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札记｜请允许我告诉您一个真实的托马斯·潘恩

有朋友说，“别太神话潘恩。潘恩对美国独立革命可以起到一定的激励作用，但他本质上却是偏左的。……潘恩是褊狭而极端的颠覆主义者。……潘恩的结局并不是全然没有原因的。”有朋友说，“潘恩不是左派，这样评价他是不对的。……潘恩写的《常识》是本好书，应该鼓励更多人拥有常识。”

到底由于哪些原因，使得潘恩留给观察者们的印象如此分裂呢？作为一位真相追踪者，笔者兴致勃勃地重温了2019年美国国家档案馆举办的一场讲演，嘉宾哈洛·贾尔斯·昂格先生是《托马斯·潘恩与美国独立号角》一书的作者。

昂格先生是资深记者、广播员、教育家、历史学家，曾任弗农山庄美国历史杰出访问学者，被《国家评论》誉为“美国最受读者欢迎的历史学家”。截至2020年，昂格已撰写了二十七本书，其中包括十本美国开国元勋的传记，一本政治家亨利·克莱的传记。

昂格此番讲演以他撰写的潘恩传记书名为题，不仅提纲挈领地讲解了书的内容，而且现场回答了观众提问，过程中涉及了观察者关心的几个重点：潘恩生平，潘恩指责华盛顿背叛，潘恩向议会请愿提高工资，潘恩与杰斐逊合作撰写《独立宣言》，潘恩被从历史书中删除如何影响了后世对美国建国史话的理解，潘恩的宗教态度等。拜赐于美国国家档案馆已把该场讲演视频列为“知识共享署名许可（允许再利用）”，经过笔者的英译汉，以下将向您呈现昂格先生的讲演与问答全过程。

讲演：

美国国家档案馆的同仁们刚刚发现，一些手稿表明，实际上，托马斯·潘恩参与起草了《独立宣言》。托马斯·潘恩不仅拥护了美国革命，还拥护了革命领袖乔治·华盛顿，并且以同样真挚的情感拥护了美国革命的所有英雄人物。潘恩评价美国革命时说，“太阳照耀过的最为宝贵的事业就是美国革命。”潘恩评价华盛顿时说，我发誓，“那怕有一丝一毫对您不敬重的行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生，我也决不允许。”

与潘恩惺惺相惜的华盛顿曾向军官们下令，于1776年圣诞前夜在特拉华河畔向士兵们诵读潘恩的文字。黑暗中，潘恩的话语响彻云霄：“到了考验人们气节的时候了。一些人只愿在风平浪静中显得忠诚勇敢，却在危急时刻退缩不前，逃避为国服役。而此时坚守的人，才值得全人类的感激。”

潘恩的话语打动了每一位士兵的心，华盛顿的部队深受鼓励，那天晚上团结一致，穿过了横跨特拉华河的巨大冰层，登陆了河对岸，冲进了新泽西州特伦顿。潘恩的话语就像出膛的子弹，陪伴着华盛顿的士兵们成功登陆。

经历了几个月的耻辱失败之后，将士们在潘恩的激励下取得了特伦顿大捷，鼓舞了整个民族的士气，使美国军队相信，即使面对远为更加强大的英国军队，美国依然能够赢得独立战争的胜利。华盛顿赞扬潘恩为英雄，他说：“潘恩的话语让美国人相信，脱离英国，争取独立，是完全正当的。”

潘恩成了美国最受读者欢迎的作家。他写了几十篇文章，赚了好几万美元，他自己却分文不留。潘恩告诉他的出版商，把他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捐给美国国会，为乔治·华盛顿和大陆军购买战争物资。到头来，独立战争结束之时，美国人赢得了战争，但托马斯·潘恩却落得个身无分文。

华盛顿得知潘恩陷入困境，立即写信给潘恩说：“如果您来我们的营房，与我一起共度一段时光，见到您我会无比高兴。”潘恩接受了华盛顿的邀请，但由于身无分文，他不得不借钱方能赴约。

现在，让我们把时光向前快进几年。突然间，我们就看到潘恩指责华盛顿背叛，用潘恩的原话说，他指责华盛顿是“冷血叛徒”。这些话是很伤人的。在这两个亲密朋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这就是我今天下午来这里讲演要解说的问题之一。

让我们追溯许多年，看看潘恩的生平。潘恩的父亲是一位英国商人，居住在伦敦以北120公里的一个小镇，以制造用于紧身胸衣的撑条为生。潘恩与他父亲过着同样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父亲坚持要求潘恩每个星期天都参加贵格会的集会。集会中，教堂会众安静地坐在贵格会的会堂中，等待上帝传来的讯息。每当这个时候，灌入潘恩耳朵的，全都是从会堂外的镇上的鞭刑柱传来的尖叫声。潘恩不愿意相信那些尖叫声是上帝的声音。于是，潘恩远离了教堂，离开了家庭，为自己做出了选择：他所需要的是接受教育。

