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趋势：为何小画在当下更受欢迎？

文摘 2025-01-25 21:21 英国

“Double Threshold”展览现场图，Winter Street画廊，2024，图片来源：Winter Street Gallery

多年前，加拿大藏家布鲁斯·贝利（Bruce Bailey）曾给艺术家柯蒂斯·塔尔威斯特·圣地亚哥（Curtis Talwst Santiago）提出过一个有用的建议：“耐心一点。”当时，圣地亚哥正在创作微型作品——制作能够装进珠宝盒的“小宇宙”。圣地亚哥的袖珍微景雕塑是他创作的核心部分，这些作品包含了他童年的记忆——你可以看到那些被定格在时间中的小型人物。在一个只能装下一对袖扣的小盒子里，一群黑人浴客在一个长度不超过四英寸的小沙滩上奔跑、嬉戏。

贝利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相信随着时间推移，藏家们会开始认识到，艺术的意义与其体量大小并无直接关系。当我在2018年第一次看到圣地亚哥的作品时，它们确实让我在一个追求“越画越大”的时代感到眼前一亮。在艺博会和画廊中，不少大画看起来似乎颇有种高姿态，给人的感觉有时会显得不够名副其实。

可以说，贝利对形势的判断是正确的。最近，小型艺术品在画廊和艺博会的展厅中都变得愈加显眼。圣地亚哥对我说：“观察认知如何变化、价值如何随着时间被重新定义，这真的很有趣。”

在趋势预测领域，有一个衡量标准被称为“高跟鞋指数”（High Heel Index）。这个概念由IBM前消费品经济学家特雷弗·戴维斯（Trevor Davis）提出，意思是鞋跟的高度与经济起伏有关——经济困难时期与较低调的鞋跟高度呈正相关。那么，绘画的高度/宽度是否也可以套用类似的理论？

《A lineup for lineups must be Friday. Always that one barber on the damn phone! Bruh, can you please finish my fade!?》，2022，尺寸：9.5 × 5 x 5 cm，图片：Courtesy the artist and Nir Altman

超大尺寸的没落？

事实证明，在艺术家刚获得一些关注时就将画作“无限放大”的趋势，可能在2022年达到了顶峰——那时正是艺术市场最乐观的时候。

在那年的Frieze上（正值Artnet提出的“艺术市场大重置”时期之前），伦敦画家杰德·法多朱蒂米（Jadé Fadojutimi）在她的新代理画廊高古轩的展位上展出了巨型画作，每幅售价为50万英镑（约合55.87万美元）。客观来说，当时的她仍是一位新兴艺术家，而那时使用策略就是“把尺幅做大”。还记得那年在展会现场，我试图去欣赏法多朱蒂米的一幅巨型画作——画幅大到我不得不退到展位的另一边才能将其尽收眼底。她的画作上有跳跃的黄色、薰衣草色和粉红色，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混合的风景。这些作品在视觉上令人惊叹，也符合市场对后具象绘画的口味，但它们的尺幅之大，让人难以真正确定自己到底喜欢它们的哪些部分。

2010年代末到2020年代初是艺术作品“迅速变大”的时期。尺幅的扩展似乎是由年轻画家（就比如法多朱蒂米）推动的。那么这个说法是否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事实证明并不是：从2015年到2016年，根据Artnet价格数据库中二级市场流通的画作数据，法多朱蒂米的作品平均尺寸约为55 x 79英寸（140 x 200厘米）。而从2021年起，尺寸达到79 x 118英寸（200 x 300厘米）的巨幅作品变得常见，其中包括《The Woven Warped Garden of Ponder》，这幅作品去年以近200万美元的价格售出。

