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丨阎秀丽:面对阳光(外一篇)

文化   2024-12-05 17:04   河南  






























阎秀丽:面对阳光(外一篇)

面对阳光
我的手机传来一阵嗡嗡声。打开,有人加我微信好友,写着我的名字,让我加她。
我心想一定是熟悉的人,就点了接受。微信对话框里随即发过来一句话:
“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谁?”
“我是莲姐,在化工厂……”
我心里莫名地抖了一下,一段往事涌进我的脑海。
她叫周莲,是我的工友。那时我刚失业,正好这家工厂招临时工。进厂后和她同一道工序,大家都叫她莲姐。
莲姐40多岁,大嗓门,大脚板,身体粗壮,皮肤黝黑,和同龄人相比,脸上更多的是沧桑。我并不喜欢她,她也好像很排斥我,所以我们俩很少交流。但是从她和别人断断续续的交谈中,我知道了她的大致状况。
她丈夫患病,只能在家养着,身体稍微好点儿就出去收废品。闺女上大学,儿子读初中,家庭主要经济来源要靠她……
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筛延期体。先挑选出残次品,然后再用两把镊子,把位置颠倒的延期体摆正,放置在模具里,用传送带运到下一个工序。这种工作单调而又忙碌,唯一能给我慰藉的就是厂报。我平素喜欢看书,偶尔也会写些小文章在厂报上发表。但这竟使我成了车间的另类,工友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样。
记得那是个雨天,我靠在窗户上,手里随意地摆弄着镊子。忽然,一股大葱蘸酱夹杂着咸菜条的味道把我笼罩,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因为莲姐每天都带着这种味道,这也是我不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我们的关系有所缓和,是到了年终,因为我的报道,车间奖励我一些洗衣液洗发水,而我把这些东西送给了莲姐。
“看你没事,和你聊会儿天。谢谢你啊。”莲姐的嘴角挂着一丝讨好的笑意,搓着手,“大作家今天没看书?”
“呵呵,作家?做梦吧。”我淡然地回了一句,内心并不想和她多说话。
“每个人都有梦……”莲姐的眼睛亮了一下,喃喃地说,“我也经常做梦,希望我男人的病能快点儿康复,女儿将来嫁个好人家,儿子能顶起一片天。还有,能像你一样,闲暇时,看看书,也能写出文章登在报纸上……”
我看着莲姐那双关节粗大的手、布满皱纹的脸,心里不由得抖了一下,声音也变得轻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努力,相信一切都会实现的。”
“哈,做梦都不敢想的。也许这辈子,我的生活都会在黑暗中吧。”莲姐把头扭过去,看着窗外。
“其实光明和黑暗是并存的,想要追求光,就要带着影子……”
莲姐叹口气,我打住话头,看着这狭小的空间,彼此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很多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滚动。我躲避着那些光柱,以免自己也被灰尘包围。
“你和我不一样,你写的那些文章,厂报下来的时候,我都会看的……”莲姐的脸上有着明明暗暗的光影。
我看着她,眼神里有了温度。
“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消遣罢了。还不是每日翻动着这些东西。”我看着指甲里的粉尘,把手中摆弄着的镊子扔在工作台上。
莲姐叹口气,避开我的目光,双手在衣襟上蹭了蹭,然后从宽大的工作服里掏出一本书,粗糙的手在上面摩挲着:“我也喜欢看书,很喜欢……这是我男人收废品收来的,你看看……”
“其实,我很羡慕你,能静下心来看看书。”莲姐又说,把书轻轻放在我手里。
打那以后,我们俩变得和谐起来,经常说笑,也主动帮对方干活儿。我的话也多起来,会给她讲从书上看来的各种趣闻,她也常常从家里带来一些半旧的书给我看。我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在我们这道工序中,那些挑拣出来的废品厂里会回收。当时有上下工序的人向我要那些废品,我也不懂,自然是有了就留给他们。直到有一次莲姐悄悄告诉我,那些废品他们都是偷带出厂,然后卖掉……我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屑。
过了半年左右,工厂改革,引进全自动生产线,每道工序都要裁掉一半人。我们这道工序只有莲姐和我,那么我们就面临着一个人必须被裁掉的命运。我有些恐慌,毕竟,这份工作是我赖以生存的饭碗啊。
莲姐看我的眼神躲闪起来,我也不再主动和她搭话,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万万没想到,我会被裁掉。主任告诉我,有人举报我偷拿工厂废品。
我的脑袋嗡嗡的,在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中,我看向人群中的莲姐,她却低下了头。
我拿好自己的东西正准备离开,忽然身后传来大葱蘸酱夹杂着咸菜条的味道。我停下脚步,看到一个长长的影子延伸到我的脚下。
我把身子挪开一些,喃喃地对自己说:“影子就是光与黑暗的结合,但是面对阳光走,黑暗就会抛在身后。”
说完,我加快脚步离开,没有回头。
打那后,我也没有了关于莲姐的任何消息。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她还会给我打电话。听着她语气里的兴奋,我平静的内心竟泛起了涟漪。
“我现在能抽出时间看书了,还有啊,我发现了车间的安全隐患,避免了一次重大事故的发生……所以,我现在已经破格转正……”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的话。
莲姐停顿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地说,“那个……还有,你看一下昨天的晚报。”
我心头一动,从一堆报纸中找出前一天的晚报,看到副刊上有一篇千把字的小文:
“她临走时说,影子就是光与黑暗的结合,但是面对阳光走,黑暗就会抛在身后。我知道,和她共事的那段经历,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可是我却对她做了一件自己都不能原谅的事……但是我却没有勇气面对她,只是每天下班回家经过她家时,在楼下徘徊一阵……”
文章的署名:周莲。
我合上报纸,望向窗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阳光亮亮地笼罩着她,她背对着我,对着太阳,双手上举,做了一个“心”形的动作。
我面对着她的背影,也举起双手,和她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
无风,阳光热烈。
原载于2024年11月13日《辽宁日报》
转载于《小小说选刊》2024年第12期


