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艺术家欧姬芙的脚步，探访最不宜居的荒漠之城圣菲

“天空充满了运动和变化，而它下方的沙漠却是单调的。然而，所有这些活动似乎只让天空更加融入那广阔的静谧之中。

在那个没有森林、果园、耕地、花园围墙，或任何其他人类手工痕迹的国家中，一切都只有土地：那根本不是一个国家，而是构成国家的原材料。

那里没有生命，没有植物生长；只有一点脆弱而满是灰尘的鼠尾草，面对风毫无抵抗力。然而，当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注视着这片天空，这个由石头和鼠尾草构成的世界时，呼吸会变得急促，心跳也会加快。”

这是美国作家威拉·凯瑟（Willa Cather）的文字和艺术家乔治亚·欧姬芙（Geogia O’keeffe）的绘画，这是你抵达圣菲之前见到的景象，是我能找到的最入木三分的描述。

每一次抵达圣菲都经过漫长的驾驶，穿过极度水平的荒漠，在无限接近的天与地之间，寻找那如同海市蜃楼般的人类驻地。

经过13个小时的驾驶，我们终于在午夜以前抵达了Canyon Road上这座入口隐秘的Adobe院落。对着手机上的入住指南打开一道又一道的门，真实地把自己丢进照片里的沙发上，有一种游戏通关的快感。

躺下来看见屋顶密布的木梁（Vigas），环顾四周都是画家房东的作品、画册和书籍，一路的疲劳消失殆尽。

Cather笔下的新墨西哥州是印第安人千年来看到的恒久的模样，他们凝结世世代代的智慧，用泥土和稻草混合，经过日晒风干形成Adobe砖块，累成厚厚的墙。

为了适应炎热少雨的气候，他们采用木梁支撑的平顶结构，开设尽可能少的门窗。由于部落群居，原始的建筑由一家一家并排或叠加，形成两到五层的梯田式结构。墙体通常呈现出温暖的土黄色或红褐色，加上层层退进的结构，与周围的沙漠和山脉景观融为一体。

最早的建筑没有内部的楼梯，甚至没有门窗，都通过楼梯从屋顶进出。在陶斯的普韦布洛保留地，你依然可以看到这样的建筑群。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楼梯在原始聚落里有极其重要的作用。所以在许多本土文化的相关艺术作品里，楼梯是非常重要的视觉符号。

Cather笔下的新墨西哥州也是1598年西班牙人看到的模样。他们占领圣菲后，保留了原有建筑材料和构造方式，仅仅做了部分调整。首先，西班牙人采用木梁（Vigas）突出于墙壁之外的设计、装饰性的门廊、石膏涂层（Stucco）以及彩绘的瓷砖（Azulejos）。

其次，他们在建筑布局上，增加了更为复杂的平面功能，更重要的是把西班牙建筑中常见的庭院和内院设计融入到Adobe建筑中，为居住者提供了一个私密且凉爽的室外空间。

最后，他们引进砖瓦、石料和铁器等其他建筑材料，不仅用于装饰，还加强墙体和屋顶的支撑。

红褐色泥土的建筑群集合形体错落有致，逐层退台。小而深的门窗与点状外凸的木梁截面在强烈的日照下形成有韵律的阴影，为建筑蒙上一层神秘感。

它们既象部落的仿生建筑，又具有现代性和未来感，说是星战里的塔图因也毫无违和感。

不知道是新墨西哥州的自然太强大，还是圣菲太无足轻重，西班牙人一反常态，算是对异族文明手下留情，才有了今天圣菲的“红皮儿绿馅儿”。20世纪以来，圣菲在旧城的保护和建设中，一直沿用了这样的建筑风格，被称为Spanish-pueblo Revival。

Canyon Road上的院落多建于20世纪初，多数保留至今。早上被天窗的自然光线唤醒，我穿过起居室大的落地窗，来到尺度宜人的户外庭院，百年大树早已成荫，搭配形态各异的热带植被和手工感极强的园艺雕塑，阳光斑驳洒下来，凉爽静谧，这个体验超出了我的预期。

不料在如此封闭的红色土坯墙之内，竟然是绿色的温润生活。

这样的夏天，坐在厚厚的土坯墙内，感受透过小小的窗户射进来的强烈光线，我完全关闭了自己的大脑，不再有纷扰的思绪，不再感受到时间，只是看见变化的树影。在这海拔2200米的高原沙漠里，以那一墙为界，之外是自然，之内便是自我。

