚出现在门口。吴嫂愣了一下,一把拉过丈夫,上下打量了一遍,见胳膊腿都全乎,赶忙去刷锅、烧水、打鸡蛋。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水煮蛋端给丈夫。

三岁的儿子小蒲棒躲在门后,吴刚抱起儿子,说:“小蒲棒,叫爸爸。”小蒲棒叫着:“爸爸,爸爸。”吴刚夹起水煮蛋,喂进蒲棒张着的小嘴,又夹起一个给吴嫂,吴嫂推给丈夫,说:“你吃吧,吃饱了好抓紧歇歇。”

吴嫂又问:“啥时候出发呀?”

“连长批了两个小时的假,月亮升起时就出发,出发前会有人来通知我。”

吴嫂刚刚还一脸灿烂,转身偷偷抹了一下眼角。嫁给吴刚第二年,他就参军去了部队。吴嫂有些委屈地说:“儿子三岁了才见你第一面,回来一趟炕沿没坐热,就要走。”

小蒲棒偎在爹的怀里,爹的脸贴着他的脸,蹭来蹭去痒痒得有些疼,嚷着找娘。

吴嫂去外屋拿出家里的苞米面袋子,要和面烙饼,给丈夫备干粮。吴刚拉她回到屋里,说:“别忙了,部队上不缺吃的。”

“你先陪陪儿子吧,蒲棒天天嚷着找你,我马上就做好。”

吴嫂边烙饼边回忆五年前与吴刚的第一次约会。

天刚黑下来,吴刚的口哨声就在蒲河岸边响起。他俩约定月亮升起时蒲河边见,那晚的月亮特别圆,耳边回荡着悦耳的蝉鸣,她说:“真好听。”他看她说:“月光里的你,真好看。”他拉着她的手,一晚上没松开。她发现倒映在蒲河水中的月亮很美,在心里不断地呼唤:月亮月亮快升起。

他们最后一次去蒲河岸边,是吴刚去部队的前一天晚上。她依偎在他身旁,盼着月亮月亮快升起,她喜欢月光里的他,更喜欢他在月光里看她的目光,他搂着她,摸着她凸起的肚子冲着月亮说:“要是生个儿子就叫蒲棒,生个女儿就叫芦花吧。”她扑在他怀里嘤嘤地哭,他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哭啥?等我打完仗回来,告诉咱们的孩子,爸爸是个扛过枪的军人。”

小蒲棒在爸爸怀里迷迷糊糊睡了。吴刚把妻子拉进屋里,吴嫂嚷着还有一张饼没烙好。吴刚说:“炕头也能烙饼。”扯着吴嫂进屋,吹了灯。

吴嫂躺在丈夫身旁,心里念着:月亮月亮别升起。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连里的通讯员,气喘吁吁地说:“连长命令,吴排长马上归队,部队要在月亮升起前出发。”

吴刚提着苞米饼归队了。战友们听说排长有了儿子小蒲棒,一阵哄抢,说,给排长放假回家继续烙饼,说不定还能烙出个小蒲棒呢。

多少个夜晚,吴嫂躺在炕上,念着月亮月亮快升起睡着了。梦里见到丈夫回来了,说:“有了小蒲棒,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这下可啥也不怕了。”吴嫂出了一身冷汗醒了,摸着平平的小肚子遗憾地念叨,就怨那没有月亮的晚上,咱们的小芦花还没怀上呢。

吴嫂听说丈夫的部队到了朝鲜战场,战斗很艰苦。她和小镇上的姐妹们做炒面、做军鞋,送到镇政府。

抗美援朝结束两个月后,吴刚回来了,身后跟着通讯员。吴嫂看着左裤管空空的丈夫拄着拐杖走向自己,哭了。吴连长打趣地说:“哭啥,右腿还在,啥也不耽误。”

三个月过去,吴嫂的小腹一直平平的,女儿小芦花成了吴家的另一个盼望。

这晚是农历十月初一,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吴连长一家三口,去了蒲河岸边。点亮了写着连里阵亡战友名字的河灯,目送它们顺着蒲河水漂向远方。吴连长左手拄着拐杖,庄严地站在蒲河岸边,缓缓地抬起右手,敬了一个长长的军礼。