红玫瑰


男人几次对女人欲言又止,这也导致他连续几天吃不下,睡不好。即使睡着了,也会在睡梦中猛地惊醒,愣愣地坐在床沿上,看着身旁陪护的女人,叹着气。
女人听到声音也会醒来,把衣服披在男人身上,温柔地说,睡吧,不要想那么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男人点点头,躺下,身上的衣服掉在地上。外面的月光明晃晃地照在男人的脸上,有一滴泪滚落下来,男人没有去擦。他感觉着眼泪凉凉地滑过脸庞,流到嘴角,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有股涩涩的味道。
男人病了,很严重的病。
医生说除非出现奇迹,要不然……医生没有往下说,但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
女人便加倍地对男人好,男人也对女人加倍地好。两人言语之间多了一些刻意,反而显得生疏了。
两个人鸡飞狗跳地过了这么多年日子,有哭也有笑,有苦也有甜,不过日子还能继续过下去。女人很浪漫,她期盼着不管是结婚纪念日还是她的生日,男人能够记得,给她送上一束玫瑰花。
女人提及的时候,男人的神色便有些讶异,说,净要那些没用的,家里花盆栽的花儿开得多好,要不然我给你摘一朵?
女人翻了翻眼睛。
男人淡漠地耸耸肩,绕过那盆开得正旺的花儿,声音远远地从另一个房间里传过来:大自然里那么多的花儿草儿的,千姿百态什么样的没有?让你看个够。非得花那钱啥用!
女人没有说话,看着开得正旺的花儿入了神。
阳台上的花儿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女人再也不曾提起过要男人送花的话,直到男人住院。
男人的精神一天天地衰落下去,甚至连话都很少说,望着外面天空,眼神也逐渐黯郁下来。
女人很细心地照顾着男人,即使男人因为心情不好,和她发脾气摔东西,女人也会温言细语地安抚好他的情绪,之后更加温柔体贴。
直到有一天,主治医生来到病房,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男人,神情严肃地走了出去。女人跟着来到办公室,她什么也不问,就是看着医生。医生冲她摇摇头,女人转身跑了出去。
男人看到女人发红的眼睛,把脸掉过去,继续望着外面的天空。
男人一夜一夜地不睡。
女人也跟着一夜一夜地不睡。
男人不吃东西,女人也跟着不吃东西。
我知道我没有多少天了,有些话我想跟你说。但是你得答应我,无论你受到多大的伤害,你也要原谅我。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紧紧地攥着拳头,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女人含着眼泪点点头。
男人的神态忽然变得有些扭捏,躲开女人的目光,声音缥缥缈缈,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在我们婚后的第三年,我爱上了一个女人……这是我们分手后她留给我的……我记得,这是她过生日的时候我买给她的……
男人摊开的手掌里,放着一朵干枯的红玫瑰。
女人没有说话,把男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男人号啕大哭,掌心里的那朵红玫瑰碎成粉末,纷纷扬扬地掉落在地上。
女人对男人的照顾更加体贴和温柔,男人好像也如释重负,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有时候还偶尔和女人开个玩笑,病房里笑声一片。
医生拿着男人的检查单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男人坦然地看着医生,女人看着男人,眼睛里含着泪。
真是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医生把眼镜摘下来,又带上去,对男人说,你的病情已经控制,这在我们医院,还属于首例。我们会密切关注,再加上后续治疗,你应该很快痊愈出院的。
男人兴奋得跳起来,紧紧地抱着女人。
女人没有跳,在男人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出院后,男人很感谢女人,说是女人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以后会拼命对女人好。说这话的时候,男人很动情。
女人笑笑,挣脱男人的怀抱,说我去给你做饭,庆祝你恢复健康。
男人果然如他所说的,对女人很好,很温柔很体贴。
女人过生日的时候,男人买了一束玫瑰花,送给女人。
玫瑰花很漂亮,带着露珠,并且包扎着一条彩色的缎带。男人的眼神很温柔,笑容也很灿烂。
女人接过花,闭着眼睛闻了好一会儿,对男人说,我们离婚吧。
男人愣住了。听到女人这么说,男人的脸上满是不解和惊愕。
女人没说话,绕过男人,走到阳台上。花盆里原来的花儿已经干枯,女人把干枯的花儿拔掉,把那束漂亮的玫瑰花插在了花盆里。
原载于《小说月刊》2024年第10期
转载于《小小说选刊》2024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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