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彦君 | 从浪漫的一代到革命中的“障碍物”——论郁达夫转向的“施蒂纳”因素

文摘   2024-07-03 15:06   中国  

本期推出山东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青岛研究院何彦君老师的文章,原载《现代中文学刊》2024年第1期,感谢作者授权发布!

内容提要


在“革命文学”论争时期,郁达夫有过“昙花一现”的“革命”转向,随后便与创造社同仁分道扬镳。本论文尝试探讨这一过程中的“施蒂纳”因素,或者说施蒂纳的思想为何会对郁达夫转向期间的思考和行动起到重要作用。施蒂纳的“唯一者”并不是“零余者”,而是有着高度主体自觉与自由认知的现代个体,但同时郁达夫也将“唯一者”的“颓废”作为一种主动反抗的人生态度而与“浪漫”相混淆。郁达夫在这其中呈现出的思想、身份认同的矛盾折射出的是中国知识分子在1920 年代文学向左转的岔路口上面对个人与集体、现代与反现代等诸种中国现代历史难题时的困顿与探索。

关键词


郁达夫;“革命文学”论争;后期创造社;施蒂纳;颓废

郁达夫是五四新文学时期创造社的发起人之一,同郭沫若一道提倡“为艺术而艺术”的口号,开辟出不同于文学研究会的另一片天地,他的文学创作也被视为确立了苏曼殊开创的中国浪漫文学传统。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在创作中醉心于颓废感伤情调的作家却于1927年2月发表《无产阶级专政和无产阶级的文学》,正式表明自己对“无产阶级文学”的同情与支持,紧接着3月又发表了《在方向转换的途中》,不仅在文学上转向提倡革命文学,而且认为现实革命也应从资产阶级革命转向无产阶级革命。从1927年到1928年,郁达夫发表了不少关于“革命文学”的文章,参与了不少“左倾”活动。他曾参与《民众》旬刊(1)的筹办,1928年春又加入了太阳社,同时在退出创造社后与鲁迅关系密切,并在此后由鲁迅推荐加入“左联”。
1926年的广州之行无疑是郁达夫自我“转向”的催化剂,虽然郁达夫对广州之行留有的是并不愉快的记忆,(2)但借此过程郁达夫毕竟受了革命氛围的浸染而且对工农运动有了初次的了解。(3)因此正如程凯所说当郁达夫离开了广州这一是非之地,他的革命热情反而勃发出来。(4)1927年对于郁达夫而言是一个能将此前所吸收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自我际遇与当前革命中的阶级问题相结合的时间节点。(5)
但“转向”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到1929年后他已鲜少再对“革命文学”发表看法,1933年他更是避居杭州,似以此为其“转向”画上句点。郁达夫的“转向”及其匆促收场一直以来也备受研究者的关注,通常认为他是由于赤色文人身份迫于国民党当局压力及与“左联”关系不睦的影响而选择退隐,也有人认为他的转向本就是受到1927年国内形势和革命文学兴起氛围的影响而一时兴起,而他实际仍旧是个人主义者,革命热情随时间自然冷却。郁达夫“转向”的收场与其和“左联”的分歧确实有关,他不认同作家去做发传单一类的工作,但早在他加入“左联”之前就已经透露出想要退出革命文学场的想法并在淡出革命文学场之后仍尝试进行“革命文学”的相关创作,(6)而这似乎都暗示出郁达夫的“转向”及意欲退出革命文学的相关实践活动不止受到外部因素的影响。
1933年避居杭州后郁达夫创作了一篇带有自叙传色彩的小说《迟暮》,在其中主人公有这样一段话:“虽自己明晓得自己的软弱无能,可在有些时候,也还想替他们去服一点点的推进之务,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近来老觉得似乎将要变成他们的障碍物的样子,所以就毅然决然地退出了这文笔的战场。”(7)这段话里郁达夫提到了“毅然决然地退出了这文笔的战场”,而他在上海文坛参与过的笔战正是后期创造社等人所发起的“革命文学”论争。1920年代围绕“革命文学”诸种问题所开展的讨论在1927年的下半年才真正展开,因此郁达夫的“转向”在“论争”展开之先,同时又在此后与“论争”彼此交错。郁达夫“转向”的冷却与这场笔战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而对于为何退出,他说的很明确,是因成为了“障碍物”。郁达夫在笔战中成为“障碍物”与他在1927年1月发表的抨击广州国民政府的《广州事情》一文及与他同年8月因诸多纠纷退出创造社不无关系,这为其在“革命文学”论争中成为被批驳对象埋下伏笔,而退社一事及退社后与鲁迅交往过密更让其在“论争”中居于边缘。
《迟暮》,上海生活书店1934年版
郁达夫自称是被“排挤”出文坛的,这不免是为他自己避居杭州寻找托词,(8)但也能看出这种叙述口吻里带有的无奈色彩。退社后的一段时间是郁达夫左倾活动最为频繁的阶段,然而也就是在这个阶段其心境又不免凄凉。在1928年到1929年所写的书信里,他反复提及自己孤军一人的境遇。(9)这种心境除去他退社后内心流于落寞,更大程度上还是缘于思想的苦闷。外部因素或促使他从上海搬往杭州,但思想的苦闷却让他决意退出革命文坛。这思想苦闷只因《广州事情》等文所引起的他与创造社成员间的政见不合?(10)《广州事情》发表于郁达夫转向之先,在其支持无产阶级革命之后,本应和“左转”的创造社同途的郁达夫为何在“论争”中依旧被其他成员视为“反革命”?回到郁达夫与创造社的“革命文学”之争的开始,或才能揭开其思想苦闷的根源以及理解其“障碍物”的心境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一、转向:与后期创造社的“阶级意识”之争