原载于《阳光》2024年第9期
转载于《小小说选刊》2024年第11期
画驴记
飞机一落地,杨老箭一样地射到驴所在的村庄。退休后有了闲情,杨老莫名其妙地迷上画驴,只要拿起画笔啥都忘了。
太阳下,杨老看一眼驴,在画板上画几笔画,生怕一不留神驴跑了似的。汗水顺着杨老的脖子往下流,杨夫人一脸嫌弃,左手捂着鼻子右手拿把蒲扇,呱嗒呱嗒不停地扇。
出于好奇,每天都有人来驴棚看杨老画画,偶尔还有感而发。
这驴耳朵不太像?画好多天了这驴还只是一条驴腿,没见过这么难产的驴。
驴棚里的驴,呜啊……呜啊……一声接一声叫起来,仿佛在表达着什么。
嬉笑声中,人们渐渐散去。
杨老天生倔脾气,不管别人说啥就是画,从太阳升起到星斗满天,一个月下来人瘦了一圈,一沓沓有着驴模样的画躺在画案上。
议论声更热烈了,有说像驴的,有说不像驴的,七嘴八舌,争论得不可开交。
面对质疑,杨老放下画笔,眼睛透过镜片看了下墨池,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各位朋友,本人远道而来,就是为了画案上的它。为画好驴,我是做了一定功课后,才敢动笔的。《说文解字》里对驴的解释是:驴,长得像马,只是耳朵比马长一些。驴跑不过马,也没有马的飒爽英姿与盖世功勋,但驴长得结实,形体矫健,四蹄轻捷,有很强的运动感。同时我也研究了画家们画驴的技法,才有了这些画作。今天,咱们就以画会友,既然因驴结缘,能解读我画作的,现场赠画一幅。
议论声瞬间沉入谷底。
一串汽车喇叭声,由远而近。有人说,瞧,专家来了。原来这车是北京一位知名画家的,他每年都会来新疆云游。
杨老一听笑了,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杨夫人阴沉着脸嘀咕着,之前说要画徐悲鸿的马,这次不知道被谁蛊惑的又盯上毛驴了。
有人接过话头说,怪不得这些画像马又像驴的,难不成是驴变种了。
哈哈哈……一片轰笑声。
听了这话,杨老先是一愣,继而指着眼前的画说开了。
从外形看这驴呀,身体矮小,腿也短粗,耳朵细长。驴是小一号的马,灰褐色的单一毛色,不像马黑、白、灰等颜料使用复杂。最关键的是,驴与马的性情不同,反映到纸上的形态就会千差万别。但这些都是理论上的,真的落到笔端,还要下一番功夫。就连笔的毫毛,墨的浓淡……都不能含糊。边画边悟,就算是一种尝试吧。画得不好,让各位见笑了。
只见那画家,盯着画看了一阵之后,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杨老。
这驴画得好,有徐悲鸿大师马的神韵,还有黄冑大师驴的温情。
杨老听到画家谈及画马大师徐悲鸿与画驴大师黄冑,爽朗地笑了。
哈哈,知我者,真是知我者!
新疆刚好是画驴大师黄胄成名的地方,您这是重走前辈成功之路啊。
杨老兴奋极了,一把握住画家的手。
众人频频点头,像是幡然醒悟。
画家继续说,要说黄胄大师,是我崇拜的画家之一,黄胄大师因阔笔纵横,线条流畅,被戏称作驴贩子。咱们杨老的画是情感与笔力的天合之作,已经彰显出黄胄大师的画风。
太深奥了,众人慢慢被点醒了。
杨老再次握住画家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杨老从新疆回来后,一头扎到城西十里的锡伯古镇,蒲河岸边的老宅院成了他的画室。每天沉醉其中,画风独树一帜,一幅幅画作栩栩如生。
第二年春天,杨老办了个人绘画展。《独骡图》《群骡图》《飞骡图》《奔骡图》……上百幅画作走进美术展馆。
让杨老没想到的是,画展结束的前一天,在新疆遇到的画家就找上门来。原来,这画家是在民间寻找绘画奇人的,这次专程来东北,是邀请杨老去北京参加民间画家研讨会的。
会上交流创作经验时,发言很是热烈。有的说自己画的龟可分出公母;有的说自己画的鸟儿会飞;有的说自己画的牡丹没骨自然开。轮到杨老发言时,杨老起身清清嗓子,学三声马叫,又学三声驴叫,最后学三声骡子叫。会场上掌声雷动。
杨老因画非驴非马的骡子出名了,被誉为“民间画骡大师”,填补了绘画界的空白。
原载于《小说月刊》2021年第3期

转载于《小小说选刊》2021年第6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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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选刊》于1985年1月创刊,至今已编辑出版800期,月发行量在全国文学期刊中居于前列。曾两次荣获由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评定的“国家期刊奖百种重点期刊奖”。刊物定位为“中国小小说品牌期刊”,形成了恒久的品牌和名牌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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