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女”的母系乌托邦与隐秘角落

文摘   2024-11-11 17:30   中国  



对 于一位女性写作者而言,探访艺术家艾米·卡特勒(Amy Cutler)的工作室是一种温馨而轻松的经历。不过,要去书写她的绘画,则需要作者的双眼在画面上“扫描”,细致地捕捉每一个细节,试图解开每一条线索。卡特勒的作品中常常出现人兽混杂的形象、超乎常规的诡异组合和梦境般的水彩场景,而她笔下的女人们,往往有着稀松平常的面貌:衣着朴素,面容带着未经修饰的老态,表情平静,宛如村落中集群出没的妇女。然而,她们的“行为”在平静如水的外表下,惊世骇俗又触目惊心,既不详又带点滑稽。画面中的场景虽超现实,却也布满最稀松平常的物品,蕴藏一种未完成的动态感。

艾米·卡特勒工作室内景

“我刻画女人,仅仅因为我身为女人。” 在她刚搬入、尚未完全整理的布鲁克林公寓里,卡特勒轻声向我解释着每一幅作品。某些瞬间,我很难将眼前这位朴素内敛的女艺术家与画中那些充满异象的角色联系在一起。对于1974年出生的卡特勒,今年是她人生的一个多重转折点:她从婚姻中走出,搬至新居。

艾米·卡特勒工作室内景

她在贝浩登上海空间举办的首次中国个展已于11月6日开幕,这也是她与这家国际蓝筹画廊的首次合作。展览题为“休战”,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映射了她当下的生活状态。艺术家带来了跨越十四年创作的纸上作品,通过独特的视觉体验向观众敞开她内心的“隐秘角落”。

“艾米·卡特勒:休战”展览现场,贝浩登(上海),2024.11.6-12.21,图片提供:贝浩登


展览同名作品《休战》展示了两个穿碎花裙的女性,她们弯腰俯视,头颅却掉落在地,而两人中间悬挂着一个龟壳制成的篮子,里面放着一栋房屋。地面上散落着生活用品,如房屋模型、写有“火”字样的红桶、孩童用的彩色笔、植物,她们长长的褐色发辫相互缠绕。整个场景怪诞而梦幻,既生活化又超现实。题目暗示了一些线索,她们并非在协作,而是暂时终止了一场纷争。

艾米·卡特勒,《休战》,2023-2024,纸本水粉,54.6×72.5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在工作室环顾一周后,我问卡特勒是否着迷于描绘母系社会。她为我展示了一本正在阅读的书,《她乡,黄色墙纸与选篇》。这是美国作家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的著作,被认为是早期美国女性主义文学的重要作品之一。《她乡》是一部创作于1915年的乌托邦小说,描写了一个完全由女性组成的孤立社会,她们通过孤雌生殖繁衍,构建出一个理想社会秩序:没有战争、冲突与统治。吉尔曼始终认为,性别是社会所建构的,而非固定、不可改变的特质。

“艾米·卡特勒:休战”展览现场,贝浩登(上海),2024.11.6-12.21,图片提供:贝浩登

卡特勒作品中潜藏的矛盾感引发观者思考:一方面是女性为主的生活化场景中的暴力,另一方面是对梦境或潜意识的具象化表现。“我信任我的潜意识,而且我从不在自己的绘画中过度分析,”卡特勒曾这样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了解它们所涉及的主题。”她不认为画面真实反映了周围发生的具体人事物或个人生活,而是对所经历之事的潜意识反思。

艾米·卡特勒,《Muster》,2024,纸本水粉,24.1×30.5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她形容自己将画中人物“置于危险处境”,然后在一段时间后“回去拯救她们。”她不断“回溯”式地观看前作,在后续的绘画中“确保她们被赋予了远离危险的能量”。

“艾米·卡特勒:休战”展览现场,贝浩登(上海),2024.11.6-12.21,图片提供:贝浩登


在工作室里,一些“无脸女”的绘画引起我的注意,这是艺术家近几年的尝试。此次贝浩登上海的展览中也出现了《马里恩》与《克莱芒迪娜》两位女性的无脸肖像。观众无法看见克莱芒迪娜的五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敞开”的头颅,其中坐着几位年纪相仿的女性;而一只不知性别的手捅进了马里恩的脸部,她的五官像锅盖一样被劈开垂下,犹如盛着一群小鱼的碗。马里恩与克莱芒迪娜穿着朴素的碎花衬衣,衣着柔软普通,头发略显凌乱,皮肤带有些许皱纹,像极了最普通的乡村中年妇女。