郁达夫在1927年发表的《无产阶级专政和无产阶级的文学》中提出真正的无产阶级文学要由无产阶级自己来创作且只能在无产阶级专政实现之后才能产生。郁达夫的主张显示着创造社整体往革命文学转向途中的不同声音,而这种不和谐的音律很难被创造社的其他成员所接受,它基本否定了创造社其他成员能够创作无产阶级文学的可能性以及他们在宣传无产阶级文学过程中扮演的“引导者”角色。因此在“革命文学”论争兴起后郁达夫的此种观点也首当其冲地受到后期创造社其他成员的攻讦,郭沫若在《英雄树》里直斥郁达夫为“反革命”。(11)这里理论上郭沫若和郁达夫分歧根源在于,阶级意识是否是本阶级的成员天然具有,而非本阶级成员是否根本不可能通过理论学习去获得这种阶级意识。郭沫若、成仿吾相信虽然自己是“小资产阶级”,但却可能拥有无产阶级意识。而郁达夫并不如此认为。(12)

 

更重要的分歧在于对待五四新文学的态度以及对待“个人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态度。后期创造社成员是以否定五四新文学或者说否定个人主义来完成文学革命向革命文学的转化,因此可以理解创造社作为五四时期浪漫主义文学创作的主力军在转向时首当其冲地否定自己的浪漫主义创作,尽管这并不意味着后期创造社的“革命文学”创作设想可以彻底剔除浪漫主义,相反要以浪漫主义作为读者接受马克思阶级理论的桥梁,但他们仍努力地反思、切割与浪漫主义、个人主义的关系。(13)

 

和后期创造社相似的是,郁达夫认同集体主义、社会主义为一种新的理念,(14)但他想确立的却是不否定个人主义的集体主义观念。他极反对把五四时期的文学视为“旧”的文学,把五四新文学作家视为跟不上时代的“老”作家。(15)实际上在郁达夫1923年撰写的《文学上的阶级斗争》中已可窥见其“酝酿”转向的基本思路。在郁达夫的阐释里,卢梭及其促发的浪漫主义运动为此后欧美一系列民主革命奠定了基础,如著名的法国大革命。在这个意义上,从卢梭到浪漫主义运动再到马克思的学说,构成一条紧密相连的个性反抗、寻求自由平等的思想脉络。到1927年郁达夫正式转向革命文学之后,这一思路也并没有产生太大变化,因此能看到他1928年所写的《卢骚的思想与创作》、《卢骚传》与其“转向”中所写的《无产阶级专政和无产阶级的文学》、《在方向转换的途中》等文章在无形中形成了对话关系,(16)马克思所提出的无产阶级革命也被其视为卢梭革命的“第二次跳跃”。(17)

 

将马克思主义视为18世纪启蒙主义的延续在当时的知识分子中也十分普遍,不过虽然郁达夫和后期创造社在个人主义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并努力打通文学革命与革命文学间的关系,但他实际上还是努力试图以集体话语完成对个人话语的置换。郁达夫将所针对的对象很明确地限定为“无产阶级文学”,而对于激发无产阶级意识的作为过渡性质的革命文学他认为是可以创作的,这与成仿吾的观点则十分接近了。(18)郁达夫在谈到革命文学的创作时也强调“小我”到“大我”的情感过渡,(19)这和当时试图在个人主义与社会主义间实现调和的观点并不相同。(20)对于从浪漫主义运动转向阶级革命的必要性,按照郁达夫自己的说法,是比起卢梭及浪漫主义运动在反抗方式上的“无力性”,(21)马克思主义为实现彻底的个体自由提供了更有力的理论与现实可行性的保证。浪漫主义文学虽也属于革命文学,但毕竟分属于不同阶段,随着五四文学运动的“收束”,理应进入下一阶段。(22)

 

因此,自然也可以理解此后在三十年代郁达夫所做的一次演讲中,面对如何看待自己被视为“浪漫颓废主义者”这一问题,他如此回答:“浪漫、颓废主义,以前很多人讲我是浪漫颓废主义者,这种论调,是非常不对的;‘浪漫’,是每个人年青时代都有的,青年人对理想不符,社会不满,就起有破坏一切,打倒一切的心,这种精神,是西洋所说的浪漫主义的精神……”(23)

 

二、“颓废”:“浪漫”与革命的歧途?

1923年6月郁达夫发表了一篇推介以“唯我”观念声名斐外的19世纪德国哲学家施蒂纳的文章《自我狂者须的儿纳》,仅在《文学上的阶级斗争》发表一个月之后。在此文章中他主要介绍了施蒂纳的生平及其思想代表作《唯一者及其所有》(The Ego and HisOwn)。郁达夫对施蒂纳其人及其思想的青睐在文中处处可见,及至“转向”后,他对施蒂纳的思想也仍兴趣盎然。1928年,一封来自楚狂先生的来函欲订正他在1923年发表的《自我狂者须的儿纳》中的错误,郁达夫在6月2日回复中说:“经你此番的查问,我倒又有起再读一次他的著书的兴味来了。大约在不久的将来,想再翻译或介绍一点关于这一位哲学家的东西出来。”(24)紧接着在6月3日的日记里他又提到去鲁迅家还一本施蒂纳的书。(25)
 Max Stirner, The Ego and Its Ow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


郁达夫对施蒂纳的兴趣在以往的研究中多有提及,但又未特别地引起关注,这或是因为他将施蒂纳的思想视为与五四时期青年个性反叛思想相一致,推崇个性主义在五四新文学作家那里本不稀奇;也或是郁达夫的创作一向长于描写“零余者”并且也以“零余者”自称,既然注重内心情感的表达自然容易在将“我”视为一切的施蒂纳那里寻到共鸣。在文中郁达夫也称“万里以外的我这无聊赖的零余者看来,觉得你的主观的背景,更是悲壮淋漓,令人钦佩不置哩”,(26)但“零余者”与“唯一者”真的如此契合吗?

