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朵玫瑰,你远远地看祂,觉得祂很美,但一旦你试图握紧祂,就可能会被祂刺痛。
时间很慷慨,平等地赐予每一个人;祂也很丰盛,作为容器承载了我们的悲欢离合。
可是无人可以降服时间,更加不能奢望占有,祂过去了,就无法挽回,你无法捆住祂的双脚,不让祂奔跑。
与时间共处是一种生命的智慧,也是生活的艺术。时间可能会是枷锁——让我们担忧未来或懊恼过去,但时间也可以是一份礼物,在祂流经我们生命的旅程中,各种经历共同构成了我们对生命的经验和理解。
今年秋天,以两位历史人物为线索——奥地利作曲家安东·布鲁克纳和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Green BAZAAR特约撰稿人殷智贤前往德国和奥地利追寻他们过往的踪迹。
这一次德奥之旅其实也是一场与时间结伴而行的旅程。
今年是奥地利作曲家安东·布鲁克纳诞辰200周年。布鲁克纳在20世纪后半叶声名渐隆。今天,他被视为与理查德·瓦格纳(Richard Wagner)齐名的德奥作曲家。
布鲁克纳生前对瓦格纳非常崇拜,将瓦格纳视为自己在音乐创作方面的重要导师,他的第四交响曲就是献给瓦格纳的,有人说他在这部交响曲的第二乐章甚至预言了瓦格纳生命的终结。
安东·布鲁克纳
作为瓦格纳的崇拜者,布鲁克纳从1892年起定期前往拜罗伊特音乐节,以支持自己的偶像创办的事业。他对瓦格纳的心情,很像杜甫对李白的心情,那种高山仰止般由衷的欣赏和热爱,贯穿在他和瓦格纳的友谊当中。
圣弗洛里安修道院,管风琴下就是布鲁克纳的棺椁所在地
布鲁克纳在奥地利林茨教区教堂和大教堂工作的地方,以及他最后的安葬地圣弗洛里安修道院,如今都还在。
这些小镇静谧安详,没有熙熙攘攘的热闹,想到他这一生很多时光都生活在这样的小镇里,如此宁静,没有很多人需要去互动,一个人要面对自己。
如此简单和朴素的生活环境没有成为他艺术灵感匮乏的原因,反而使他的音乐具有一种浑厚而朴素的力量。
奥地利林茨教区教堂,青年时期的布鲁克纳曾经在这里演奏管风琴,指挥唱诗班演唱
这种浑厚和朴素使得他的音乐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他没有瓦格纳的辉煌,没有贝多芬的浪漫,没有莫扎特天才般的光彩,就是一个人对自己内心非常诚实的观察、体验,他用声音构筑了一个想象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花哨、夸张的东西,他如此的沉静安详,所有的悲伤、愤怒、喜悦都没有华丽的面貌,也没有时代性的深刻印迹。
走过布鲁克纳生活过的地方,联想到他的音乐作品,我在想什么人、什么样的作品不会被时间封印在过去?
他只是朴实地呈现他自然的样子,他不需要去战胜或对抗什么,不需要强调自己的时代性,也不需要去证明自己存在的真实感。
拜罗伊特宫廷教堂。布鲁克纳1886年8月4日应李斯特的女儿、瓦格纳的妻子科西玛·瓦格纳的邀请,在此宫廷教堂演奏弗朗茨·李斯特的安魂曲的管风琴曲,以悼念几天前去世的李斯特
一个人创作的艺术作品穿越时间不断地抵达未来人的生活中,我们作为后世的人和这些伟大的音乐相逢。
艺术家为现在和未来创作,在这样的艺术面前,时间就成为了一个幻象,祂并不真正具备阻隔的作用,反而会在艺术突破时间的关隘时,让我们见证了祂动人的超越力量。
此次旅行还有一条线是以路德维希二世为线索的旅程。这位巴伐利亚国王很像中国的宋徽宗,他对艺术有巨大的热情,同时他也败掉了王国。
路德维希二世
路德维希二世是瓦格纳的狂热崇拜者,瓦格纳所有的作品陪伴他走过一生。路德维希二世18岁登基,手中有了权力后最先做的国事之一就是把瓦格纳请到了慕尼黑,还把自己郊外的别墅给瓦格纳使用。
他替瓦格纳还清了所有债务,并答应支付瓦格纳所有的开销,为的就是让瓦格纳“在美妙而纯净的艺术天空中尽情地舒展自己天才的翅膀”。
当瓦格纳在建拜罗伊特节日剧院遇到了财务困难时,路德维希二世慷慨地伸出了援手,助其达成心愿。
至今,拜罗伊特节日剧院都被公认为不依赖任何高科技设备,便有世界上最好的音效质量的剧院。
这个剧院专门用来演出瓦格纳的作品,瓦格纳将德国传说和童话搬上了舞台,创作了《罗恩格林》《莱茵的黄金》《女武神》等多部大歌剧。
拜罗伊特节日剧院
©Bayreuth Festspielhaus
“我不爱女人,不爱父母,不爱兄弟,不爱亲戚,没有任何人让我牵挂,除了您!”这是路德维希二世对作为臣子的瓦格纳的热烈表白。