潘恩说：“我不相信教堂。所有的教堂看上去都是人为虚构出来的。”当时的英国虽然还没有免费学校，但查理二世国王已经创立了伦敦皇家学会，以增进自然知识的普及。皇家学会免费提供著名学者与科学家的讲座，免费提供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同本杰明·富兰克林、乔治·华盛顿及当时许多其他伟人一样，托马斯·潘恩也是自学成才的。潘恩如饥似渴地阅读各类书籍：希腊与罗马历史书籍，神话书籍，科学（包括电力学、流体静力学、力学、天文学）书籍。潘恩很聪明，当时他通过自学吸收的知识已经相当于接受了两到三年的大学教育。

为了养活自己，潘恩找到了一份稳定但低薪的税务员工作。他还成了自由撰稿人，向当地报纸和出版物投稿，赚取一点稿费。作为作家，潘恩具备了不错的写作技能。由于他擅长写作，税务同事们请他写了一份请愿书，提交给英国议会，要求提高税务员的工资。他把这封请愿书写得很漂亮，但正是由于他写了请愿书，他自己却被解雇了。失去工作后，潘恩破产了，由于无法偿还债务，还面临牢狱之灾。

不过，潘恩的一些作品引起了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关注。当时富兰克林正在伦敦，作为宾夕法尼亚州和其他几个州的代表在英国议会中任职。富兰克林和潘恩成了好朋友，富兰克林把自然神论介绍给了潘恩。自然神论拒绝所有宗教的教义，只信仰上帝。当诉讼逼近潘恩时，富兰克林给了潘恩一些钱，让他逃往美国。富兰克林还给美国的重要人物写了介绍信，包括他当新泽西州州长的兄弟。正是其中的一封介绍信，帮助潘恩得到了一份工作，潘恩成为了一家新杂志的编辑。后来，潘恩写的一篇文章引起了美国、英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读者的注意。

潘恩在文章中宣称，自称自由国家的英国应该给予其所有臣民自由，应该给予其所有臣民财产神圣性与宗教信仰自由。他写道：“在专制政府中，国王就是法律，但在自由国家，法律才应该成为国王。除了人类的正当要求之外，不应该有其他法律。”潘恩敦促美国人推翻英国国王。潘恩问道：“为什么一个人仅仅因为子承父业就应该统治我们？”他称其为“荒谬”。“毕竟，这世上曾经没有任何国王。世袭统治违背了常识”，这就是他的文章标题的由来。

《常识》这本书震惊了西方世界。这本书宣称，美国的独立事业就是全人类的事业，从而普及了美国独立战争的正当性。这在当时就是异端邪说。世界各地的教会领袖与王室成员都坚称，是上帝赋予了他们权力，而被他们统治的大多数人都太无知了，以至于无法不相信他们。但托马斯·潘恩不相信教会领袖与王室成员。潘恩的话语让成千上万的普通美国人相信，他们及他们的祖先当初跨越海洋来到美洲，凭借自己的双手与上帝的帮助，征服了荒野。当时没有任何贵族、牧师、国王帮助他们开垦土地种植庄稼。因此，当税务人员出现，要求美国人将部分收入上交给英国国王和议会时，美国人就对托马斯·潘恩的反抗之词感同身受了。

美国人拿起火枪，反抗王室统治。《常识》一书成为西方世界继《圣经》之后最广泛阅读的著作。有人说：“没有潘恩的笔诛，华盛顿的剑伐亦将徒劳无功。”约翰·亚当斯说：“就对北美居民与殖民地事务的影响力而言，我不知道世界上是否有人超过托马斯·潘恩。这个时代就称作潘恩时代吧！”以“到了考验人们气节的时候了”作为开头的那篇文章，是十四篇文章中的第一篇，每一篇都被冠以“美国危机”的标题，并编号为美国危机之一，美国危机之二，以此类推。潘恩用常识点燃了美国革命之火，这十四篇文章又陆续为美国革命添柴加火。

潘恩写了几篇有关危机的文章，作为写给英国军事指挥官的信，在信中他问道：“国王，你怎么能征服美国呢？”他说：“战争就像一场跳棋游戏。我们可以让出一个方格让你们进来，同时我们可以用我们的一个方格换取你们的两三个方格。我们总能避免失败。你怎么能征服我们呢？”在另一篇有关危机的文章中，他嘲讽英国议会，问道：“你们为什么没有征服我们呢？是谁或是什么阻止了你们呀？你们的军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你们的军队平安抵达美国。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运气介入。为什么你们没有征服我们呀？”