贾德·法多朱蒂米在伦敦Frieze上展出的作品，图片由Dave Benett/Getty Images提供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另一位市场明星艾弗里·辛格（Avery Singer）的画作上。比如《Cycladic Mask》（2011年）和《Japanese Helmet Stand》（2011年），它们的尺寸分别是36 x 36英寸和40 x 29英寸——基本上就是海报大小。然而，在她与Kraupa Tuscany Zeidler画廊签约并由此进入欧洲观众视野后，她的画作尺幅变得更大：72 x 96英寸的《Dancers Around An E’gy to Modernism》（2013年）相当于一对双扇门的大小，《Happening》（2013年）甚至更大，达到了100 x 120英寸（这幅作品在2024年以320.6万美元的价格售出）。

虽然我只是提到了这两位画家，但她们并不是唯一体现了作品尺寸与价值相关性的艺术家。当然，我知道有许多原因可以用来解释这一现象，也并不否认艺术家可能单纯是出于概念上的兴趣选择了越来越大的画幅，但这种“增大化”的趋势显然与市场的繁荣期相一致，而这种显眼的张扬姿态似乎几乎预示着一个即将破裂的泡沫——不久后，那些热衷于抢购新兴艺术作品的投机者将开始消失。

2019年5月7日，在第58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主展馆内，可以看到艾弗里·辛格的作品，图片：Simone Padovani/Awakening/Getty Images

在当前令人不安的经济环境下，藏家对将作品存储起来的兴趣降低，而运输费用也前所未有地高昂，大尺寸作品对买家来说已不再那么具备吸引力。这种谨慎态度的另一面是，人们对小型作品的关心正在增加。例如，许鹤溪（Brook Hsu）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她以小型、劳动密集型的创作风格闻名。许鹤溪最近在格莱斯顿画廊举办了包括这类型作品的首次个展，并于本周刚刚宣布成为画廊最新签约的艺术家。

同样的趋势也能在一些非常知名的艺术家的作品中看到：最近，克里斯·奥菲利（Chris Ofili）在卓纳画廊巴黎空间举办了一场展览，展出了一系列以突出作品亲密性的小画。在他的展览“Joyful Sorrow”中，部分作品甚至需要观众掀开一块丝绸帘子才能看到被盖着的小画。应该说，在大西洋两岸不少的近期展览和博览会上，小型艺术品正越来越占据中心舞台。

许鹤溪，《View of the Green River From the Pinedale Anticline (Trapper’s Point)》，2024，尺寸：8.89 x 13.97 x 35.56cm © Brook Hsu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Gladstone Gallery. Photography by David Regen

维米尔效应

2023年，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举办的维米尔展览大获成功，熟悉这位大师的人们应该都知道，他的画作尺幅都很小。而后，丹麦版“维米尔”的展览在豪瑟沃斯诞生了：画廊展出了19至20世纪画家维尔海姆·哈莫舒伊（Vilhelm Hammershøi, 1864–1916）的16幅小型作品。与维米尔类似，哈莫舒伊的画作精致、极简、注重细节且尺寸较小，通常聚焦于日常生活：安静的室内场景、田园生活的瞬间以及色调柔和的城市风景。

这类重新发现的艺术家可能会对当代艺术界带来一系列连锁效应。市场对哈莫舒伊的关注（一幅尺寸约为20 x 26英寸的作品在2023年10月佳士得伦敦的拍卖会上以超过120万英镑的价格售出了）以及对维米尔的无限热情，也反映在艺术作品的亲密尺度上。洛杉矶艺术经销商克里斯·夏普（Chris Sharp）认为疫情之后这个趋势逐步发展了起来：“在疫情期间，大家都待在家里，有很多时间观察自己的室内空间。这真的促进了这一趋势，对其影响巨大。”

一位观众与维米尔作品《戴红帽的少女》（约1665年）合影，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此作品由华盛顿特区国家美术馆收藏，摄影：Henk Wildschut，图片由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提供

当我与夏普会面时，他正在展出艺术家泰勒·弗拉霍维奇（Tyler Vlahovich）的作品，这些作品中的抽象图案令人联想到树叶或风景浮雕。这些画作并不小，但夏普也提到，小作品比大作品更容易售出。“之前，人们会倾向于较大的作品，”他补充道。

