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审美100人:在巡演的旅途中对话沈伟

文摘   2024-11-22 17:26   北京  







大多数的国人第一次听到沈伟的名字,是始于2008年,从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那张被铺展开的神奇的《画卷》开始。


当黑衣舞者走上画卷,划出云手,在动作流转之下白色的界面出现一朵墨色的“云”……这“一画”镌刻进奥运开幕式的仪轨中,也画进了无数观众的心里。


当这张巨大的画卷被缓缓升起在鸟巢体育场中心的那一刻,沈伟终于放下一年来一直悬在胸口的心,因为这次正式的演出是舞者们第一次与实物的接触……那块画布是太空材料,非常之昂贵,此前排练使用的都是普通画布。而这第一次的实物排练便是正式演出,且必须要成功,他们做到了……《画卷》将中国书画通过舞蹈动作转换成双重的视觉设计而呈现出来——身体动作与落下的笔墨。沈伟用他精确的智性融合感官表达,如视觉魔术师一般为全球观众献上了一场奇妙的视觉盛宴,从而使一场舞蹈表演超越了表演本身,化身为视觉符号,将中国文化优美的意涵视觉的输出,展现在全世界观众的目光前。



《画卷》北京奥运会开幕现场 2008©央视频



从《画卷》的表现方式,或许可以窥见沈伟的舞蹈艺术的几个要素:舞蹈语言的独特性、多媒体媒介的运用、沉醉的东方美感。沈伟独创的舞蹈技术“身体自然发展法”,就是将呼吸的意识、对身体物理重量的信任,汇入对中国书法路径的转折流动中,具备了抽象美的同时,也激发了舞者身体内部的动机源泉。


2024年秋季,著名舞蹈家沈伟携其舞团——沈伟舞蹈艺术,开启全国五城十场的巡演,所演剧目便是其成名作《天梯》与《声希》。《时尚芭莎》Green BAZAARBAZAAR ART联合发起“中国审美100人”追随巡演的足迹,来到武汉琴台大剧院,在演员化妆间对沈伟进行了一次采访……













国际著名舞蹈家、编舞家、视觉艺术家和导演。他曾在中国最早的现代舞培训班——广东现代舞班学习,并成为广东现代舞团最早的一批团员之一。1995年赴美求学,2000年在美国纽约创办“沈伟舞蹈艺术”并任艺术总监。2004年获得有舞蹈界“奥斯卡”之称的“尼金斯基奖”难度最高的编舞奖,2007年获得美国创造型人才最高奖“麦克阿瑟天才奖”。2008年,他受邀为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担任创意策划和《画卷》篇编导。2022年获得“美国舞蹈节终身成就奖”。 











1968年生于湖南的沈伟,因家庭影响自小便接受了严格的湘剧武生表演训练。但他天性里更爱的是舞蹈与绘画。此种“因”深深种在沈伟的内心,促使他在青年时期三次放弃了令人羡慕的“铁饭碗”,转而投入到一个又一个未知的新世界。二次考美院因文化课败北,但命运女神引导他走向了另一条道路——现代舞,不可预知但冥冥之中似乎书写进他的宿命。




你是怎样和舞蹈相遇的?



很大程度上是缘分,我可能天生的基因里就喜欢舞蹈。小时候个性比较安静,只喜欢跳舞和画画两件事。因为父母的影响,9岁考进湖南省艺术学校去学戏曲,虽然我也喜欢戏曲,但不是天性里面那种喜欢,没有要当演员的那种冲动。然而画画和跳舞不一样,我理解为它们是还没有进入学校受到正统教育之前的一种自然天赋。虽然我做了10年戏曲,但最终放弃的时候并不犹豫。我的第一次叛逆就是考中央美术学院。



那时我刚从艺校毕业,15岁的样子,偶然看到了一本文艺复兴绘画的素描书,里面有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的素描,便立刻被吸引了!虽然我小时候自学过国画和书法,但没接触过西画,没想到素描能画得这么立体。于是从1984年开始,我一边在湖南省湘剧院工作一边自学西画。1987年和1988年连续两年去北京考中央美术学院,混在王府井那边的画室画人体。考试专业成绩非常不错,是全国第二,但是文化课两年都没过。当时壁画系的孙景波老师很喜欢我的画,他鼓励我:“你基本功不错,更适合自己做艺术。”我就没再继续考美院。那时对现代舞产生了兴趣,因为通过现代绘画可以联系到现代舞,它是现代艺术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湘剧剧照《武松打店》1980年




于是你当年去了广州学舞蹈?



