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社恐”的艺术圈红人,如何画出自己的“视觉饮食”?

文摘   2024-11-19 22:58   江西  


  


“ 当我的饮食习惯如此糟糕时,我总是很好奇,正常人都吃些什么?”Issy Wood毫不避讳地谈起困扰自己多年的饮食失调症。自青春期以来的二十年中,“吃饭”这件对于常人而言平淡无奇且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是这位英国女孩不得不面对的“战场”:“人们可以戒毒,可以戒酒,但食物却是每个人每天都不得不面对的东西。”即便当下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但康复始终是个极其缓慢而起伏不定的漫长过程——有时面对食物她感到平静与克制,而有时,激烈的病症犹如一场身体与精神的鏖战。

伊⻄·伍德,《全⻝30复发》(Whole 30 relapse),亚麻布面油画,2023,30 x 30 x 2 cm © 伊⻄·伍德 2024,致谢艺术家;卡洛斯/石川画廊,伦敦;以及迈克尔·沃纳画廊,纽约

在位于上海油罐艺术中心的个展中,Issy写下了这个困扰——展览标题“我今天吃什么?”(What I Eat In A Day)既呼应着饮食失调症,又仿佛一个常见的社交媒体标签,喻示着屏幕不离手的90后一代对于互联网的依赖。

“伊西·伍德:我今天吃什么”展览现场,油罐艺术中心,上海,2024,图片致谢上海油罐艺术中心,摄影:JJYPHOTO

作为她在中国的第二次个展,展览集中呈现了一系列小尺幅的画作——延续其一贯的关注点,这些作品取材于艺术家的日常生活与思想碎片,简单而平凡的生活物件与场景跃然画布之上,在一丝难以名状的幽默与怀旧意味中流露出一种个人化与私密性,讲述着这位备受国际瞩目的90后艺术家的内心世界,也牵引出观者记忆深处那些似曾相识的瞬间。

“伊西·伍德:我今天吃什么”展览现场,油罐艺术中心,上海,2024,图片致谢上海油罐艺术中心,摄影:JJYPHOTO


对于Issy而言,这里的每件小作品通常可以在一天之内完成,它们像一篇篇日记,又像是社交媒体上分享的图片,她亦更是将其称为自己“每天的视觉饮食(visual diet)”。“你知道,每当我开始画画时,正常人用于沉迷食物的那些精力,在我这儿便会转化成对绘画的迷恋。”她解释道,“所以,绘画对我来说就像食物对普通人来说那样重要。”

伊⻄·伍德,《像你这样的糕点师》(Pastry chefs like you),亚麻布面油画,2023,30 x 21 x 2 cm © 伊⻄·伍德 2024,致谢艺术家;卡洛斯/石川画廊,伦敦;以及迈克尔·沃纳画廊,纽约

01
油彩与黄油

在油罐艺术中心T馆的圆形展厅中,50幅画作沿着墙面的水平线依次排列、铺陈而开,形成了一片带有冥想性的场域。为了回应展厅墙壁的弧形结构,Issy特别挑选了这些便于陈列的小尺幅作品。“这是我第一次面对圆形展厅。我希望在最大限度上保留这个弧形结构,而不是在展厅里搭建展墙。”她坦言,作为一名专注于架上绘画的艺术家,展览场域通常并非自己的关注点,更不会基于空间去进行创作,但这一次,她试图构建一场对话。

“伊西·伍德:我今天吃什么”展览现场,油罐艺术中心,上海,2024,图片致谢上海油罐艺术中心,摄影:JJYPHOTO

“我觉得这或许也给了观者一个契机,去感受我在工作室中被作品包围的状态。”Issy的工作室位于伦敦东部,室内的各个角落总是充斥着她的画作,无论是墙壁上,还是地面上——而身处油罐艺术中心的展厅,观者仿佛被艺术家的思绪所环绕。

“伊西·伍德:我今天吃什么”展览现场,油罐艺术中心,上海,2024,图片致谢上海油罐艺术中心,摄影:JJYPHOTO

因为没有画草稿的习惯,这些小尺幅的画作便成为了Issy创作中最为接近手稿的作品。她总是订购一大批尺寸各异的画布储存在工作室里,当她在等待一幅大作品的油彩凝固时,不时便会创作一些小作品——它们是“纯粹的直觉的产物”,而创作过程更是松弛而解压的,给予她充分的空间去尝试更为大胆的构图。“在创作一幅大画时,有时需要花上好几天去确认构图,但在创作小作品时,通常几个小时就可以完成。它们也是我学习、精进绘画技法的一种途径,并且,在最初开始画画的时候,我也是从这样的小尺幅开始的——那个时候我根本买不起大画布。”Issy如是说。在多年的积累中,这些小画作不仅是她日常艺术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她进行视觉冒险与实验、任由想象力驰骋的一方天地。

