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地亚哥海边，与多元文化的声音相遇

2023年11月，我有机会在加州音乐节期间，在雷迪贝壳音乐厅欣赏了一场圣地亚哥交响乐团的音乐会。这个形似贝壳的户外音乐厅，不仅造型独特，其音响效果更是令人惊叹。 

2024年9月，我再次回到圣地亚哥，但这次是参加交响乐团位于市中心的“旧新家”雅各布斯音乐中心（Jacobs Music Centre）的盛大开幕。 

雅各布斯音乐中心前身是科普利交响乐厅（Copley Symphony Hall），更早之前则是诞生于好莱坞黄金时代的福克斯剧院（Fox Theatre）。

这座始建于1929年的宏伟剧院，不仅以其富丽堂皇的装饰风格和令人叹为观止的3000支管风琴闻名于世，更见证了“有声电影”的崛起和圣地亚哥的时代变迁。

剧院融合了西班牙阿罕布拉宫、欧洲宫殿，以及印度、中国和墨西哥等多种建筑风格，堪称建筑艺术的集大成者。其华美的外墙、复杂的细节和戏剧性的塔楼，无不体现着西班牙殖民复兴风格和“教堂式巴洛克”（Churrigueresque）风格。剧院内部，精美的彩绘玻璃、繁复的灰泥装饰和金碧辉煌的装饰，在今日也依然令人叹为观止。

自上世纪80年代起，福克斯剧院化身为圣地亚哥交响乐团的科普利交响乐厅，开启了新的篇章。

继2021年雷迪贝壳音乐厅启用后，圣地亚哥交响乐团在众多热心人士的慷慨解囊下，得以将原来的交响乐团翻新成雅各布斯音乐中心。

此次翻新工程由声学大师Paul Starboard担纲，他精雕细琢地调整着音乐厅的每一个细节，从座椅的深度、天花板的高度，到管弦乐团的布局，力求达到最佳的音响效果。 

此次改造既是对过去的尊重，也是对未来的拥抱。

翻新工程保留了建筑的历史完整性，包括精心修复原有的灰泥饰面、金箔和装饰元素，同时也无缝整合了现代声学处理和先进的舞台技术。新增的合唱露台、升起式钢琴等设施，将现代功能与建筑的古典魅力完美融合。 

雅各布斯音乐中心开幕之夜的曲目选择匠心独运，既展现了音乐的多样性，更充分显示了音乐厅的音响效果。美籍韩国作曲家Texu Kim特别创作的铜管与敲击乐“欢迎回家”（Welcome Home!!!），以欢快的旋律为音乐会拉开序幕。 

随后，巴西作曲家Villa-Lobos的Bachianas Brasileiras No. 5 中性感而高亢的咏叹调（Cantilena）和Rossini 的，分别以其独特的风格，展现了人声的魅力。

大提琴家 Alisa Weilerstien以精湛的技巧演奏柴可夫斯基旋律优雅的《洛可可主题变奏曲》，接着是小提琴家 Jeff Thayer 从音乐厅的上层阳台演奏了难度极高的帕格尼尼的 Caprice。小提琴的余声尚在音乐厅荡漾时，紧接着由钢琴家 Inon Barnatan 连着弹奏拉赫曼尼诺夫以同样旋律改编成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 

拉威尔为芭蕾舞剧《Daphnis et Chloé》所创作的组曲，为雅各布斯音乐中心的开幕之夜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这部芭蕾舞剧讲述了田园恋人Daphnis和Chloé的故事：牧羊女Chloé被海盗绑架，Daphnis 伤心欲绝，陷入梦境，梦见潘神会来帮助他。最终，Chloé回到Daphnis身边，终成眷属。

当晚所演奏的“黎明”选段，以管弦乐营造出温暖与光明的氛围，描绘了大自然苏醒的景象，也象征着雅各布斯音乐中心在经历漫长的等待后，终于迎来了充满希望的未来。  

圣地亚哥，这座被誉为“加州的诞生地”的城市，如同一部交织着多元文化的史诗。从库梅亚伊人（Kumeyaay）一万多年的古老传承，到西班牙和墨西哥的殖民印记，再到美国式的现代化浪潮，不同的文化在这里碰撞、融合，最终塑造了这座充满活力和多元色彩的城市。 