 

将郁达夫小说创作中的主人公称为“零余者”,很大程度上也是缘于郁达夫以“零余者”命名并以此自称的文章,初发表时题目为《零余者的自觉》。“零余者”的矛盾在于既在主观上有强烈地承担家庭与社会责任的意愿,但在客观上又被贫穷与骄傲所困,以至于无力承担相应的责任,只能被动地无用无能。这样的形象在郁达夫创作的自叙传小说里实在屡见不鲜,而这样的“零余者”形象与施蒂纳的“唯一者”实际迥然不同。

 

如前所说,郁达夫将施蒂纳的思想视作反叛青年的个性主义特征,称他与人类全体对抗,在此后的文章里更直接地将他称为“新浪漫派”,(27)而如果郁达夫对施蒂纳的理解仅限于此,那几乎是对施蒂纳的误读。施蒂纳的思想以反对国家、神性、社会和人道等一切除“自我”之外的事物与观念而著称,他将国家、社会以及民主、自由皆视为强加于个人的观念,并将信服于这些观念的人视为“中迷”。而实际上从文章中郁达夫对施蒂纳思想的具体解读来看其阐释基本符合施蒂纳的本义:“他的主张,约而言之,几句话就可以讲了的,——便是除了自我的要求以外,一切的权威都没有的,我是唯一者,我之外什么也没有。所以我只要忠于我自家好了,有我自家的所有好了,另外一切都可以不问的。”(28)另外他还翻译了美国批评家为英文版《唯一者及其所有》写的序,其中对施蒂纳核心思想的概括也很精要:“Stirner的思想对于那些被已成观念(Ideas)所支配或在要求新的支配思想的人,当然是太简单了。他们是想把‘人’来类列起来的”,“Stirner为他自身而爱自由,并且爱看世上的男女都能自由,他没有对于权力的欲望。对于他,民主政体是虚伪的自由,唯我主义才是真正的自由”。(29)郁达夫显然很清楚施蒂纳的“唯一者”的本义其实就是“除我而外一切与我无关”,“零余者”想要承担的国家、社会责任恰是“唯一者”要摆脱的观念束缚。

 

如果考虑到郁达夫与浪漫主义文学间早已有之的微妙关系,那么也就不会对他在施蒂纳身上产生出的双重解读感到意外。他不只是将施蒂纳视为新浪漫派,王尔德、斯特林堡、托尔斯泰皆被其视为新浪漫派,而波德莱尔、魏尔伦创作的颓废色彩也被其视为社会反抗的表现,(30)无论是唯美主义、象征主义、表现主义还是自然主义都可以被他兜入新浪漫运动的网中,尽管他也称“当然这些人的倾向,不完全是和前期的浪漫主义者一样的”。(31)郁达夫在三十年代否认自己是“浪漫颓废主义者”是出于他将浪漫、颓废与反抗融为一体,或者说将颓废纳入到浪漫的范畴里,因此也可以理解他虽然推崇施蒂纳的“唯我主义”,但并不影响他将施蒂纳视为浪漫的反抗者。

 

郁达夫将自己的创作视为是浪漫的反抗,但对于他作品中“没有浪漫英雄”的讨论早已有之。(32)其自叙传小说里的“我”、于质夫们就如同郁达夫所描述的“零余者”一样深感自己的无能无用,不是流连街头就是沉迷声色场所或者昏沉度日,虽然他的作品中缺乏浪漫英雄但也并非要质疑他与浪漫主义文学间的关系,“零余者”当然带有浪漫的理想主义色彩,同时主人公深嵌在当时的政治、社会环境乃至异国背景中自然会获得远超于“自我抒情”之外的深度与社会内涵,但想要说明的是颓废与浪漫在郁达夫的创作里构成的是悖反而统一的关系,而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颓废即反抗这样理所当然。

 

从已有的研究来看,将郁达夫小说主人公的颓废视为是一种反抗几乎是对其作品普遍性的解读方式,同时也会将这种结论带入到对郁达夫的个体认知当中去。这一方面是因为郁达夫小说的“自叙传”风格,创作与其个人经历紧密相连;另一方面也缘于郁达夫自身的表述,诸如像《零余者》这样的文章他直接以“零余者”自称。如果说郁达夫小说中颓废与反抗尚且构成了很微妙的张力关系,那么这种关系是否能直接用来形容郁达夫本人就另当别论了。实际上郁达夫不仅对所谓的“零余者”心态有自觉,对自己的“颓废”也有自觉。

 