“伊西·伍德:我今天吃什么”展览现场,油罐艺术中心,上海,2024,图片致谢上海油罐艺术中心,摄影:JJYPHOTO

1993年出生于美国,Issy的父母都是英国人,并在她两个月大的时候将她带回英国生活。她在普茨茅斯长大,先后于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获得学士与硕士学位,在还没毕业时便被画廊主Vanessa Carlos发掘而签约Carlos/Ishikawa画廊——无论是艺术市场上耀眼的成交记录、来自国家肖像馆的青睐,还是对高古轩画廊的无情拒绝,亦或是对于当代艺术与流行音乐领域的平行探索,都令其成为行业内一颗不可忽视的新星。
然而,回溯过往,职业生涯的开始却源自一段阴差阳错。自孩童时期起,成绩优异的Issy就喜爱绘画与拼贴,但彼时并未得到父母的支持,而14岁那年因为饮食失调症而辍学的经历,却为她日后的职业艺术生涯埋下了伏笔:在继母的鼓励下,她尝试走出疾病的阴霾,报考了艺术学院。入学后,Issy终于得以真正开始自由地绘画。“学习艺术让我的人生获得了前进的动力,当时我并不期待什么,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她回忆道,“我第一次真正交到了朋友,我和同学们一起讨论艺术,一起去看展览。”

“伊西·伍德:我今天吃什么”展览现场,油罐艺术中心,上海,2024,图片致谢上海油罐艺术中心,摄影:JJYPHOTO

她被油画颜料的质地深深吸引:这种厚重的材质需要一定的时间凝固、风干,看起来有些繁琐,但也让她得以不断调整和修改画面中的细节——对此,她乐此不疲。“它们(油彩)的状态让我想到黄油,有时使用刮刀就像抹黄油一样,让我感到满足。我简直一天都离不开它们。”毫无疑问,绘画也让Issy的饮食失调在某种程度上有所缓解,因为她深知,自己需要合理的饮食来支撑绘画所需的体力与能量。“好胃口”不仅体现在饮食上,也投射在了创作上——“有时我画起画来根本停不下来,就像人们暴饮暴食那样。”

02
“博物馆里的作品”与“地上的垃圾”

多数情况下,Issy用手机记录灵感:有些图片是她自己拍摄的,有些是网络上浏览到的,有些是别人分享给她的。创作时,她总是把手机放在跟前——尽管有时她并不参照屏幕上的图片,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图片给她带来了安全感。她时而也会照着杂志上的图像创作,或是在工作室中置景,总之,她的灵感无处不在。她坦言,绘画改变了自己观看事物的方式,目之所及的一切均有可能重现于画布之上,无论它们“是博物馆里的作品,还是地上的垃圾”。
“我不太会刻意寻找想画的东西,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Issy说道,“甚至可以说,在开始动笔画一样东西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对它感兴趣。”

伊⻄·伍德,《收入》(Revenue),亚麻布面油画,2023,30 x 30 x 2 cm © 伊⻄·伍德 2024,致谢艺术家;卡洛斯/石川画廊,伦敦;以及迈克尔·沃纳画廊,纽约

锃亮的瓷器、复古玩具、人体局部、汽车内饰、时装(不过她对时尚并不感冒)、用来吃海鲜的塑料手套、猫咖里的猫咪……在手机快照式的构图中,各种元素交织在一起,在某种化学反应之下生成了特有的视觉氛围与张力:美与丑,欲望与刺激,虚拟与现实,当下与过往,披露与掩藏……而如果说,有什么是一以贯之的,那或许是一种荒诞喜剧般的“黑色幽默”:“可能(画面中)有些东西有点儿丑,有点儿荒谬,但它们让我发笑。这其中有一种幽默,这或许来自我的家庭与成长环境,这或许就是我们处理悲伤的方式。”她说。在情感的碰撞中,这些创作仿佛是“物哀”一词的具像化呈现。

伊⻄·伍德,《吃蟹用手套(首尔)》(Crab glove (Seoul)),亚麻布面油画,2024,30.5 x 20 x 2 cm © 伊⻄·伍德 2024,致谢艺术家;卡洛斯/石川画廊,伦敦;以及迈克尔·沃纳画廊,纽约