而圣地亚哥交响乐团，正如这座城市一样，也拥有着多元文化的基因。

乐团的音乐家来自世界各地，例如乐团的指挥拉斐尔·帕耶尔（Rafael Payare）就出生在委内瑞拉，帕耶尔的领导力与音乐家们多元的文化背景，体现了圣地亚哥的多元文化精神。

其中华人乐手超过10%，这次来到圣地亚哥，我有机会与首席大提琴家赵耀与小提琴家严晶展开对话，深入了解他们的个人经历、融入圣地亚哥交响乐团的历程，以及他们如何将自身文化背景融入、为这座城市的文化增添光彩。 

被《纽约音乐评论》誉为“拥有强烈而感性声音的优秀大提琴家”的赵耀，4岁便开始学习钢琴和大提琴。他的父亲曾是中央乐团（现中国国家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外公是清华大学军乐团的指挥，成长于这样的家庭，音乐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赵耀已在圣地亚哥交响乐团度过了25年的音乐生涯。48岁的他，人生一大半时光都贡献给了这座城市和这个乐团，也见证了圣地亚哥的发展。

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乐团成员的团结和活力。“大家一直想方设法让乐团变得更好。” 赵耀说道，“这在很多地方并不常见，有些地方的乐团比较松散，上班下班，各管各的。但在这里，大家非常团结，共同努力提升乐团和音乐会的水平。”他尤其提到，在音乐厅翻修前，声学效果存在一些问题，乐团成员们集思广益，通过调整人员座位等方式克服困难。

这种齐心协力的氛围，让赵耀对圣地亚哥交响乐团充满归属感。“到乐团上班就像回家一样。”赵耀感慨道，“一个乐团能拥有两个音乐厅真的很不容易，尤其是在美国。因为美国政府不像欧洲很多国家那样直接拨款给乐团， 所以圣地亚哥在这方面做得相当不错。”

赵耀在圣地亚哥经营着自己的教学工作室，他欣喜地看到这座城市浓厚的音乐氛围。

“圣地亚哥有三四个大型的青少年交响乐团，很多学音乐的孩子都有机会参与专业的学习。”这些乐团在音乐厅翻修前后都有机会在此演出，赵耀的许多学生也参与其中。

此外，乐团还会定期安排音乐家到各个社区演出。“把音乐带到不同的地方，包括老人院、医院，甚至监狱，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听到古典音乐。”

与大提琴家赵耀一样，小提琴家严晶也毕业于北京中央音乐学院。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后不久，英国首相托尼·布莱尔访华，机缘巧合下，严晶为一位随行的英国音乐学院教授演奏，并受邀前往英国深造。

尽管她从小向往的是美国，但在英国的学习经历依然让她获益匪浅。初到异国，语言不通和文化差异带来了挑战，但严晶克服了这些困难，完成了学业。

之后，严晶终于实现了赴美学习的梦想，在印第安纳州追随一位著名的小提琴教授继续深造。她热爱美国的生活，并渴望在美国的职业乐团演奏。在加入圣地亚哥交响乐团之前， 严晶曾在芝加哥交响乐团的训练乐团演奏了一年多。

2005年12月7日，严晶参加了圣地亚哥交响乐团的面试，这个日期她至今难忘。

“那是命运被改变的一天。”2006年3月，她正式加入乐团，并在这座美丽的城市扎根。

回忆起雅各布斯音乐中心开幕之夜，严晶提到，她当时的搭档是一位新加入乐团的小提琴手。

这位乐手对乐团首席执行官Martha Gilmer 说：“现在是加入乐团的最佳时机！” 但严晶却有不同的看法。对她而言，从2006年加入至今， 尤其是过去的十年， 是乐团发生巨大蜕变的十年， 而她有幸参与其中。

“最让我感动的是来自社区的支持。” 严晶说道，“虽然圣地亚哥不像纽约、芝加哥、伦敦那样拥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但这里的人们非常渴望发展文化事业。”她认为Martha Gilmer是一位富有远见的领导者。