三、“唯一者”抑或“零余者”:郁达夫“个

人/ 集体”观念的悖论

郁达夫在1922年结束十年的日本留学生活后回国,在异国郁达夫感受到的是作为弱国子民的悲哀,而归国后其心境也未有好转。在1923年所写的《还乡记》、《还乡后记》里郁达夫以“无能者”口吻自嘲叙述自己的还乡经历,同年10月初他赴北京大学任统计学讲师,从1923年到1924年,他在文章中反复叙述自己颓废的状态与情绪: 
自从去年十月从上海到北京以后,只觉得生趣萧条,麻木性的忧郁症,日甚一日,近来除了和几个知心的朋友,讲几句不相干的笑话时,脸上的筋肉,有些宽驰紧张的变化外,什么感情也没有,什么思想也没有。(33)

像这样的坠入了麻木状态中的我,对于近来国内的刊物,什么也不看。(34)
我怕写信给你的原因第一是:因为我自春天以来,精神物质,两无可观,萎靡颓废,正如半空中的雨滴,只是沉沉落坠。(35) 
不消说年青时候的种种妄想,早已消磨得干干净净,现在我连自家的女人小孩的生存,和家中老母的健否等问题都想不起来……(36) 
郁达夫在这里所说的“颓废堕落”很明显既不是行为的不端也不是自我的放纵,而是一种“只有自己”的心理状态,或用施蒂纳的话概括可能更准确,就是“除我而外一切与我无关”。郁达夫到北京后给郭沫若写信,在信中称这种颓废的状态大概是缘于钱花得太快而又没有进账的缘故。关于郁达夫的“哭穷”已有相当多的研究,即便是有经济方面的因素,从他这一时期的文章里也能看出这种状态是多重因素造成的。在异地所遭受到的冷遇以及在大学教统计学所感到的乏味索然都使其灰心丧气,颓废的状态主要还是由主观情绪所导致。不只是在北京,在其后的武昌和广州他都有这种情绪,(37)虽然他在文章及日记里都控诉这是其所处环境污浊所致,但归国后在上海、北京、武昌、广州等地的辗转之中,几乎是每到一地只要其环境不能如自己所愿就会产生出不愿再闻外事的自我封闭情绪。 
与颓废相伴随的便是称自己的无力与无能,但即便再无能也不至于无能到连给朋友写回信,给妻子写家信都做不到的程度。郁达夫在1930年加入“左联”后曾对徐志摩说“我是作家,不是战士”,(38)1933年郁达夫移居杭州,在参加民权保障同盟的会议时又对史沫特莱说“我不是一个战士,我只是一个作家”。(39)对于这句话的解读向来是认为这是郁达夫以文人身份拒绝从事政治实践活动,或是像他一直以来以“无能者”自居那样表明自己无力承担政治活动的重任。但郁达夫所谓的“作家”不只是拒绝上街头发政治传单一类的工作,而是像他在加入“左联”之前对夏衍所说的那样“什么事情也做不了”,(40)他既没有出席“左联”的成立大会,(41)也几乎不出席“左联”的会议,连自己被“左联”开除的会议他都是不在场的。对“作家”和“战士”的不同定位也显示了郁达夫对个体自由的认知,称自己是“作家”意味着他以一个可以不受外界干涉的充分享有自由的个体拒绝参与外部一切他不想参与的公共活动。这或可使人理解郁达夫为何会对施蒂纳“唯一者”有如此浓厚的兴趣及赞赏,如果说他在卢梭那里找到了将颓废与反抗相联系的某种可能性,那么他在施蒂纳这里看到的是自己可以“不反抗”亦或是可以什么都不做的正当性。

 