夏普曾在墨西哥城经营一家名为“LuLu”的微型画廊，后来搬到了洛杉矶，开设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更大的空间。然而，展出小作品不仅仅是由于空间限制，也与他长期以来对“经济性作为一种精神原则”的兴趣有关。他解释道：“我一直在思考‘更大=更好’这一理念的合理性。”

2022年Independent Art Fair上，克里斯·夏普画廊展出的Altoon Sultan作品，摄影：Sebastian Bach。图片由克里斯·夏普画廊提供

运输和存储压力

显然，关于艺术作品体量大小的偏好转变与经济变化密切相关——一方面是实体空间大小的现实变化，另一方面是通胀下销售的下降。根据我们最新的《艺术市场情报》，“超当代艺术”类别（其中包括了我前面提到的许多新兴市场明星）在拍场中受到的影响最为严重。这说明买家的需求发生了巨大转变。

部分藏家正在缩减他们的收藏。根据最近的《巴塞尔艺术展与瑞银集团报告》，55%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出售作品是因为存储空间有限。这也可能会影响未来的购藏决定——小型作品可能对致力于发展更多层次的收藏体系的藏家而言更具吸引力，尤其是那些没有太多存储空间，或没有许多住宅可供陈列作品的藏家。

艺术顾问西比尔·罗沙特（Sibylle Rochat）表示，她确实观察到了一种兴趣的转变。“大约在过去18个月左右，人们开始更多地反思他们的藏品，思考他们希望在生活中留下什么、希望保存什么。这种反思促使他们关注更多家庭化尺寸的作品，”她说，“如今的经济现实是全新的，有许多不同的影响因素。”

成本是其中之一：运输价格飞涨。根据Ship&Co博客的数据，2022年运输的一般价格上涨了5.9%；2023年，联邦快递（FedEx）和UPS的费率再次上涨了6.9%。至于艺术品运输公司，它们还负责作品的木箱制作和存储物流，定价可能更是昂贵，“对年轻艺术家来说，运费有时可能与画作本身一样贵了。”罗沙特表示。

“Olivia Jia, Perimeter at Margot Samel”展览现场，玛戈·萨梅尔画廊，2023，摄影：Gregory Carideo

纽约经销商玛戈·萨梅尔（Margot Samel）是精品博览会“Esther”的联合创始人，她在今年秋季的巴黎NADA展会上展出了画家Olivia Jia的作品。萨梅尔指出，Jia作品的小尺寸对画廊、藏家和艺术家来说都具有一定的“实用性”：“它们更容易运输，并且占用的‘零售空间’也更少。”

当然，它们的售价可能也更低。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小型作品开始出现在博览会和展览中，这种规模与价格脱钩的趋势可能会逐渐显现出自己的魅力。毕竟，大型作品的高价到底凭什么就被自然地视为是金科玉律呢？

萨梅尔认为：“（Olivia Jia的）作品的尺寸要求观众走近观看。它们需要亲密的接触。”这位艺术家的绘画作品的实际比例大约等同于打开的书本，它们的尺寸完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藏家仍然会要求更大的作品，但艺术家本人绝不会创作超过24英寸的画作。

“在艺博会上，我曾经确实总是需要为作品的尺寸进行解释，尤其是当藏家将某幅画作视为小型作品，但发现它定价比较高时，”萨梅尔说道，“定价有很多不同的考量因素。但现在，我不再需要经常解释尺寸的事了。”

在经济不确定时期，关于艺术品尺幅与价值的关联体系正在改变。在那几年里，似乎每平方英寸的画布都需要对应一定的价格，这被视作艺术市场的常识（有人甚至试图辩称，这是因为大型画作需要更多颜料）。而目前来看，这种狂热似乎正在消退。