对,因为当时广州是中国最为开放的城市。1989年我考上了广州军区战士歌舞团成为了团员。但此时广州建立了中国的第一个现代舞班,这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便再次放弃铁饭碗重新当上了学生。这个班是美国国际舞蹈节与广东舞蹈学校合办的,校长叫杨美琪。她1986年去美国考察希望把现代舞引进到中国,于是在1987年就建了这个班,非常有意思。他们在全世界邀请老师,都是有名的舞团的首席来教授最新的现代舞知识和技术。那期间我白天努力学舞蹈,晚上坚持画画。画画需要自己去认识,但舞蹈还是要通过系统的训练,特别是不同技术肢体的系统,虽然我的自学能力很强,但这些知识是不可能自学的。




早期刚刚到纽约留学个人照片 1996年




那时候广东现代舞班教的系统有没有偏重哪个现代舞流派?



我们开始学玛莎·葛兰姆,然后是李蒙、保罗·泰勒、坎宁汉,还学放松技巧,同时也学芭蕾,实际上把全世界最重要的几个体系全学了。现代舞班汇集全世界最新的、最好的系统、最好的老师!所以我们这一批学员非常幸运,后来就没有这样系统教学了。因此在我去美国后,马上可以进入当地的舞团当舞者,因为他们的东西我都会。











舞蹈是最辛苦的,又完全是负的收入。初到美国的沈伟靠着帮别人跳舞、当演员,可以挣到一点点生活费,过非常拮据的生活。他甚至操起老本行,用卖画的钱养舞蹈。当《纽约时报》大篇幅报道他大获成功的作品《声希》《天梯》时,他甚至拿不出3.5美元去买一张报纸。




1995年,你获得“尼克莱·路易斯舞蹈实验室”奖学金去美国深造,可以聊一下初到美国的经历吗?



刚去美国面临一种重新开始的感觉,方方面面都是。虽然在广州学的舞蹈是西方系统,但生活方式跟之前的环境完全脱节了。价值观不一样,做人处事也不一样。比如绘画,我们在国内以写实为主,最多有一些印象派的影响,而美国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盛行纯抽象和概念艺术了。我一开始是完全不理解的,也根本看不懂,对音乐、戏剧也是一样,那一切仿佛是另外一个时空的东西,统统要恶补。实话说,一开始没有想过在西方能有一席之地的一天,只是觉得永远都会处于一个学习、认识和了解的创作过程。包括现代舞,虽说有了很全面的基础,但是到了美国需要把西方舞蹈所经历的整个历史重新学习一下——掌握历史脉络,追溯到现在,在与之同步的时候还要比他们更前卫,做得更好。所以在短时间里要花很多功夫去学习、去尝试。开始完全摸不到头绪,硬着头皮不断地学习、理解,直到建立自己的艺术语言,然后在他们的时代、在他们的空间,占一个位置。





上:“沈伟舞蹈艺术”舞者们的2000年建团舞者合影

下:“沈伟舞蹈艺术”排练厅舞者们的合影 2015年




有没有特别艰难的时刻?



艰难的时候太多了,说不过来……从生活到工作什么都有。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虽然有他们的痛苦,但总的来说是幸福的。我们那时候在国外很边缘,非主流,是一个外来者。当年在美国的华人特别少,几乎在大街上见不到来自中国大陆的,看到亚洲人不是日本人就是韩国人,终于听到有说国语的,也是中国台湾同胞。我完全处于一个他者的状态。然后第二难的是经济问题,美国物价太贵了……




你是靠奖学金供生活吧?



是有奖学金,但是吃住还得想办法。我当时帮别人跳舞、当演员,可以挣到一点点生活费,过非常拮据的生活。那个时候很多艺术家不是去街头画画吗,真的就是打入最底层的生存境遇,只是凭借自己的手艺还没有去洗盘子而已。我还要感谢绘画技能,因为到美国后我也一直画画,还办过个展,有时候卖画收入还不错。我大体是用卖画的钱在养舞蹈。舞蹈是最辛苦的,又完全是负的收入。