而若干元素的变形与拼贴则形成了某种不真实的透视与层次关系,流露出一丝超现实主义之感。策展人兼评论家Margaret Kross曾如此分析道:“在她的画作中……Wood在抵制这样一种观念,即内心世界曾经是,或者可能是一个自给自足或自主的领域。她的想象是脆弱而不稳定的,它们取决于社会力量以及在不同时刻似乎重新出现、或是从未消失的那些历史层次——她的想象与世界的状态和生活的物质经验密不可分。”一如时常在其画面中出现的标志性的“时钟”元素:在本次展出的《巴比丽丝序幕》(Babyliss Prelude)与《少女的设定》(Girly Settings)中,那些时钟飘浮于画面之上,呈现出某种符号化的象征意味。

伊⻄·伍德,《巴比丽丝序幕》(Babyliss prelude),亚麻布面油画,2024,30 x 40 x 2 cm © 伊⻄·伍德 2024,致谢艺术家;卡洛斯/石川画廊,伦敦;以及迈克尔·沃纳画廊,纽约

“细想来,我总是在思考‘时间’这件事。你知道的,生命是如此短暂。”那些时钟意象诞生于疫情封控期间——当时间以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方式运转,Issy不禁回想起年少时光:一天是那样漫长,大家总是期待时间可以快点走,一堂课可以快点结束……“在英文中有个说法叫‘杀时间’(killing time,即“消磨时间”),当你期待时间快点走时,那种精神状态是痛苦而煎熬的。”解封之日遥遥无期,Issy闲来无事便浏览起拍卖图录以消磨时间。而让她惊讶的是,即便身处那样的特殊时期,人们依旧不忘竞相在网络拍卖上购买那些昂贵的手表。

伊⻄·伍德,《无题(三明治)》(Untitled (Sandwich)),亚麻布面油画,2023,21 x 30 x 2 cm © 伊⻄·伍德 2024,致谢艺术家;卡洛斯/石川画廊,伦敦;以及迈克尔·沃纳画廊,纽约

在其2022年的纽约个展“Time Sensitive”中,“时钟”亦成为了贯穿整个展览的主题。萨尔瓦多·达利曾于《永恒的记忆》中以融化的钟表象征“由弗洛伊德所揭示的个人梦境与幻觉”,而Issy的时钟似乎喻示着一种爱丽丝梦游仙境般的逃离,又仿佛唤起了数字时代中人与时间的微妙关系:人们在社交媒体、电子邮件和短信中消磨时光,而展厅里的这一幅幅画作,似乎在这一刻化身为信息的碎片,在日常景观与潜意识密码的交织中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伊西·伍德:我今天吃什么”展览现场,油罐艺术中心,上海,2024,图片致谢上海油罐艺术中心,摄影:JJYPHOTO

而艺术家在作品中所运用的拼贴手法,则像是对于过往岁月的回望——“其实,在正式开始绘画生涯之前,我创作过不少拼贴,我觉得这种创作方法一直潜伏在我的思维中。”Issy提到,彼时的她喜爱扫描自己的拼贴作品,然后把它们发到博客上,再撰写一些文字,这个习惯甚至一直延续到了今天——每隔几年,Issy与自己的工作室团队就会把她的写作编纂成册。
在创作《少女的设定》时,Issy一度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青春期——骰子、美甲、时钟……这些元素就像她收藏的那些DIY塑料珠串,自由地被搭配组合,五彩斑斓,无拘无束,“这边一点儿,那边一点儿,拼拼凑凑,又疯又好玩。”

伊⻄·伍德,《少女的设定》(Girly settings),亚麻布面油画,2023,30 x 21 x 2 cm © 伊⻄·伍德 2024,致谢艺术家;卡洛斯/石川画廊,伦敦;以及迈克尔·沃纳画廊,纽约

03
网络的平滑与现实的颗粒

诚然,现代摄影术的发展与普及消解了绘画所承载的“写实”压力。而每当谈论起具象绘画,亦似乎难以避免“绘画已死”这一落入窠臼的探讨。“在这个时代,‘写生’到底意味着什么?”在曾经的一本展览图册中,Issy提出了这个疑问。
“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现实生活必须包含互联网。”这是她获得的最新答案:当恐怖故事、纪实新闻、口红广告、真人秀还有毕加索真迹同时出现在屏幕上,当历史与当下以某种方式并置、重叠——互联网以一种虚拟景观重新搅动、陈述着现实,在这时空的交错中,“现实”能够如何被定义?