我终于如愿以偿，能在满是当代雕塑的画廊街上遛狗，让自然与艺术如同豆浆油条一样稀疏平常。

隔壁的Tea House已是咖啡飘香，邻居们三三两两，在画廊开门之前，享用一顿漫长的早午餐。

圣菲这座常驻人口不到9万的城市，每年迎来200万至250万访客。其老城围绕圣菲广场，分布着圣菲艺术博物馆（New Mexico Museum of Art）、印第安艺术文化博物馆（Museum of Indian Arts & Culture）和圣弗朗西斯大教堂（Cathedral Basilica of St. Francis of Assisi）等地标建筑，详尽讲述了这片土地上的历史。

在步行范围内，围绕这些建筑群，大街小巷开设了诸多店铺、餐厅、画廊和市场。多数以极具地域特色的印第安或墨西哥风格为主题，适合你花上一整天慢慢探索。

这中间值得一提的画廊是Morning Star Gallery 以展示高品质的美国原住民艺术和古董而闻名，包括珠宝、纺织品、陶器、雕刻等。

同样富有盛名的Shiprock Santa Fe除了专注于美国西南地区的艺术品和古董外，也代理部分优先的当代艺术。

在总督宫的室外走廊下，自七十20世纪70年代以来印第安艺术家市场，为了保护和支持印第安艺术家们的传统工艺，这个市场的特色在于所有参展的艺术家都是来自新墨西哥州或周边地区的原住民部落，他们通过严格的审核程序来获得展示资格，确保所有售卖的工艺品都是手工制作的高质量作品。

听一字排开席地而坐的艺术家们聊他们的创作故事，已经是独一无二的体验了，更不要说那些价格亲民的特色工艺品，你很难空手而归。

Canyon Road带给你的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出城绕过小河边便是幽静的居住区。不长的运河大道上，两侧有数十个画廊和艺术家工作室坐落在一个个居住的院落里。

20世纪50年代，艺术家和手工艺人逐渐开始在这里聚集，并在此出售他们的作品。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画廊和艺术空间在此开设，Canyon Road 逐渐发展成为整个西南地区最著名的艺术街区之一。

在这里，你会找到更多的当代风格的艺术品。最具有特色的是这些进进退退的画廊前院里，与植物搭配陈列着各种雕塑和装置作品。Edition One Gallery主营雕塑装置，门前的植物装置Arbor彰显画廊品味，是女艺术家 Catherine Eaton Skinner 的作品。

画廊主和艺术家常常都会讲有趣的故事。有的被某种虫子咬了只能卧床，几个月来无聊之余只能潜心绘画，走上职业艺术家的道路。有的从父母手中继承的画廊二代，大力推广年轻艺术家的雕塑作品。

你也有很大机会遇见艺术家本人，他会给你详细讲述自己的作品。有时候画廊的小妹妹在介绍一堆作品后，会羞涩地指着角落一张说：这是我的作品！也是个坚持创作的年轻艺术家。

在画廊内，Kay Contemporary art关于雕塑家Kevin Box的折纸系列令人印象深刻。他将轻盈的纸张折叠艺术通过复杂的工艺转化为持久的金属雕塑。

这些似纸非纸的金属雕塑大小形态各异，成列于画廊内或者后花园中，十分超现实。

Ahmyo Wine Garden有个隐秘的内院咖啡厅，是歇脚的好去处，他们特制的鸡尾酒可以让你轻松地进入微醺。

这条路上也有很多特色的餐厅。从1835年就开始营业的El Farol，主营西班牙菜和地中海菜，最重要的是能在餐后观看热情洋溢的弗拉门戈现场表演。

Railroad District除了历史工业建筑的改造也新建了一些现代建筑。

SITE Santa Fe算是闪亮登场的新地标。它是 Railyard 区的核心艺术机构之一，专注于当代艺术的展览和教育，定期举办前卫的艺术展览、表演和讲座，是探索现代艺术的理想场所。当然，艺术品商店很有些尖货，得看好自己的钱包。

这个地区同样聚集了许多画廊，如 Blue Rain Gallery、LewAllen Galleries 和 Tai Modern，这些画廊更多展示了本地和国际艺术家的当代作品，涵盖了绘画、雕塑、摄影等多种艺术形式，活力满满。