郁达夫在1930年初翻译了尼采给自己情人的七封信,到1930年底又翻译了卢梭的《一个孤独漫步者的沉思》,在1932年从上海到杭州途中的日记里,他写道:“此番带来的书,以关于德国哲学家Nietzsche者较多,因这一位薄命天才的身世真有点可敬佩的地方,故而想仔细研究他一番,以他来做主人公而写一篇小说。”(42)也就是说在他1931年强调创作中要将“小我”置换成“大我”的同时期实际上他的审美趣味及对个人观念的认知都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因此苏雪林在30年代对郁达夫有过这样的批评:“郁氏自宣告写作态度转变后,每以革命的文学家自居。然而他的革命情绪也令人莫名其妙。尽管向读者介绍自己荒淫颓废的生活,却常鼓励读者去提刀杀贼鼓励读者去赴汤蹈火为人类争光明。”(43)郁达夫自身的这种矛盾在他对“大众文艺”的定位上也有明显的表现。从1928年主编《大众文艺》及至30年代,郁达夫为倡导文艺大众化所做的呼吁和努力毋庸置疑,但从他对“大众”的几番解释与变动中可以看出他对“大众”的定位也是不确定和模糊的。因此当彭康指责所谓“大众”其实就是“小我”的时候,郁达夫以“文学的阶级性,是当然的事情”来回应显然不算有力的辩护。而伴随对“大众文艺”的否定,连同郁达夫此前为呼吁农民文艺及无产阶级革命所做的文章也一并被彭康所否定。 
郁达夫主编《大众文艺》第1期(1928.9.20)
被质疑之处恰恰在于即便郁达夫对自己的颓废有很自觉的体认,但也并不影响他将颓废视为浪漫,将施蒂纳的“唯一者”与五四青年的个性主义反抗视为一体,这或是因他对所处时代的个人观念有很清晰的认识并有主动融入的意识。就如他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中写道的:“五四运动的最大的成功,第一要算‘个人’的发见”,所谓“个人”的发见指的是“从前的人,是为君而存在,为道而存在,为父母而存在的,现在的人才晓得为自我而存在了。我若无何有乎君,道之不适于我者还算什么道,父母是我的父母;若没有我,则社会,国家,宗族等哪里会有?”(44)这种解释与施蒂纳的“唯一者”近似,但个人是先于国家与社会的存在也是诸如卢梭等18世纪启蒙哲学家的主流观点,这和施蒂纳的“除我而外一切与我无关”的“唯我”哲学仍有所区别。施蒂纳的“唯一者”比卢梭的“自然人”更进一步地为个人超历史的绝对自由保留了空间,这种个人观念即便是放在极力推崇个性主义的五四时期也并非主流。 
蒋梦麟将西方的无政府主义与中国的老庄思想都视为极端的个人主义,(45)与之相对应的是施蒂纳的“唯我”哲学在中国的早期传播,无论是在革命党还是在无政府主义者那里都被塑造得相当具有革命性,尤其是要以各种形式付诸政治实践。即便是在五四时期推崇施蒂纳个人观念的朱谦之也认为施蒂纳的哲学过于理性,应以更激进的革命手段实现消灭宇宙的终极目的。(46)这很大程度上是缘于当中国知识分子接受无政府主义思想的时候,并没有对无政府主义与俄国虚无主义思想加以细致区分。俄国的虚无主义也常被视为无政府主义的一脉,但俄国的虚无主义更主要偏向以暴力革命、暗杀等手段推翻专制主义。这从另一个侧面也说明俄国的虚无主义思想更符合当时中国知识分子的需要。 
陈独秀与胡适虽分别在《东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异》与《易卜生主义》中推崇“个人本位”与“个人的个性”,但个体所要面对和突破的主要是家庭、政府和旧式社会,与人类、世界则并不相矛盾,他们寻求的仍是个人如何在新的社会视野下重构个体与群体的关系。如陈独秀在《人生真义》中所说:“社会是个人集成的,除去个人,便没有社会;所以个人的意志和快乐,是应该尊重的。社会是个人的总寿命,社会解散,个人死后便没有联续的记忆和知觉;所以社会的组织和秩叙,是应该尊重的。”(47)陈独秀虽也欣赏尼采哲学,但认为“照此极端做去,这组织复杂的文明社会,又如何行得过去呢?”(48)胡适在《不朽——我的宗教》里也提到“小我”与“大我”的辩证关系:“我须要时时想着,我应该如何努力利用现在的‘小我’,方才可以不孤负了那‘大我’的无穷过去,方才可以不遗害那‘大我’的无穷未来?”(49) 
鲁迅在这其中则显得独异,早在《文化偏至论》一文中他就谈到“个人”一语传入中国后受传统观念影响多受诟病,既而他认为施蒂纳的极端个人主义正显出个性之价值,不从众数,“人必发挥自性,而脱观念世界之执持”。(50)郁达夫对施蒂纳的解读在很大程度上与鲁迅趋近,但鲁迅是将施蒂纳放置在对18至19世纪西方物质文明及所建构起的民主、平等、自由观念的检视下去理解施蒂纳的观点的,而这正契合施蒂纳写作《唯一者及其所有》的出发点。施蒂纳对西方文明尤其是现代自由主义的否定性思考无疑促进了鲁迅对西方“偏至”文化的反思,洞察到西方资产阶级民主制不仅没有带来真正的自由相反使个体自由进一步丧失。而郁达夫将施蒂纳视为“新浪漫派”代表,虽然在文中他将施蒂纳称为“唯一者”,但在文章的题目中则称施蒂纳为“自我狂者”,显然郁达夫即便意识到施蒂纳与卢梭等人的区别,也并不想切割施蒂纳与浪漫主义间的关系。 
郁达夫所描述的“零余者”虽是无能懦弱,但这种痛苦无非还是个体意欲介入外部世界而产生出的冲突,在个人与社会关系的观念上与陈独秀、胡适并无二致,因此郁达夫才会将“不闻外事”的自私视为中国的痼疾:“中国现在最苦的,就是自私的思想,要想拯救目前危象,只有两方面的出路,一是压制各人自私的心,不使之发现;二是改造各人内心,有负责和牺牲的精神。只要人人都能除去自私的观念,处处为大众着想,为人民求利,有天下为公的精神,纵使在专制政体之下亦无不可。”(51)“唯一者”不同于“零余者”,如果没有站在施蒂纳及鲁迅反思现代社会自由文明体系的高度来看“唯一者”,而是像郁达夫那样将其视为纯粹的个性主义,那么这种个性主义就很容易导向利己主义或极端个人主义,因此郁达夫才会将自己近似施蒂纳的“除我而外一切与我无关”的心理状态看成为颓废堕落并对此也时常表达隐忧与试图调整的想法。 
1927年郁达夫在《〈鸡肋集〉题辞》中回忆自己在1923年是“靡靡也败,颓废也罢,这一回我却不顾前后左右,勇猛的前进了”,(52)结果在1924年他很快又陷入颓丧的情绪。1926年他本想借去革命圣地重整精神,按照他在《公开状答日本山口君》里所说,“是觉得走消极的路,是走不通了,我想一改从前的退避的计划,走上前路去”,(53)但在广州他再度消沉,不过回上海后他仍想“以一己的力量,来拼命的攻击这三千年来的恶势力。我想牺牲了我一己的安乐荣利,来大声疾呼这中国民族腐劣的遗传。我想以一枝笔来挽回那堕落到再无可堕落的人心”。(54)在答复日本山口君自己为何要走上无产阶级革命与文学之路的时候郁达夫显得极为坦诚,承认以往自己是消极和退避的,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他才有意调整自己的状态。