“她想做的事情，大家愿意追随她。” 严晶将Gilmer比作一位将才。“把她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就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严晶回忆道：“前几年我们当然经历了疫情，好在我们还有雷迪贝壳露天音乐厅。” 尽管雷迪贝壳音乐厅是一个很棒的户外场地，但对乐手们来说，在户外演出和在室内演出毕竟是不同的体验。

严晶坦言：“所以，虽然我们已经回归室内音乐厅两个星期了，但我觉得自己还在适应当中。”

同时，她也难掩兴奋之情：“能回到自己的音乐厅真好！我们有自己的储物柜，不用再到处奔波了。”过去在雷迪贝壳音乐厅演出时，由于天气较冷，乐团还要到不同的场地巡演。“不能安定下来。而现在，后台、音乐家休息室，到处都焕然一新，空间更大了，也有了更多存放个人物品的地方。我们现在还沉浸在这种喜悦之中，有点像梦想成真了。” 

严晶继续说道：“今年3月开始，我们就开始对音乐厅进行调试，当时音乐厅还没有完全完工。”他们通过在舞台上演奏不同的曲目，测试声学效果，并对音乐厅的音响设备进行调整。

“所以，你在音乐会上看到的乐团排列方式，例如第一小提琴在一边，第二小提琴在另一边，低音提琴在这边，都是经过多次排练和调整后决定的，而不是随意安排的。”

“在正式演出之前，我们已经在音乐厅里排练了很多次。”严晶说道，“但上个星期真正演出之后，听到最终的效果，以及观众的反馈，大家都说音色非常棒，这让我感到非常自豪。” 她可以骄傲地向其他乐团的朋友，以及不懂音乐的朋友们介绍：“我们拥有这样一座完美的音乐厅！”

谈到2019年加入乐团的音乐总监拉斐尔·帕耶尔，严晶立刻兴奋起来：“他真的很有能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听从他、注视他。”当然， 乐手们在演奏时必须看着指挥，但严晶觉得身材并不高大的帕耶尔就像一块磁铁，站在指挥台上散发着独特的气质。

“他总是充满激情，无论何时都充满活力，从未显露疲态，这一点非常令人敬佩。” 

严晶表示，即使排练到很晚，帕耶尔依然要求乐团做到最好。“他的风格非常令人兴奋，充满音乐感和激情，而且总是精力充沛。”与他合作时，必须百分百集中注意力，百分百投入。“他对细节的要求非常高，即使是最微小的部分，也要做到最好。”

帕耶尔喜欢用美食来比喻音乐。“他会说，这就像在享用最顶级的牛排、最上乘的香槟，或者像品尝鱼子酱一样，细腻、浪漫、绵长。” 

帕耶尔用美食来比喻音乐，这一点正中严晶下怀，因为她本人就是一位烹饪爱好者。圣地亚哥多元的美食文化，让她得以尽情探索，成为一名勇于尝试的食客。她会不定期地组织「晚餐俱乐部」，邀请朋友到家中做客。

每次聚会，她都会花费数天时间精心准备菜单、装饰餐桌，烹饪的都是她记忆中最家常的传统中餐。“除了满足自己的味蕾，更重要的是让外国朋友们感受到在外面餐馆里吃不到的中国家常菜，以及不同文化之间的共通之处。” 严晶说道，“比如说腐乳和奶酪的相似性，中国和意大利面食的多样性等等。” 

“圣地亚哥虽然以美式风格为主，但你能在这里找到各种各样的美食。” 严晶表示: “来到圣地亚哥之后，我就不再那么想家了。因为我觉得想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念家乡的味道，而在这里，几乎所有想吃的东西都能找到”。她喜欢自己在家做饭。“这里有很多亚洲超市，中国、越南、韩国、日本的食材应有尽有”。

在严晶看来，美食、时装和音乐一样，都是展现个人创造力的工具。“在圣地亚哥这样气候温和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可以穿漂亮的衣服，” 她说道，“音乐家这个职业的独特性就在于，我们的工作是穿着美丽的礼服去表演音乐。” 作为一位爱美人士，严晶感到非常幸运。

新的音乐厅建成后，许多同事都添置了新的演出服，希望能与美丽的音乐厅相得益彰。“这份工作不仅让我展现音乐才能，还有机会经常将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呈现给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