独立电影院Violet Crown Cinema，放映多种类型的影片，从大片到独立电影，并设有一个餐厅，提供电影前后的餐饮体验，典型的文青场所。

这个区的餐饮更是轻松而充满新意，我们光顾了Modern General Feed & Seed，将咖啡、轻食和生活方式相结合，非常年轻和国际化的审美。

新墨西哥州荣登美国最不宜移居的州排名第二，想来是因为它一向与人类文明之间的巨大疏离感。

炎热干燥的气候，稀少的人烟，不多的常住民过着工业文明之前的生活。即便是圣菲这么火热的地方，人口从未超过9W，在人类的产业文明链上实在是无足轻重。

然而它却真实赢得了诸多闪耀人物最真挚火热的爱，这些人包括乔治亚·欧姬芙、尼古拉斯·费欣、Willa Cather、D.H.劳伦斯、罗伯特·奥本海默……他们与这片土地的之间的故事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总会在不经意间在地平线上升起，若隐若现。

阿比奎（Abiquiú）周围的红色岩石和峡谷景观极具戏剧性，这些地貌的形成可追溯到数百万年前的地质活动。红色的沙漠土壤和岩石与蓝天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对比，构成了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景观。尤其Pedernal山雄伟而静谧，成为许多游客和艺术家眼中的精神圣地。

Cather笔下的新墨西哥州也是1934年乔治亚·欧姬芙看到的模样。

这一年，名声大噪的前卫画家乔治亚·欧姬芙与阿比奎（Abiquiú）一见钟情。她受邀住在朋友的鬼城牧场（Ghost Ranch），她被这个地方深深吸引，多次返回，并最终在1940年购买了牧场上的一处小房子。

鬼城牧场成为了她最重要的灵感来源之一。她在那里创作了大量的画作，描绘了周围的山脉、峡谷、岩石和天空。Pedernal山在她的画作中反复出现，成为了她艺术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1945年，欧姬芙购买了位于阿比奎的一个废弃修道院，并开始对其进行改造。阿比丘的住宅融合了传统风格和品味，大量采用天窗，很多mid-century的家居，与她自己的绘画一起构筑了一个超然的世界。

她此后一直居住于此至1977年。由于视力严重衰退和健康问题，欧姬芙搬到圣菲，她失明后转而进行陶艺创作，直到1986年去世。

位于圣菲老城中心的Georgia O’Keeffe Museum是一座你不能错过的艺术博物馆，你可以看到欧姬芙最多的作品、访谈和个人资料，她在阿比丘的家同属于博物馆管理，如今也对公众开放。提前预约，你可以看到她亲手布置的生活空间、艺术工作室以及她用来种植食物的花园。

欧姬芙的绘画有着纯然的色彩与极简的构图，笔触毫无纠结与迟疑。在与这片土地长达半个世纪的厮守中，她收获了安宁、笃定和无穷的力量。出生时是一个白人女孩的模样，离世前那张红褐色的脸庞宛如原住民，丰富而坚毅。

第一次那么深刻地理解，人、艺术，都是从土地中长出来的，那种融为一体的连接是最深的缘分，最恒久的缠绵。

欧姬芙成为了圣菲的一部分。每年Georgia O’Keeffe Museum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近20万游客，有7000人有机会预约造访她在阿比奎的家。

千百年来，陶斯是普韦布洛（Pueblo）印第安人的最古老的聚落地。

1898年，艺术家伯特伦·H·舒尔茨（Bert Geer Phillips）和探险家厄内斯特·布鲁门沙因（Ernest L. Blumenschein）定居于此，创立了陶斯艺术殖民地（Taos Art Colony）。他们邀请了诸多艺术家、作家、音乐人入住，形成了极具活力的社区。这其中包括英国著名作家D.H.劳伦斯（D.H. Lawrence），他在20世纪20年代受邀来到陶斯，于此创作了《羽蛇》（The Plumed Serpent）。

1927年，尼古拉斯·费欣（Nicolas Fechin）这位著名的俄罗斯裔的天才画家开始改建他在陶斯的家。

父亲的离世和战争让这位天才从家乡喀山搬到了纽约，而肺结核让他从纽约搬到了气候干燥的陶斯，于是这里成为他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一站。

费欣花了六年，亲自设计了房屋的每一个细节，从建筑结构到内部装饰，他自己用雕刻和木工技巧装饰了门框、壁炉、家具，为这座房子注入了独特的生命。

在这些雕刻中，他将印第安图案和符号融入传统的俄罗斯风格中，在当时这是一个建筑奇迹。他用凿子和木槌来创造，陶斯的文化以及漫长的岁月治愈了自己离家丧父的伤痛，找到了自己新的精神家园。