很难假设如果没有在“论争”中受到否定,郁达夫是否仍会退出所谓的“革命文坛”,但无疑否定加速了这个过程,在1928到1929年的文章与书信里郁达夫控诉后期创造社的专断,并屡屡以“时代的落伍者”自嘲与反讽,甚至称自己“成了一个与猪狗一样的一点儿自决心责任心也没有的行尸走肉了”,(55)虽然他如此说,但也仍表示出不甘,“人家要我没落,但肉体却仍旧在维持着它的旧日的作用,不肯好好儿的消亡下去”。(56)因此,在1930年代他不仅仍宣传“文艺大众化”,还尝试性地写了诸如《杨梅烧酒》、《她是一个弱女子》、《出奔》等带有革命文学色彩的小说。
既没有系统的无产阶级理论也不愿以“革命者”自称的郁达夫却仍能大步流星地迈向革命之路,并至少在“转向”初期表现出毫不逊色于后期创造社的革命热情,除了他想通过阶级革命实现他所渴望的“没有阶级,没有争夺,没有物质上的压迫,人人都没有,而且可以不要‘私有财产’”(57)的中国以外,或也因他确实在这种方向转换之中暂且告别他认为自身所具有的近似于“我是唯一者,我之外什么也没有”的颓废状态。在1927年9月主编《民众》不久之后,郁达夫在当月的日记里显露出少有的激昂状态:“东方的光明,正未可限量,看我们的努力如何,或者可以普照大地。”(58)  

结语

20 世纪初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是复杂的,它既是在“现代偶像”被打破之后能够为知识分子提供新的理想社会模式的替代性方案,也是在新的政治环境下延续原先所吸收到的18世纪的启蒙观念的新的方式,这不可避免地带来个体与集体观念间的冲突,而对于认同施蒂纳的“唯我”观念的郁达夫来说在“转向”后更常常处于在这二者的“两极”性的冲突中。面对在五四时期被视为极端个人主义的“唯我”哲学,郁达夫也身陷将其既视为个性主义也视为颓废的矛盾,实际上这里的“颓废”不只是一种外在行为与心理状态的表现,同时也蕴含一种对个体自由观念的认知。这种矛盾使郁达夫未能如鲁迅那样对革命文学保持理性怀疑的态度,同时也无法完全认同后期创造社对个人主义的否定,这使他在“革命文学”论争中处于无以归类的位置。而郁达夫“障碍物”心态的生成除了他与后期创造社关于“阶级意识”的分歧外也是他试图克服这种“颓废”状态或者说个人观念并不理想的结果,但或许关注点本就不必放在郁达夫的转向实践是否成功上,由此会忽略他在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的岔路口上对个人主义的反思和自我精神与行为的调整,以及他试图进入“大风圈内”(59)以自己的方式对时代做以呼应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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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民众》的筹办是多组织参与的结果,由中共江苏省宣传部、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左派)党团、中国济难会上海市总会合办。中国济难会是名义上的出版者,期刊的实际策划者是中共江苏省委与国民党上海市党委(左派)党团。负责与郁达夫接洽的余泽鸿,时任中共江苏省省委委员、秘书长。参看王菊如《郁达夫与〈民众〉》,《上海鲁迅研究》2012年第3期。

(2)1926年郁达夫受聘为广东大学(后改为中山大学)英国文学系主任兼教授,于3月18日同郭沫若、王独清一道乘船去往广州,但刚到广州就遭遇到学潮事件,郁达夫到广州后的遭遇与心理状态在程凯《革命的张力——“大革命”前后新文学知识分子的历史处境与思想探索(1924—1930)》(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一书第四章“广州事情”里有详尽的叙述,在此不再赘述。

(3)郭文友:《千秋饮恨:郁达夫年谱长编》,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630–631页。

(4)程凯:《革命的张力》,第147页。

(5)这个阶段他至少已接触了列宁、拉法格、布哈林的相关著作。实际上,他在初期乃至转向后所表露出的对马克思主义的兴趣和认同与他归国之后的际遇体己相关。这其中主要涉及创造社早期不得不委托泰东书局出版期刊的“受制于人”,创造社和泰东书局的纠纷参看刘纳的《创造社与泰东图书局》(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以及在这期间郁达夫为谋生计在大学任教时对自身劳动力被“剥削”的不满。早在1921年10月郁达夫去安庆法政专科学校任教的时候,他就在日记中记述“一天十二点钟的劳动,血肉做的身体,谁经得起这过度的苦工呢!我们之所以不得不如此之苦者,都因为有一部分人不劳而食的缘故”(《芜城日记》,1921年10月6日,《郁达夫全集》第5卷,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4页)。

(6)从1920年代后期郁达夫小说创作风格就已明显有向现实主义转变的趋向,1930年代后郁达夫尝试创作过近似于“革命文学”的作品,如《杨梅烧酒》(1930)、《她是一个弱女子》(1932)、《出奔》(1935),虽然这几篇小说都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革命文学”,但还是可以看出他有意识地创作带有“阶级意识”的小说。

(7)郁达夫:《迟暮》,《文学》月刊创刊号,1933年7月1日,《郁达夫全集》第2卷,第436页。

(8)郁达夫迁往杭州时特意作诗,其中云:“伤乱久嫌文字狱,偷安新学武陵渔。”郁达夫:《迁航有感》(1933年4月下旬),《郁达夫全集》第7卷,第126页。郁达夫迁往杭州与躲避国民党当局追捕有直接关系。