伊⻄·伍德,《请她上播客》(Have her on the pod),亚麻布面油画,2024,30 x 24 x 2 cm © 伊⻄·伍德 2024,致谢艺术家;卡洛斯/石川画廊,伦敦;以及迈克尔·沃纳画廊,纽约

“就像,我喜欢对着自己用手机拍摄的那些照片画画,那些照片也拍摄于实物,你能说这不是一种‘写生’吗?还是说,手机拍照的过程消解了绘画中的某种纯粹性?我不确定。”她思索道,“不过我能确定的是:我很了解我的生活,我在画我看到的东西,它们一半存在于屏幕上,一半存在于我身边。”
而回到“身边的生活”,相较于画面上呈现出的隐晦与神秘,Issy的生活却是简单而直接的,而在那活泼又健谈的外表之下,亦潜伏着脆弱、敏感与一些孤寂。和大部分社恐的年轻人一样,宁静的独处时光对Issy而言非常重要。她喜欢呆在自己的工作室中,在创作开始前花上一些时间让周围的环境变得舒适;只要人在伦敦,她几乎每天都在画画。

伊⻄·伍德,《佩吉系纽扣》(Peggy attaches),亚麻布面油画,2023,30 x 40 x 2 cm © 伊⻄·伍德 2024,致谢艺术家;卡洛斯/石川画廊,伦敦;以及迈克尔·沃纳画廊,纽约

她也喜欢规律的作息,并将工作与生活完全纳入周遭社会的正常节奏中:一天工作八小时,像上班族那样通勤;晚上回到家便开始练吉他、编曲——夜深人静时分,相较于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或是沉迷于内心深处那难以见光的小小阴暗,做音乐总是一种更为健康的消遣方式。
“我的生活通常就是这样无聊,不过,由此我可以腾出更多的空间来画画。”刺激与冒险并非她所追求的状态,虽然她的内心深处或许是极度疯狂的(“毕竟我曾经整整十年都没有好好吃饭,而且在那之后的十年还都在催吐!”她如此解释自己的疯狂,有些无奈),“不管怎样,我从来不认为熬夜和发疯能引导我创作出好作品。”

伊⻄·伍德,《为缺点做的研究》(Study for deficiency),亚麻布面油画,2023,30 x 30 x 2 cm © 伊⻄·伍德 2024,致谢艺术家;卡洛斯/石川画廊,伦敦;以及迈克尔·沃纳画廊,纽约

即便与每一位“网络原住民”一样热爱分享Instagram快拍,但Issy很少沉溺于网络世界——这或许源于成长自医生家庭所带来的克制,又或许是身为创作者与身俱来的对于“存在”与“质感”的贪恋。“在某种程度上,社交媒体会让一切变得光滑扁平。”这或许也是她喜爱在天鹅绒上绘画的原因:这种材质会吸食画面中的光线,因而令作品的实物与图片看起来有所不同。那些画作上的肌理与痕迹暗示着创作者的行为,乃至一些偶发事件——Issy希望观者面对面地去感受它们,“这很迷人,充满了人味。”

伊⻄·伍德,《贪⻝症研究XS》(Bulimia study XS),丝绒布面油画,2024,30.5 x 43 x 4 cm © 伊⻄·伍德 2024,致谢艺术家;卡洛斯/石川画廊,伦敦;以及迈克尔·沃纳画廊,纽约

行走在油罐艺术中心的展厅里,Issy对每件作品背后的故事如数家珍。然而,借由这些叙事,我们依旧难以定义眼前这位年轻的创作者,而她亦同样尝试着跳脱出人群,重新看见自己。“在未来,我还会尝试自画像。”她说道,“虽然我对于画自己感到不自在,但我应该会持续探索下去:追踪、记录自己的老去,以及这种自我认知的变化。”她不打算出售这些自画像,她不希望它们被市场影响。那种感觉,或许就像当下置身人群之中而不被认出一样——“此刻这种感觉特别好,没有人知道我就是艺术家本人。”她步履轻盈,自在又欢快。

伊⻄·伍德,《自画像 60》,亚麻布面油画,2024,20 x 30 x 2 cm © 伊⻄ · 伍德 2024,摄影师:Damian Griffiths

圆形展厅里,人群逐渐密集,簇拥在作品跟前,唯独留下了展厅中央的那片空地。面对空地,Issy突然回头笑道:“或许,我是不是应该在这里做一场表演?”


文丨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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