作为一个著名肖像画家，费欣从印第安人的脸庞中得到了极大的创作灵感，他不断探索多种绘画材料，研究线条与肌理的组合关系，最终找到了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

可以说他的素描作品远远超出了草稿（sketch）的定义，甚至比油画更为精准传神。他对印第安人面庞的刻画是美术生的临摹经典范本，影响深远。

然而费欣与陶斯的故事有个翻转的结局。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费欣的太太亚历桑德娜是个性格外向喜欢社交的女性，陶斯生活单调而费欣过度沉迷创作导致了他们婚姻的破裂。

1933年，费欣之家完工的那一年，妻子带着女儿离开了新墨西哥州，费欣独自居住到1936年最终离开了这个没有家人的家。

他的住宅改建成了Taos Muesem at Fechine House，工作室成为画廊，每年吸引源源不断的艺术家来此创作和展览。

Cather笔下的新墨西哥州也是1922年18岁的罗伯特·奥本海默（J. Robert Oppenheimer）看到的模样。他同样因为肺结核从纽约造访新墨西哥州。

他在20世纪购买了位于圣菲附近的佩科斯山谷牧场（Pecos Valley Ranch）。他和家人经常在这里度过夏天，骑马、徒步旅行，并沉浸在西南的自然美景中。

这片牧场成为了奥本海默心灵的避难所，也是他远离学术压力的精神慰藉。“我最热爱的两件事是物理学和新墨西哥。遗憾的是它们不能结合在一起。”

这是他常常提及的一句话。他未曾想到他在不久的将来弥补了这个遗憾。

1943年，奥本海默将著名的曼哈顿计划落地在圣菲附近的Los Alamos。

奥本海默非常矛盾地选择了这个原子弹测试基地。他深深知道这片曾经在他青年时期将他治愈的土地能够进一步激励他和他的科学家朋友们走向成功。

与此同时，他们的到来会不可避免地毁掉这里。项目的特殊性让Los Alamos以及周边变成了一块禁地。1945年改变历史的三位一体实验（Trinity Test）带来的核辐射更是让此后的多年人迹罕至。

Los Alamos见证了奥本海默的个人成长，也见证了人类历史上最具争议的科学突破。

战后奥本海默在普林斯顿任教，大部分时间居住在新泽西，但他依然多次回到佩科斯山谷牧场，远离公众的视线，寻求平静。

2023年，诺兰的巨作《奥本海默》让这段历史重回大众视野，人们再度热议这个特殊的人和这个特殊的地域。  

在查阅各种资料时，脑子里有一幕挥之不去：1945年某个周末的下午，当奥根海默在幽灵农场与他的同事玻尔喝酒闲聊的时候，欧姬芙正在餐厅的窗外作画，他们分别凝视着夕阳下同一座火红的山丘，等待夜幕如期降临。

上述这些闪亮的星星只是这个山谷数千年历史故事中的一部分，这片富有历史的土地继续吸引并激发所有见到它的人。

无论一代又一代的人如何在这里风起云涌，不过是若隐若现的海市蜃楼。“亘古”这个在现代文明中失传的词汇，如同低悬的白云，弥漫在红色土地的上空。

Meow Wolf成立于2008年，由一群志同道合的艺术家和创意人士共同创办。他们的目标是打破传统艺术和娱乐的界限，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沉浸式的艺术体验。

该团队包括视觉艺术家、作家、音乐家和程序员等，他们共同创造了一个以故事为驱动、充满奇幻和探索精神的艺术世界。

House of Eternal Return位于圣菲，由Meow Wolf与作家乔治·R·R·马丁（George R.R. Martin）合作建造。Meow Wolf是一座多层次的互动艺术空间，结合了艺术装置、虚拟现实、声音设计和故事叙述。

展览的中心是一个神秘的房子，游客可以通过探索房子的各个房间和隐藏的通道，逐渐揭开一个超现实的、多维度的故事。这是一个没有结果指向，超级适合拍照打卡的密室逃脱，非常推荐。

此外，每年10月初为期九天的阿尔伯克基国际热气球节是全球最大的热气球活动，看着成百上千形态各异的热气球在清早同时升空，是非常独特的体验。

距离圣菲一小时车程。日常每天早上也都有热气球升空看日出的项目。我们虽然四点起床驾车前往，却因气候问题未能飞行。新墨西哥气象变化万千，阴晴不定，我们在返程途中看见了双彩虹，如同即将驶出地球的结界，无比科幻。希望你们能有好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