(9)郁达夫这一阶段的心境可在其书信中看到,“若没有能力的,也该学学乖巧,如创造社的诸先生们之所为,不问手段,不问曲直,应该先去弄它妈的五六万块钱在手头,然后再来开书店,印杂志,请律师,叫叫无产阶级呀,普列塔呀,恶伏快变呀等新名词……我是因为没有上举的两种能力,所以是已经落伍了,已经没落了,就快死亡了”(《覆朝霞书店马先生》,1928年7月23日,《郁达夫全集》第6卷,第157页),“自从被专美特许的革命文学团体的创造社宣布了我的小资产阶级根性,一天一天的只在沉没下去。迁居到这一个小乡镇后不知不觉又是两个月了,没有事情,从没有到热闹的上海去过”(《信来代替文章》,1928年7月,《郁达夫全集》第6卷,第159页),“现在上海,沉闷得非常,文艺界是革命文学家的天下,而且卑鄙龌龊,什么事情都干,我以后想不再做什么东西了。等生活定下来后,只想细心来翻译一点东西”(《致周作人》,1929年9月19日,《郁达夫全集》第6卷,第177页)。

(10)郁达夫发表《广州事情》之时,郭沫若任总政治部驻赣办事处主任,成仿吾、郑伯奇则兼任黄埔军校政治官,他们都认为郁达夫此举从策略上不利于革命,因此程凯认为郭沫若等人与郁达夫的分歧不是革不革命的问题,而是“理解政治的不同方式导致的差别”(程凯:《革命的张力》,第150页)。

(11)郭沫若在《英雄树》里写道:“有人说:要无产阶级自己做的才是无产阶级的文艺。这是反革命宣传,不管他是有意识的,或者无意识的。”麦克昂(郭沫若):《英雄树》,《创造月刊》第1卷第8期,1928年1月1日,第4页。

(12)郁达夫:《五六年来创作生活的回顾》,《文学周报》第5卷第11、12号合刊,1927年10月,《郁达夫全集》第10卷,第313页。

(13)郭沫若早在1925年就说“觉得在大多数人完全不自主地失掉了自由,失掉了个性的时代,有少数的人要来主张个性,主张自由,总不免有几分僭妄”(《文艺论集序》,《洪水》第1卷第7号,1926年1月1日再版,第197页)。成仿吾在《文学家与个人主义》中将“个人主义”文学家称作一些不成器的,在旧文人队伍间摇头摆尾地狂跳的“小文妖”。仿吾:《文学家与个人主义》,《洪水》第3卷第34期,1927年9月16日,第415–416页。

(14)郁达夫在《对于社会的态度》中称:“我对于中国无产阶级的抬头,是绝对承认的。所以将来的天下,是无产阶级的天下,将来的文学,也当然是无产阶级的文学。”郁达夫:《对于社会的态度》,《北新》半月刊第2卷第19期,1928年8月16日,《郁达夫全集》第10卷,第446页。

(15)郁达夫:《革命广告》,《语丝》第4卷第33期,1928年8月13日,《郁达夫全集》第10卷,第448页。

(16)郁达夫在《卢骚的思想与创作》里将卢梭的“不平等论”视为共产主义的先声,虽然郁达夫强调无产阶级革命“是马克斯的阶级斗争理论的实现”(郁达夫:《在方向转换的途中》,《洪水》半月刊第3卷第29期,1927年3月16日,第183页),但在分析为何中国当下需要无产阶级革命时运用的仍是卢梭的“平等论”。曰归(郁达夫):《无产阶级专政和无产阶级的文学》,《洪水》半月刊第3卷第26期,1927年2月1日,第46页。

(17)1928年郁达夫与梁实秋因对卢梭看法不同相争,为了替卢梭辩护,郁达夫特意在文中翻译了辛克莱《拜金艺术》的一部分,其中将无产阶级革命视为对卢梭革命的“第二次跳跃”(郁达夫:《翻译说明就算答辩》,《北新》半月刊第2卷第8期,1928年2月16日,《郁达夫全集》第10卷,第427页)。早在《广州事情》里他就提出需要进行“二次革命”。曰归(郁达夫):《广州事情》,《洪水》半月刊第3卷第25期,1927年1月16日,第38页。

(18)成仿吾将无产阶级文学作为向社会主义文学过渡的文学形式,他认为社会主义文学是由无产阶级来创作,而无产阶级文学则因其不确定的文学形式可以由非无产阶级来创作。而他所言之的社会主义文学与郁达夫所说的在取得无产阶级专政之后创作的无产阶级文学应是同义。石厚生(成仿吾):《革命文学的展望》,《我们月刊》创刊号,1928年5月20日,《“革命文学”论争资料选编》(上),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第326页。

(19)郁达夫在1931年为上海光华书局的《文艺创作讲座》写的关于新型小说的论文中写道:“新的小说内容的最大要点,就把从前的小我放弃了,换成了一个足以代表全世界的多数民众的大我。把一时一刻的个人感情扩大了,变成了一时代或一阶级的汇聚感情。”郁达夫:《关于小说的话》,1931年6月10日,《郁达夫全集》第10卷,第484页。

(20)陈鸿勋:《个人主义与社会主义》,《云南训政半月刊》第9期,1929年,第15页。

(21)郁达夫:《文学上的阶级斗争》,《创造周报》第3号,1923年5月27日,第1页。在郁达夫对卢梭政治思想的阐释中,可以看到他对卢梭及浪漫主义斗争无力性的理解,由此透露出从前者过渡到马克思主义的必要性。