《坐着画友肖像》,布面油画,65x53cm,1993 年

Portrait of Artist's Friend Sitting,Oil on canvas


《自画像: 卧像与猫》,布面油画,81x100cm,1994年

Self Portrait:with cat on the floor,Oil on canvas




2000年《天梯》演出后,《纽约时报》大篇幅对你报道,但你好像舍不得去买一张报纸。



那天是朋友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看到今天的报纸,上面有我。我还问:“为什么会有我?”那篇是礼拜天的报道,周末的报纸很厚,价格好像是3.5美元。我哪有这钱去买一张报纸啊!最后有位朋友的父母留下来一份,寄给我。那个时代真的好奇怪,专注力根本没放在自己有没有成功上,所有的专注度还是在自己能不能够还有机会创作,所有的动力都来自于创作。





上:纽约时报对沈伟的报道,2001年

下:纽约时报对《天梯》报道,2001年




这其实是最幸福的事情。



对,我说我的整个人生的幸福感都来自于创作带给我的无比的喜悦。




在《天梯》和《声希》获得巨大的成功以后,你是否感觉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舞蹈语言方向了?



其实还没明确。我一直在做研究实验,在《声希》和《天梯》之前也有一两个作品,已经被人关注,但是没有像被《纽约时报》评为年度十大作品这么瞩目的关注度。当被放在那个位置的时候,报道铺天盖地,舞蹈节和机构的邀请承接不穷,会有点恍惚……成名怎么这么快?但事实上它们是积累了很长时间的结果。



有个蛮有意思的现象是,它们都发生在千禧年,我在2000年以前是留长发的,到腰部。在2000年的元旦凌晨我剃了个光头,刮得精光,感觉生命重新开始,重新换了一个人。我的命运还真的是全部变了——两件作品被呈现并肯定了,同年还成立了“沈伟舞蹈艺术”,随即又提出了“自然身体发展法的理论。《声希》其实是1999年排的,11月到12月在广州首演,演完后反响很好,但是没有火。




沈伟《声希》剧照 ©Shen Wei Dance Arts




还得等到2000年的流年大吉。那排《声希》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因为当时我在美国,离开广州现代舞团已经5年了,杨美琪老师邀请我回去排一个大作品。我觉得这些年有了一些积累,就答应了下来,于是有了《声希》。《声希》在广州演完后到欧洲巡演,在欧洲一下子轰动了。我把录像带寄给美国舞蹈节,他们看后非常认可,马上就请我再排一个新作品,于是有了《天梯》。《天梯》在美国大火,所有的报纸上都在报道,包括美国《纽约时报》有很大篇幅的介绍。好笑的是,我都没看过《纽约时报》,生活在底层很艰难,不可能买那么贵的报纸。因为大受欢迎,各大机构开始邀请我去演出,接到的演出排满了第二年。在这种情况下我被催促赶紧组织,开始有了自己的团。




《天梯》剧照现场





最终我发觉艺术家还是得靠作品。因为我不是先有团再有作品的,是我现有的作品被认可邀请了,才不得不组团。包括艺术语言的建立也是自然发生的,“自然身体发展法”就是在去美国初期的五年一直研究的内容。在学习了中西方的舞蹈技术技巧后,感觉“技巧”是容易被时代淘汰的,我想我应该建立自己的舞蹈语言,因此才有了“自然身体发展法”。最开始它就是一个观念,之后发展为舞蹈技术技巧,用这个方法可以去教课,是培养舞者的一套技术理论。











自“沈伟舞蹈艺术”成立已受邀在全球30个国家140个城市进行了演出,在大量的践行中沈伟发展出独树一帜的舞蹈技术体系——“自然身体发展法”。而在他看来艺术家最终得靠作品说话,作品的呈现绝不是单一的表达系统,源于每一次创作的内容需求。




现代舞诗剧《诗忆东坡》宣传短片





“自然身体发展法”是一个怎样的体系?



首先是舞蹈艺术语言的问题,我的技术技巧结合了东西方文化对身体的认识的不同点,我希望带入一种智性在里面,是一种新的认识。并且也结合了科学性和物理特性,它会帮助舞蹈演员的身体扩展运动的广度,保护舞蹈演员不太容易受伤。有个特点是我团里的演员们跳的内容不会单一,不是说某个技巧只能跳一种风格,像玛莎·葛兰姆、李蒙的风格跳出来就是他们的样子,我的技巧是能概括并打破一种固定风格。譬如说《声希》《天梯》是一种风格,其他的作品却完全不一样,但肢体运动都是在一个系统里面出来的。我团里很多舞者在大学当教授,都在教我的体系,很多年美国国际舞蹈节也都会把我的体系作为教程之一。




这里面可能也结合了你的戏曲专业的训练,譬如说《声希》演员出场的走步就像戏曲表演里出现的动作程式。



它就是从戏曲里提炼出的,戏曲演员在舞台上所走的这种路线叫“圆场”。这种运动和流动方式不仅是西方没有的,世界上其他地区也没有,它的运动方法有一种特别的质感,这种质感是非常有趣的。



《声希》首演于1999年, 现场剧照图 于2024年中国巡演




提到质感,你怎样理解现当代舞蹈?它需要有对质感的追求吗?



