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飞:老云 树叶老了,落在养老院里。老人望路,小学生过路。每天如此。这日下雨,见一个小学生摘了芋叶遮雨,老人把一把老伞借给小学生。学生说:“谢谢爷爷。”声音稚嫩如春芽。皱巴巴的老人如沐春风,老树发新芽。又一日,天色已晚,不见孩子放学。老人出门往外走,在坟林遇见孩子。孩子跑来拉着他说:“爷爷快跑!”她说总觉得坟林有怪声,她每次都捂耳跑过。此后每个黄昏,老人都去坟林接她。一老一小,老的如佝偻老树,小的如娇嫩树苗。“你叫什么名字呀?”“陆小露。”“爸妈不在家?”“他们外出时遇难,不在了。我和阿婆过,阿婆眼不好。爷爷,有你在,坟地里没怪声了。”“我给坟打了招呼。”“什么招呼?”“不准吓小孩,否则掘坟。”“爷爷,你真是胆大。”“爷爷瘦是瘦,胆肥。”“爷爷,今天我们学《珠穆朗玛峰》。”“什么马蜂?”“珠穆朗玛峰是世界最高峰。”“哦,有多高?”“很高很高,捅破天了。”“哦,真厉害,我抽空去看看。”“你啥时抽空?”“等我哪天抽空死掉,化鸟飞过去。”“老师说鸟都飞不过去,很高很冷。”“那我化云飘过,总可以吧?”“应该可以,但我不想你死。”“迟早要死的。”“我还没长大。”“我尽量等你长大。”“我尽量长快点儿。”“不急,慢慢长。童年多好!”“你也不急,慢慢老。我们一起走路多好!”“哈哈,要得。”“有办法慢慢老吗?”“办法嘛——嗯,讲学校里好玩的事。”“今天李波在课堂上讲话。老师问他刚刚讲的什么,李波答不出。老师问他还讲话不,他居然放了个响屁,‘不’的一声,算是回答了。”“哈哈哈,那是屁话,不算数。”自此,老人悄悄拾荒挣钱。每天拾荒以后就提前赶回去,换上干净衣服,仍去坟地外的小路边,等小露同回。如是三年。那日,老人刚接上小露,突然一疯狗扑来。老人跨步向前,挡住疯狗。老人不敌疯狗。小露慌乱中捡石投掷,才击退疯狗……老人伤势严重,余生只能卧床。不能接送孩子了,老人只能隔窗望向小路,看见小露走过就微微笑。老人托付另一老人替他接孩。小露哭,急摇头,说她不怕坟了。其实,她还是怕坟。没有老人接她的时候,她路过坟地时就捂着耳朵,飞快跑过。小露给老人擦背捶肩,说学校好玩的事,其他老人都来听。小露干脆模仿语文老师的腔调、手势,当起小老师。众老张嘴大笑,一眼望去都无牙。小露下了讲台,老太婆们争着为她梳辫。她给老人洗衣洗脸洗头,教老人唱歌:“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老人的病情急转直下,他自知这个冬天定是要死的。临终,老人送给小露新书包、新雨鞋、新雨伞、新帽子、新手套、新袜子、新毛衣、新自行车,还有一个打狗神器——用拾荒攒的钱买的。那天,老人不顾风雪,打开窗户,目送孩子上学。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目送孩子。放学归来,小露不见爷爷,大声喊爷爷。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副老花镜。其他老人说:“你爷爷走了。我们这些老人都一样,死了也要服从安排,去一个不知道的地方火化。你爷爷这眼镜,你带回去吧,留个念想。”从此,在路上,她又是孤零零的了。每天路过爷爷紧闭的窗户,爷爷笑眯眯的脸庞、皱巴巴的额头就浮现在眼前。每次路过,她就驻足观望。起初望着望着,眼眶就湿了。后来望着望着,嘴角笑了。秋风萧瑟,光秃秃的枝丫外,落日抛下残霞独自下山……天大地大,她一个小小孩,用布包裹爷爷的老花镜,埋在一棵树下,就当爷爷的坟了。爷爷不在了,路过坟地,坟林没了之前听到的怪声。定是爷爷打了招呼。雪折竹,寒风吹送。雪花也冻得够呛,飘忽不定,她对着冻红的小手哈气,到爷爷坟前。大雁南飞,她来到爷爷坟前。麦苗青青,她来到爷爷坟前。立春,雨水,清明,谷雨,立夏,秋分,冬至……她来到爷爷坟前。“爷爷,好冷。你是大寒,我是小寒。”“爷爷,好轻的雪。你是大雪,我是小雪。”“爷爷,我的蝴蝶结好看吗?”“爷爷,你给我的书包太耐用,估计要用到大学咧。”“爷爷,我数学考了99分,我语文考试作文写的你哟。”“爷爷,我今天摔了个狗吃屎,是不是要走狗屎运了?”“爷爷,昨晚打雷了,我没有害怕。”“爷爷,今天好冷啊!我给你说嘛,李波上课不讲话了,但他打瞌睡。老师让他坐到讲台上去睡。他还真很听话,一下就睡着了,还打呼噜呢。”“爷爷,那狗已处决。”“爷爷,油菜花开了。”“爷爷,今天好多云,哪一朵是你?”“爷爷,阿婆走了,我也要远走他乡了。”“爷爷,我在珠穆朗玛峰,哪一朵云是你?” END 用小小说讲好中国故事 小小说传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