这位国王除了支持瓦格纳十分慷慨,他还不惜耗尽国家财力,也要效仿同时代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一般修建巴伐利亚的凡尔赛宫。
他极尽奢华之能事,也极尽工巧之能事,先后修建了林德霍夫宫、新天鹅堡、赫尔伦基姆泽宫三大巴洛克风格的宫殿。如今这三座宫殿是到巴伐利亚时必去的三个重要景点。
由于耗资巨大,他在世时唯一完工的只有林德霍夫宫,其他两座宫殿都是“烂尾楼”,但即便没有完工,仅建好的部分都让人叹为观止,同行的团友说,如此的奢华精致让人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赫尔伦基姆泽宫 ©Wolfgang Weiser
奢华的赫尔伦基姆泽宫斥两亿马克巨资于1878年开始在基姆湖上的小岛上营造,历时七年。截至目前,已经修建好的部分就用了1600吨黄金,它仿照凡尔赛宫,又比凡尔赛宫更奢华,最奢华的镜厅有吊灯36盏,立灯52支,蜡烛2000多支,整个宫殿有5000多支蜡烛。
赫尔伦基姆泽宫
宫中的展示卧室有一张3乘2.6米大的豪华卧床。床帘的针刺画是一种非常珍贵而奢华的纺织品,绵密丝线织成的繁复图案极其精致。
国王卧室床尾立着一根蓝色球体灯,当灯亮起,整个房间笼罩在如月光般的梦幻氛围中。
如此奢华的宫殿只供路德维希二世一人享用,虽然终生未婚的他大多数时光里都是在宫里独自进餐,但他仍然在宫殿里修建了带有升降功能的餐桌,为的是厨师将食物放在餐桌上,通过升降机运送到楼上的餐厅,这样他就可以永远都不需要见到厨师,而这种方式是他对偶像路易十四的模仿。
整个宫殿里的绘画都是路易十四、路易十五,却没有路德维希二世本人的形象。他本人只在这里住过一周。这座宫殿的建造费用比新天鹅堡和林德霍夫宫加起来还要高。
林德霍夫宫是唯一完工的宫殿,这是路德维希二世建造的国王别墅,是路德维希二世的私人避难所,他隐居的地方。
林德霍夫宫
在这幢豪华的别墅里,音乐室里有一件由钢琴和风琴结合而成的缀满黄金装饰的乐器,还有一件和实物同大的塞弗勒瓷制孔雀。
在路德维希二世的卧室里,床的帷幔使用的是他最喜欢的蓝色,室内悬挂着108支蜡烛的水晶枝形吊灯。
近乎毫无节制的富丽堂皇的镜厅里被设计师安放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从这面镜子望过去,镜中出现了好像无尽的空间,这种如游戏般魔幻的景观是这个镜厅里独有的风景。
路德维希二世在1886年6月13日的早晨神秘地溺亡在斯塔恩贝格湖中,虽然很多细节都指向是他杀,而且反对他的贵族们已不再掩饰对这位国王的不满,但是由于没有证据,所以他的死一直都是一桩悬案。
这幢建筑对面是斯塔恩贝格湖,路德维希二世的溺亡处
这位留给后世巨量文化建筑财富的国王,在他的国民眼中是一个不称职的国王。在他的治下,巴伐利亚王国因为他的大兴土木穷奢极欲,陷入了财务危机,导致国力衰退。
评价一个帝王的成就是用当时的标准还是隔开百年千年?就像宋徽宗,在他的治下北宋灭亡,毫无疑问他是亡国之君,但是他所成就的宋式美学,以及他留给后世的文化艺术财富,又惠泽了千年。
时间在过滤掉了很多价值评判之后,沉淀后的价值是否指向更根本的价值,始终都是一个悬念。
德国人会认为路德维希二世给当时的人民带来了苦难,但今天的德国人又非常庆幸他们曾经有这样一位巴伐利亚国王留给了德国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
隔着时间,对同样的对象人们会有不同的认识,也会重新做出价值评判和选择。
人是被困在时间里的,能够做出的选择都是有保质期的,大多数人只能基于当下的得失做出选择,只有少数人可以穿越时间的障碍,为未来在今天做出选择。
能够承认这种局限性和世事无常,我们就应有意识地对自己当下的判断保持某种程度的弹性和开放性,对和我们不同的价值判断也应保有开放性和容许度。
这次旅行中,我们在奥地利和德国吃过几家历史非常悠久的店铺的美食,比如说奥地利沃格拉姆小镇的Marchfelderhof乡村旅馆有300多年的历史,林茨的国王蛋糕店和维也纳的希腊小馆有近500年的历史,而萨尔茨堡的圣彼得教堂餐厅则有1200多年的历史。
林茨的国王蛋糕店毗邻布鲁克纳工作过的教区教堂,店里的林茨蛋糕是这里的招牌产品,口感软糯香甜。我本人更喜欢这家店的李子蛋糕。
国王蛋糕店
Marchfelderhof乡村旅馆一直以来吸引了许多名人、贵族和各国政要,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甚至在1901年还带着随行人员前来这里用餐。