所有的舞蹈都需要通过对舞蹈动作质感的追求去更完美的传递作品。现代舞就跟现代绘画一样,是当下的时代产生的艺术。在这个时代里随时会产出很多新的东西,不可能说你都能立刻理解,因为还没形成class经典性,等到形成经典以后它又演变为成熟型了。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十分庞杂的系统。它从风格、类别、形式、运动方式、体系、观念都不是一种固定的表现形式……邓肯最开始是为了超脱芭蕾于是脱下足尖鞋,光着脚舞蹈。在她以后出现太多不同的表达,为了传递时代创造的新的不同舞蹈动作质感,艺术家们一直在文化艺术的历史中创造和建立新的认知。







什么原因让你特别注重舞蹈中的视觉因素?



我从小对身体非常敏感,同时对环境也敏感。我们活生生的人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是全方位的一个主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需要通过不同的感官和世界沟通。所以我理解舞蹈是一个有特性的媒介,当你把它放在舞台上时,就形成另外的视觉成分,从身体的造型来说,舞蹈静止时就像一尊雕塑,而动起来后就是一个活动的雕塑,动作变快后它会产生持续的运动感。这种运动感已经不是静止的视觉雕塑造型,而是另外一种带有能量、空间力量的运动造型,也更具有视觉的冲击力。



舞蹈艺术可以从不同的方向做研究、去表现——可以是纯肢体的,就像《连接转换》或者是《地图》,这些作品是纯肢体性的。《声希》和《天梯》则是在探讨哲学思想、舞台整体艺术、超现实等的质感与色彩。《声希》的舞台以八大山人勾勒的鱼的图像为背景,人物造型也与此一致。《天梯》的灵感则受超现实主义画家保罗·德尔沃作品的启发。我认为形与意象是一体的,中国文字中就有这个东西。看一个文字,它不只在传达一个意思,从视觉、听觉上它能给你多元的感受。对我来说,舞蹈不能停留在单一的艺术语言上,但说到底,单一或多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探讨的内容有没有说清楚,有没有一个核心的表达在里面。




《天梯》现场剧照 首演于2000年美国舞蹈节




你对舞蹈、对媒介的选择很开放。



不只对舞蹈,对任何事情都是一种态度。比如说做饭,也是探讨。我要做苦瓜,目的是很清楚的,就不会去想甜,因为目的在探讨苦的味道。我要做甜品,就不能把它做成头盘的感觉。实际上任何事情都有其独特存在的方式和它的生命,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去套路的,也不可以将一个人套上另外一个人。



对于媒介,我觉得任何媒介都好简单,你只要学会怎么用,此后的创作才是最难的。画画与舞蹈需要掌握的东西是一样的,是相通的,一个用身体,一个用笔。只要基本功好,你就可以画出想要的画面,舞蹈基本功好,就可以完成高难度的舞蹈动作。绘画、书法、舞蹈都在我的生命里面,自然而然的二维和三维形式就越来越接近。特别在做抽象绘画的时候,更发觉它们都在讨论同样的事情——同构、时间、力量、空间,只是用不同的载体,载体就是技巧,而艺术技巧面对的问题实际上是很相似的。




《地图》剧照 2005年首演于林肯中心艺术节




你说出来这一切都好简单。



实际上都好简单。音乐也简单,电影更简单,有了剧本,可以一次次拍摄创造。拍完有什么问题可以剪辑,剪辑可以让它逐渐完整。最难的是做舞蹈,舞蹈是没有剧本的,它是一次性的触发。从零开始的创造舞蹈动作,每一个动作要重新创作出来。动作是不存在的,是触发及时性的。你看《天梯》《声希》虽然都是慢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动作,这是在创造一种新的语言。











成功后的沈伟没有止步,持续地精进、突破自己的舞蹈语言。2013年荷兰国家芭蕾舞团约其创作新版《春之祭》,在这个版本里,观众看不到李蒙,看不到皮娜·鲍什,看不到保罗·泰勒,看不到古典芭蕾。他2003年完成的双钢琴版《春之祭》被《纽约时报》将这部作品评价为全球年度排行第二。他挑战菲尔德曼的实验音乐《Neither》,在此之前没有编舞师完成过这个作品。我们拿他根据《易经》创作的舞蹈《融》与之对比创作难度。