“Double Threshold”展览现场图，Winter Street画廊，2024，图片来源：Winter Street Gallery

重要的是比例

最近，我看到了目前在洛杉矶Clearing画廊展出的、标题直白的展览“Small Works 2022-2024”，这些作品由日本艺术家中村翔太（Shota Nakamura）创作。他的那些很有情绪感且如田园诗一般的具象画作带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这次的新作品也不例外，只是尺寸更小了。约12到14英寸的尺寸为观众带来一种新鲜的提示：它们邀请你靠近，并与之亲密接触。

在这个以充斥着大量线上内容的时代里，看到有作品需要这种类型的互动体验，确实会带来了一种感官上的兴奋感。许多经销商和艺术顾问都告诉我，越来越多的藏家希望在购买之前亲眼看到作品。艺术顾问罗沙特说道：“人们越来越不愿意购买不曾实际见到的作品，他们的购买行为也更加有意义。”她表示，与前几年相比，她现在进行的线下导览活动更多了。

在社交媒体上，无论作品尺寸如何，一切都以1080 x 1080像素呈现。画家伊丽莎白·耶格尔（Elizabeth Jaeger）在2024年秋季与Winterstreet画廊的英格丽·伦德格伦（Ingrid Lundgren）合作举办展览“Double Threshold”时，便考虑到了在线上环境中的尺寸感会被消失——以及只有亲身体验才能感受到作品真正的魅力。在马萨诸塞州埃德加敦的展览空间中，作品被巧妙地“双倍化”：每位艺术家都制作了一件微型艺术品，安装在空间的缩小模型中。与此同时，在正常的展览空间中，同一位艺术家按通常尺度创作的另一件作品也被展出。因为这种特别的设置，观众们会感到不确定自己正在观看的到底是哪种比例的作品。“在较小的封闭空间中，作品的细节以不同的方式显现出来，”伦德格伦解释道。

“除非你亲自走进这个空间，看到每位艺术家的作品之间的互动——他们制作的小型作品与大尺寸作品之间的对比——否则无法完全感受到这种体验，”耶格尔说道。在缩小模型中的微型作品，看起来在模型墙上显得巨大；而在实际的画廊空间中，正常尺寸的作品相比之下又显得格外迷你。这些巧妙的对比强调了尺寸是相对的。（“Double Threshold”的新闻稿引用了巴尼特·纽曼的一句话：“尺寸不重要，重要的是比例。”）

当我向耶格尔询问她对于当下小尺寸艺术风潮的看法时，她说：“许多艺术家都整在探索小画布中能容纳什么。”她补充说，小型作品的吸引力部分在于其便携性，尤其考虑到如今艺术家们在地理层面的流动性比以往更强了。

《Lounge》，2022，25 x 30cm，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小画=简单？

不过，转向小型艺术也并非没有完全没有负面问题。克里斯·夏普对此表达了看法：“我确实想知道，这种向小型作品转向的趋势是否带有某种可爱的成分，有时甚至显得有些自满。”他补充道：“有时我会怀疑，这是否有点迎合（当下的市场）。”

在这种尺寸下工作的困难并不总是能被人理解，但也正是这种困难，使其对艺术家和观众来说都可能更有价值，当一件作品能找到适当的平衡时尤其如此。

画家米娅·米德尔顿（Mia Middleton）提到，关于小尺幅作品的一种误解是，它们对艺术家来说更容易、更安全。“有人曾对我说，‘你会成长起来的，总有一天你会创作更大尺寸的作品’。但我并不这么认为。这种尺寸可能让人抓狂，因为它其实非常挑剔。在更大的画布上进行大动作创作是非常自由的，但在小画布上，你不能这么做。”米德尔顿以其小尺幅的作品而闻名，她通过看似快照或电影剧照的图像探索记忆触发点和窥视的主题。这些作品通常捕捉稍纵即逝的动人细节：一双穿鞋的脚，或几片依然挂在树枝上的秋叶。

“我认为，在可以被‘发现’并与之亲密接触的小型图像中，蕴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精致与神秘感，”米德尔顿说道，“在这样的尺幅上进行绘画，有一种极其诱人的感觉。”

文丨Kate Br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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