(22)郁达夫:《公开状答日本山口君》,《洪水》半月刊第3卷第30期,1927年4月1日,第240页。

(23)郁达夫:《青年的出路和做人——一九三六年三月一日在青年学术研究会演讲》,《郁达夫全集》第8卷,第230页。

(24)郁达夫:《通信(关于MaxStirner)》,1928年6月1日,《郁达夫全集》第6卷,第156页。

(25)郁达夫:《断篇日记四》,《郁达夫全集》第5卷,第247页。

(26)郁达夫:《自我狂者须的儿纳》,《创造周报》第6号,1923年6月16日,第7页。

(27)郁达夫:《文学概说》,《郁达夫全集》第10卷,第345页。

(28、29)郁达夫:《自我狂者须的儿纳》,《创造周报》第6号,1923年6月16日,第9页;第9–10页。

(30)见《戏剧论》(《郁达夫全集》第10卷,第237页)、《文学概说》(《郁达夫全集》第10卷,第237、345页)、《文学上的阶级斗争》(《创造周报》第3号,1923年5月27日,第3–4页)。

(31)郁达夫:《文学概说》,《郁达夫全集》第10卷,第345页。

(32)早在1980年代就有学者提出此问题,参看吴茂生《浪漫主义英雄?——试论郁达夫小说里的零余者》,《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2年第4期。

(33、34)郁达夫:《读上海一百三十一号的〈文学〉而作》,北京《晨报副镌》,1924年7月29日,《郁达夫全集》第3卷,第84页;第85页。

(35)郁达夫:《给沫若》,《创造月刊》第1卷第1期,1926年3月16日,第130页。

(36)郁达夫:《小春天气》,北京《晨报副镌》,1924年11月11日,《郁达夫全集》第3卷,第96页。

(37)郁达夫1925年1月受武昌师范大学校长石瑛之邀前去任教,郁达夫和石瑛都主张聘用郭沫若,此提议遭黄侃反对,因争执加剧,石瑛愤而离职,郁达夫也因一直受到国家主义派和守旧派的排挤于本年11月离职回到上海。郁达夫此后在文章中说,这一年“是我衰废到极点以后,焦躁苦闷,想把生活的行程改过的一年”(《〈鸡肋集〉题辞》,《郁达夫全集》第10卷,第302页)。

(38)王自立、陈子善编:《郁达夫研究资料》(下),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1982年,第704页。

(39)郑伯奇:《“左联”回忆散记》,《新文学史料》1982年第1期,第16页。

(40)夏衍在《忆达夫》中写道:“大概在2月下旬的一个雨天,我和陶晶孙一起去看他,他病卧在床上,我简单地把筹备成立‘左联’的事告诉了他,并让他看了发起人名单。他就说:你们要我参加,就参加吧,不过我正在‘冬眠’,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夏衍:《忆达夫》,《夏衍全集》第9卷,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581页。

(41)在“左联”召开成立大会的时候,郁达夫的日记中记录着“今天在家里看了一天的家。王老于午前来,在这里吃午饭。饭后小睡,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了”(郁达夫:《断篇日记八》,1930年3月2日,《郁达夫全集》第5卷,第283页)。

(42)郁达夫:《沧洲日记》,1932年10月7日,《郁达夫全集》第5卷,第318页。

(43)苏雪林:《郁达夫论》,《文艺月刊》第6卷第3期,1934年9月1日,王自立、陈子善编:《郁达夫研究资料》(上),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1982年,第390–391页。

(44)赵家璧主编:《中国新文学大系·导言集》(影印本),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35年,第205页。

(45)蒋梦麟:《个性主义与个人主义》,《教育杂志》第11卷第2期,1919年2月,第27页。

(46)朱谦之:《革命与哲学》,《奋斗》第6号、第7号,1920年4月20日、4月30日,《无政府主义思想资料选》(上),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4年,第461页。

(47、48)陈独秀:《人生真义》,《新青年》第4卷第2期,1918年2月15日,第92页;第91页。

(49)胡适:《不朽——我的宗教》,《新青年》第6卷第2期,1919年2月15日,第105页。

(50)鲁迅:《文化偏至论》,《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52页。

(51)郁达夫:《中国人的出路》,《之江校刊》第58期,1933年10月31日,《郁达夫全集》第8卷,第129页。

(52)郁达夫:《〈鸡肋集〉题辞》,《郁达夫全集》第10卷,第301页。

(53、54)郁达夫:《公开状答日本山口君》,《洪水》半月刊第3卷第30期,1927年4月1日,第239页。

(55、56)郁达夫:《马蜂的毒刺》,《大众文艺》月刊第5期,1929年1月20日,第871页。

(57)郁达夫:《梦想的中国,梦想的个人生活》,《东方杂志》第30卷第1期,1933年1月,《郁达夫全集》第8卷,第75页。

(58)郁达夫:《断篇日记二》,1927年9月12日,《郁达夫全集》第5卷,第222页。

(59)郁达夫在自传中提到对自己辛亥革命时期只能在“大风圈外”旁观而不能进入“大风圈内”做革命者深感遗憾。郁达夫:《大风圈外——自传之七》,《人世间》半月刊第26期,1935年4月,《郁达夫全集》第4卷,第297页。








作者简介


何彦君,中国人民大学文学博士,山东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青岛研究院博士后。主要从事现代知识分子、左翼文艺理论研究。



本期编辑:康馨
文中配图均由作者提供,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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