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丨刘晶辉:姐,在吗?

文化   2025-01-02 17:01   河南  






























刘晶辉:姐,在吗?

昨晚我又梦到堂弟了。夜半醒来,异常不安。
堂弟去世三个月了。他酒后骑电动车,没戴头盔,摔倒了,碰到了脑袋,在ICU里住了两个星期,还是没醒过来。对于他的死,大家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悲伤,因为他不成器,喜欢赌钱,赌输了就借,借钱不还。亲朋好友都被他借遍了,我们都不爱搭理他。这几年,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哪个城市,住在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只有他跳出来借钱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哦,这个人还活着,他又来借钱了。他死后,伯父和伯母伤心了一阵子——大约一个星期吧——就继续上班了。伯父是厨师,伯母在县里的一家织布厂做工。说实话,我也没有感觉特别悲伤,只是感觉忽然这个人没了,有点儿不适应,但我却总是梦到他。这几个月,我梦到过他好几次,白天的时候也经常想起他——有时是在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有时是在做饭的时候,有时是在一个人玩手机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和我的微信聊天记录我还保留着。打开,聊天记录都是他主动找我说的话。我一开始还回复,后来就不回了。他找我没别的事,就是借钱。一开始我还借给他,几千元都借过。后来我知道他不还,我就不想搭理他了。但忍不住他软磨硬泡,我还是借给过他几次。当然不会借那么多了,一般都是几百元,再后来是几十元。有一次,他甚至让我转给他十元钱,说要买泡面。最后,我再也没有回过他的信息。去年的12月底,今年的3月初、6月底、7月底、9月底,他分别给我发过几次信息。其中7月底他连续两天给我发信息,我都没有回。9月底那次发信息后,他就再也没有给我发过信息了。他基本都是下午或者晚上给我发信息,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居多——
“芳姐,睡了吗?”
“在不在,芳姐?”
“芳姐,在吗?回一下。”
“芳姐,帮个忙嘛!最近疫情原因单位裁员,我没班上了,姐给我几百救救急嘛!”
“芳姐,最后一次,借给我几百嘛。你放心,借你的钱都会还给你的。”
“芳姐,在不在?”
这些日子我经常翻看这些聊天记录。是,他不学好,他不成器,他一辈子没出息,但他每次找我都叫个“姐”,比我亲弟强多了有礼貌多了。我亲弟每次发来的都是“转我200”这种话。我知道,即便堂弟活着,再问我借钱,我也不会借给他;但只要想到这个人已经死了,想到这个人永远从世界上消失了,想到这个人再也不会发信息叫我一声姐了,我就莫名难受,眼中就溢出泪花。
伯母今年快50岁了。前几天我听我妈说,她和伯父商量再要一个,因为堂弟是他们的独子。大龄怀孕是有风险的。听我妈说,伯父和伯母去了很多医院,省里市里的都去过;他们做了很多检查,最后结论是能生。
伯母有一次给我发消息,说:“小涛生前问你借了多少钱?我们可以还给你。”我急忙说:“不用不用。”
堂弟就这样没了。我分析堂弟的去世之所以令我神伤,是因为我最近本来心情就不好。我和男友柯亮分手了。我们谈了三年,磕磕绊绊,最后他还是跟一个本地人结婚了。他说那样他就能留在北京。我理解。留在北京,变成北京人,这个诱惑太大了。如果我是他,我可能早就分了。他还坚持了三年,真难为他了。刚分手时,我没觉得怎么着,但后来有几次我让我男友拿回他落在我这里的东西,他都不回,我才真的感觉到难受,我知道这个男人永远不属于我了。
“在吗?你的充电器忘记拿了。”
“在吗?有你的几件衣服,你过来拿一下。”
都没有回复,也没过来拿,连一句最简单的“你扔了吧”都没有。我的话孤零零地躺在微信聊天框的一侧,犹如被遗弃的婴儿。
凌晨三点,我又醒了。我一个人坐在床上,觉得无比孤独。我想起了我的男友柯亮。对柯亮的思念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汹涌着,澎湃着,从来没这样强烈过。我必须给他发个信息,哪怕只有“在吗”两个字,哪怕他不回复。我抓起手机,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我堂弟和我的聊天记录。我和柯亮的聊天记录早找不到了——我每次发完就删,省得看到他不回复让我心烦。
我的手颤抖着,给堂弟发了信息。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回复了,但我还是发了。发后,我听到一块巨石坠落于心井之中,激起纯净的水花。片刻后,一切归于沉寂——
“弟弟,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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