谈谈2020年你受上海国际艺术节邀请创作的《融》。



《融》这件作品中我第一次用上文字,整个内容结构是对《易经》的认识。怎么把《易经》转换成艺术的一种“像”,转换成表演艺术、视觉艺术、影像艺术、文字艺术,从而传递关于《易经》的概念。这个难度很大,以至于我在海南闭关了四个月。但它的难度在于去理解《易经》哲学的大势,创作过程并不痛苦。我曾经编排过菲尔德曼的实验音乐《Neither》就异常痛苦,因为那个音乐难受到很难产生共情……每天听到你就很想逃。除了面对听觉上的难题还有内容上的难题,因为文字是塞缪尔·贝克特写的,写《等待戈多》的那位。朋友们说我捡了一块最难挑的东西在啃,因为全世界的编舞师都不愿意做,或挑战过都做不下去。我差一点也放弃,但最终还是做完了。






上海国际艺术节委托创作作品《融》现场剧照 2021年首演于上海西岸穹顶艺术中心





你花了几年时间做《Neither》?



我从2015年到2017年,用了两三年时间。中间真的差点放弃,因为演员受不了一个个地走。那是最狠的一个项目,原本设计是18个演员,最后只有12个演员能跟下来。《融》是有兴趣的,越做越好玩,沉浸其中。做《Neither》每天得听那个音乐,要想那个文字,贝克特的文字是比较沉重的,你不想时刻面对沉重吧?但《易经》并不沉重,它是一个方法。我是从内容出发,去研究每个卦的理念在哪里,不是来算个命就是《易经》,要思考它在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解构这个世界,怎样简约地解构世界一切万物的现象。要看懂这个部分,需悟道,不是个简单的形式,得从内容去理解。




《Neither》现场剧照 首演于2016年BAM下一浪潮艺术节











沈伟不仅用卓越的舞蹈技术征服观众,更善于运用多媒体媒介在舞台上创造视觉的魔术,将沉醉的东方美感传播到世界舞台。他是最早在舞台上运用多媒体创作的艺术家,早在1994年出国前便尝试过独幕剧,此后他延续除初创工作外,还负责舞台、服装等重要舞台元素设计的工作方式。1998年在纽约期间他依据自己的诗歌《空湖的浪》创作了同名作品,该作品也融合了多媒体艺术元素,甚至还包括了一段影像,也全部由他自己拍摄剪辑。






《融》这部作品充分运用了多媒体元素,你似乎很早就开始涉猎多元的创作模式了。



1994年的《小房间》算是最早的尝试,它是一个独舞剧。那个年代我做了一个独幕剧叫one man show,一个晚上一个人做一个独幕剧。它就像舞蹈剧场似的,有说话、有唱、有跳,自己演在24个小时内的一个房间里面发生的一切事情。演出是65分钟,在广州、北京、香港、纽约、伦敦巡演过。它算是我个人最早的多媒体艺术跨界,自己写剧本、做设计,包括海报、服装、布景都是全部自己弄,当然还有自己跳。这是我第一次做一个全方位的表演。





沈伟独舞剧场《小房间》1994年演出现场剧照





我在2000年后做《链接转换》《春之祭》的时候,我就探讨音乐与书法的关系,以及和身体的关系,那个时候画了一批画,都是与音乐、运动、视觉有关,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寻找连接,它不仅仅是动作和动作之间连接,也是不同艺术形式之间的连接。1998年个展后,我就开始探讨抽象绘画。我在意识上一直保持警觉,一直在处理几种艺术门类之间的关系,怎样让作品和当下保持联系,探讨什么是我的抽象。






《链接转换》剧照 

首演于2004年林肯中心艺术节





你的抽象是什么?



是我2000年到2005年探讨和创造出来的一批绘画作品和舞蹈作品。《春之祭》《链接转换》,这几件作品都让我的抽象形成下来了。从音乐与绘画开始,到“自然身体发展法”,从2000年开始建立,到逐渐形成自己的抽象系统、自己的艺术语言。




沈伟绘画作品 ©沈伟




你儿时学习戏曲,青少年时期受到现代舞训练,之后去美国学习。这种跨文化的学习经历给你带来了什么?