艾米·卡特勒,《克莱芒迪娜》,2018,纸本黑铅,76.2×55.9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与之形成对照的是她2011年创作的十幅更早的肖像。这些面容冷峻、略显苍白的妇女身着碎花或图案衣物,冰冷之下透着一丝亲切。

“艾米·卡特勒:休战”展览现场,贝浩登(上海),2024.11.6-12.21,图片提供:贝浩登

卡特勒还分享了一个她的小癖好:在绘画时,她偶尔会收听关于情感犯罪的播客节目。那些耸人听闻的事件听上去是戏剧化的,但却是真实的新闻。“我想我不知不觉摄入了太多,”她说。那些听到的婚姻惨案与个人生活中的变化促使她在作品中“输出”这些感受,作品的风格也随之开始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展现。

艾米·卡特勒,《Three Men in the Woods》,2015,纸本水粉,76.2×58.4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在《唆使者》中,一排松树像士兵一样排列着,它们长出了类似手的树枝,有的还手持艳丽的鲜花,似乎在旁观另外两棵松树的行为:一棵骑在满身疙瘩、似牛的怪兽身上,而另一棵则用鲜花“喂食”怪兽。这是否是一场社会纵容下的逼迫行为?在题目之外,我们无从得知太多细节。目光落至画面的边缘,几只趴在石头上的青蛙仿佛在替艺术家诉说着不安的情绪。在平静的湖泊等死水般的环境中,“它们就像水精灵一样。”卡特勒解释道。“人们常说紧张时感觉肚子里有蝴蝶在飞,但对我来说,(不安感)更像是青蛙在跳……”

艾米·卡特勒,《唆使者》,2024,纸本水粉,56×77.5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动物在卡特勒的笔下象征着不同的隐喻,是解锁故事的关键。除了青蛙,画面中还频繁出现马、乌龟与猪。
在《顾问》一画中,一群穿花裙的女人似乎远离城镇,在积水旁举行着某种集会。她们或骑在马上,或与马合二为一,将女性身体与之嫁接,打破了对“人马”雄性健美形象的固有认知。《聚集》则是一幅小品,但画面却令人惊异,甚至带来一丝不适感。画中绿色的乌龟堆积在一起,掩埋了马和女人的身躯,仅露出脑袋。女性与马身体结合的初衷源自于旧货玩具店的一次偶遇,卡特勒立即被这种荒谬感吸引住了,“这是一种对场景合理性的质疑。”

艾米·卡特勒,《顾问》,2024,纸本水粉,76.5×58.1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龟与马的形象和象征意义形成强烈对比。对卡特勒来说,马是充满力量的动物,象征奉献,是古老的交通工具,是速度、力量与欲望的象征;而龟缓慢且稳重,通常代表时间的流逝与衰老。“当你想要把智慧、时间、稳定与保护放到一处时,乌龟是完美的隐喻。”卡特勒说。在一些土著文化中,乌龟也象征“大地母亲”,象征母性的内在力量和内外世界的平衡。
将女性身体置于马体中,艺术家的解释是:“马的力量与耐力让画中女性受到保护,也可用以运输。”在其他一些画作中,细长如箭的雨伞也常伴随马与女性出现,卡特勒解释说,她喜爱雨伞英文词源中的含义,“‘umbrage’也意味着保护。”

“艾米·卡特勒:休战”展览现场,贝浩登(上海),2024.11.6-12.21,图片提供:贝浩登

甚至在另一幅《纳西索斯》(Narcissus)中,她大胆颠覆了经典形象:
一个女人被马身完全包裹,只有头部从马尾处露出,马用前蹄倒立,谨慎地伫立于一汪池水前。“前蹄承担了重量,她却能在万箭中保持站立。”这种形象让卡特勒联想到圣塞巴斯蒂安的受难,最终与希腊神话中纳西索斯的故事联系起来并以此命名。然而,画中女子并非凝望水面自我欣赏,而是望向前方。

艾米·卡特勒,《纳西索斯》,2022,纸本水粉,57.8×48.3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卡特勒坦言,自己并非总是清醒的寓言家,也不拥有上帝视角。“在我所处的位置,没有什么是一直稳定的。”绘画对她而言是一种自我疗愈的过程。她会给自己设定任务,“我会回顾自己在婚姻挣扎期间的许多想法;我并非想谈论婚姻,而是因为对其知之甚少,也因此经历痛苦。”

文丨Cathy 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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