Marchfelderhof乡村旅馆
©Dennis Jarvis
餐厅门口的墙上,刻有卡拉扬、祖宾·梅塔等名人的签名,餐厅里面则挂着克拉克·盖博、伊丽莎白·泰勒、马龙·白兰度等在这里就餐过的明星的照片。
密恐症患者看到餐厅内部的装饰可能会有紧张感,因为太多有趣的小物件陈设在餐厅的各个角落,令人眼花缭乱。
Marchfelderhof乡村旅馆内部 ©Dennis Jarvis
餐厅里有拉手风琴弹吉他的演员,你可以随时请他们到你的桌前表演。在这里吃饭的那一天恰好是国庆,我们请他们来为我们的晚餐助兴,给他们的表演打赏时,他们竟然演奏了几首中国流行音乐,让我们很是惊喜。
Marchfelderhof乡村旅馆内拉手风琴、弹吉他的演员
被称为奥地利国宝级的维也纳希腊小馆Griechenbeisl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木质人形立牌“怀抱齐特琴的奥古斯丁”。
木质人形立牌“怀抱齐特琴的奥古斯丁”
据说在1678年时,维也纳曾爆发过一场大瘟疫,不少人被感染不幸去世,城里遍地都是尸体,剩下活着的人也是满心恐惧。但这位叫奥古斯丁的说书人,却没有被恐惧的情绪所包围。他常常去人多的地方,用说书、吹风笛、唱歌的方式,给人们带去了安慰。
哪知有一天,奥古斯丁喝醉了酒,倒头就跌进排水沟里睡着了,结果却被其他人当作感染瘟疫而死的人,扔进了收尸坑里,到了第二天早晨醒来,奥古斯丁发现自己被其他死尸压住,动弹不得,于是通过吹风笛的方式引来路人,解救出自己。
而他的这段传奇经历逐渐被传开,为了纪念他,人们写下了《亲爱的,奥古斯丁》这首民谣,这首歌现在几乎成为德语区传唱度最高的民谣之一。
餐厅门廊的地下室,店主安放了奥古斯丁怀抱酒瓶的塑像,人们可以透过隔栅向摆放在地下的奥古斯丁投币,如果能幸运投到他的啤酒杯,传说会带来好运。
这间餐厅叫“希腊小馆”,不过并不提供希腊菜,相反,这里烹饪着正宗的奥地利菜肴。据业主介绍,现存的史料记载希腊小馆餐厅最早于1447年开业,是维也纳最古老的餐厅,没有之一。
希腊小馆
餐厅内有八个房间,其中最出名的是可容纳20-23人的“马克·吐温小屋”。房间内一艘古老的渡海船模型悬挂在屋顶的正中央,而围绕着它四周墙壁上写满了名人签名。贝多芬、莫扎特、卓别林、约翰·施特劳斯、理查德·斯特劳斯、瓦格纳、俾斯麦、马克·吐温等人的签名都一一可见。
希腊小馆的“马克吐温小屋”
根据店主介绍,原本最早时期这些签名是签在店内的留言簿上。但为了更好地保存,希腊小馆其中一任的店主决定把这些签名拓印到马克·吐温厅的屋顶上。而后面随着来到店内的名人越来越多,之后便改成直接在屋顶和墙壁上签下名字。
我们在墙上找到了郎平、李昌钰和郎朗的签名。据说有位中国歌星很想在墙上留下自己的签名,但被婉拒了。
“马克吐温小屋”中郎朗、郎平的签名
萨尔茨堡的圣彼得教堂餐厅坐落在圣彼得教堂一侧,是现存的欧洲最古老的餐厅。包房内的墙壁是真的山体岩石,不是装饰材料。
圣彼得教堂餐厅
食物非常美味,独家甜品是“三座大山”,这是将蛋清打出的蛋糕(类似提拉米苏)放在奶油水果酱上。
当我们进入这些餐馆的时候,不仅可以品尝到美食,还可以观赏这些餐馆曾经接待的客人留下的很多印迹。
在我看来,这些餐厅好像在时间隧道里行驶的美味游轮,曾经走过这里的这些人,拥有了生命中一段愉快的时光,这些人后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些餐馆记录的痕迹是某些人的某个生活碎片。
圣彼得教堂餐厅的名人照片
人生就像一个剧场,一出又一出戏轮番上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角色,你上场了,演完了你的戏,就会退场,生命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那些沉淀在你生命里的欢乐与忧伤、向往与压抑、激情与消沉等等,构成了一个被称为生命的存在。
如果把时间视为一朵玫瑰,祂一季又一季开在不同人的生命里,我们也会成为后世人眼中的一朵凋谢的玫瑰,但是于我们而言,此刻生命曾如是绽放,即是鲜活的真实。
出品
芭莎文化艺术部
Green BAZAAR Lab
总策划:徐宁
编辑:邵一雪|撰文:殷智贤
设计:张晓晨|编辑助理:何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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