最重要的还是看个人,你自己经历了什么,你怎么用你的经历和学习去创造。不能是简单的挪用或挪移。我老说艺术家不是一个搬运工,不能把东方西方的形式和内容一把胡子抓在一起。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对整个人类文明有了解,不只是了解自己,这很有必要。还有一点就是要创造,creativity最重要,要创造出新的理念和艺术。我们现在的态度是这里借一点那里抄一抄改一改,没有原创,没有做研究。其实艺术家也应该像科学家是在研究一种不存在的东西——一种美学上不存在的理念,它能给视觉感官带来新的认识。




你觉得什么是中国审美?



我们首先要真的了解中国真正的文化是什么,不只是翻翻书借用一个符号和概念。中国人的气质,中国文化的气质是什么?中国人的思想哲学在哪里?中国人对人类的生存价值观在哪里?中国人的品位在哪里?中国人的人性在哪里?这些东西跟中国文化是最有关的。我们现在做中国文化都是找视觉符号,可那个符号是空的,内容完全跟文化一点关系没有,所以它就不可能托住文化的灵魂。它只是一个标签,是假文化。而且我也担心这种操作会形成误导,因为里面装的东西不对,只是贴了一个中国的符号图腾。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创作者,需要他们真的肯深入下去研究。中国传统书法、绘画都不依附那个所谓的形。




上:沈伟个展《沈伟:绘韵》现场 美国波士顿,加德纳博物馆 2020年-2021年

中:沈伟个展《沈伟:绘韵》现场 美国波士顿, 加德纳博物馆 2020年-2021年

《无题第31号》,布面丙烯油画,164x347cm,2015年 

Untitled No.31,Oil and acrylic on linen canvas

下:《浮悬-第2号》,布面丙烯油画,91x152cm,2017年–2018年

Suspension in Blue 2,Oil and acrylic on canvas





你觉得未来的舞蹈会是怎样的?



我有点担心现在全世界的大方向都是加速的快餐文化,刷快速度后无法消化,当下给足刺激冲击消费了视觉或听觉,但下一秒钟就忘却了。这实际上会造成认知扁平,全世界都有这个趋势。我不知道在未来的创作中是否会有一些艺术家回头关心我们是人,不是一个电脑的软件,作为人什么样的状态才是自然的、健康的,甚至可以是永恒的……现在走到一个极端,极端后势必会物极必反,那就先走着吧,走着走着又会弹回来的。




现代舞诗剧《诗忆东坡》宣传短片





你对未来还是乐观的。



我们一定要碰到墙壁才可以弹回来,不光是舞蹈,绘画、电影、音乐都一样。现代文明所带来的挑战是社会现象、时代现象问题,但之后还得看艺术家有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挖掘研究的能力。现在没人肯花十几年去研究一件作品、一件事情。这种精神将来会变得更加的难能可贵,因为最后能够留下作品的是这种人。






图片来源:

除特殊标注外由受访者提供







影响中国审美的人和他们推动的事业



美学专栏




李峰

美术馆

施慧

艺术

邓希平

颜色釉


凌宗湧

花艺师

郭培

服装设计师

李少红

导演


翁彦俊

景德镇御窑博物院

王雁南

嘉德

汪筱林

考古


刘子力

陶溪川

徐华翎

艺术

李向东

天文


王光乐

艺术

宋冬

艺术

沈志军

红山动物园


秦艾

艺术

宋琨

艺术

石大宇

设计


张颂仁

收藏家

万捷

印刷与艺术

乔志兵

收藏家


朱赢椿

设计与艺术

翁菱

文化推手

丁乙

艺术


邬建安

艺术

张恩利

艺术

翁狄森

珠宝设计


滕菲

珠宝设计

周春芽

艺术

刘杏林

舞台美术


江宏伟

艺术

向京

艺术

何炬星

星美术馆


金宇澄

繁花

尚扬

艺术

程京

科学



特别出品




白玛多吉

松赞创始人

仁青茨姆

民宿主理人

瓦依那

乐队


陈翠梅

马来西亚导演

安达组合·乌尼

呼麦传承人

朱婧汐

赛博歌姬






出品

芭莎文化艺术部

Green BAZAAR Lab



总编辑:沙小荔

出品人:董云燕 | 监制:徐宁 

艺术顾问:顾维洁

 编辑:毛阿达 | 采访、撰文:耿菁华(壹佰工作室)

设计:张晓晨 | 编辑助理:徐菀钰



合作

greenbazaar@trends.com.cn









Green BAZAAR芭莎美好生活
《时尚芭莎》旗下美与生活方式IP “Green BAZAAR”。美美创造,好好生活!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