随后，在给英国人民的一封信中，潘恩说他无法理解英国发动战争的动机。“在试图征服我们之前，你们就一直从整个美国的商业中获得好处。一百年来，美国这个国家及其商业全都是你们自己的。那么，天啊，你们为什么要发动战争呢？”这就是潘恩向全世界展示的不容置疑的逻辑。这当然激怒了英国人，因为他们无法回答这些提问，而美国人则笑得前仰后合，同时还鼓舞了美国人的士气。因为潘恩说的这些全都是常识。

但我想，大家全都知道，美国赢得了独立战争。然而，正如我刚才所说，由于援助美国独立战争，托马斯·潘恩自己却一贫如洗。乔治·华盛顿像兄长一样爱护潘恩，邀请潘恩和他一起住在自己的营房里。然后，华盛顿拼命为这位伟大作家去争取应得的奖励。华盛顿说服了几位州领导人和国会，从而给到潘恩一些钱。纽约还把从纽约市北部新罗谢尔的一位托利党人手中夺来的几百英亩农场送给了潘恩。潘恩感谢华盛顿时说：“您对我表现出了友谊，您为促进我的利益而付出了辛劳”。潘恩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诗人和散文家，他就着《统治吧，不列颠尼亚！》的旋律，为华盛顿将军写了一首诗作为歌词。

华盛顿为潘恩提供了金钱和土地，潘恩便有了充分的保障，得以在自己的农场定居下来，并开始自学工程技能。和富兰克林一样，潘恩也善于发明创造，这也是他们能成为朋友的另一个原因。潘恩最为知名的杰出发明是“自支撑单跨拱形铁桥”，这一设计彻底改变了桥梁建设。潘恩与他的桥梁设计出现在世界桥梁史上的每一部工程学著作中。富兰克林认为这份设计很棒，他鼓励潘恩把桥梁模型带到法国和英国，那里的立法者对工业进步的热情比美国更为高涨。

但潘恩在费城时，却参与了那里的政治活动。美国独立之后，国会通过委员会的形式处理外交事务和其他所有政府事务。但国会每年只开会几周，大多数议员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外交委员会需要一名全职秘书，以便与外国领导人保持联系。富兰克林拒绝了这份工作。富兰克林是呼声很高的人选，但他以年事已高、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因此，约翰·亚当斯提议任命托马斯·潘恩，因为潘恩在西欧与美国享有盛誉。富兰克林支持，于是美国国会便任命来自英国胸衣撑条制造商家庭的托马斯·潘恩为国会外交委员会秘书。

尽管潘恩仅负责保存委员会记录，替委员会成员们起草信函，但由于委员会成员们长期缺席，导致潘恩得不到指引，所以他不得不亲自给许多海外领导人写回信。为了确保收信的人注意到他，他将自己的头衔稍微夸大了一点，自称为“外交部长”。实际上，潘恩把他自己任命为美国第一任国务卿了。由于国会成员长期缺席，所以潘恩也有机会对官方文件进行整理。许多官方文件表明，国会中一些商人出身的议员从这场独立战争中获利，他们向军队收取的物资费用高于向平民客户收取的费用。潘恩将自己的所有收入都捐给了这场独立战争，当他了解到这些国会议员的所作所为时，他感到非常愤怒。

潘恩写信给报社，指责国会领导人掠夺公款，并称他们不适合在国会任职。潘恩的举报是个糟糕的举动。当时，公职人员利用战争牟利并不违法，而从战争中获利最多的商业银行家罗伯特·莫里斯对潘恩的举报怒不可遏。莫里斯辩称，“成为国会代表，并不意味着我放弃了建立商业联系的正当要求。”而更为愤怒的人却是罗伯特·莫里斯的一位并无亲缘关系的合伙人古弗尼尔·莫里斯。古弗尼尔发誓要报复，他要求罢免潘恩。他如愿以偿，潘恩被罢免了。

幸运的是，一位佃农一直经营着潘恩在纽约的农场，这为潘恩提供了稳定的收入来源。于是，潘恩听从了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建议，带着他的草图和小铁桥模型去了欧洲。与他在费城的不愉快经历截然不同，法国为托马斯·潘恩欢呼，盛赞他为《常识》的著名作者。潘恩展示了他的铁桥模型，法国科学院称赞它是工程奇迹。但巴黎人民却没有心情建桥。他们已经饿得要命，甚至快要饿死了。由于连年对外战争，法国已经陷于破产。骚乱无法控制，在巴黎及法国各地爆发。

潘恩不会说法语，他明智地带着他的桥梁模型去了英国。他到达那里时，泰晤士河上的一座大桥刚好倒塌。因此，英国市政官员蜂拥而至，请求看他设计的铁桥草图。铁桥草图非常受欢迎。依照草图，一家英国铁厂在伦敦郊外的田野里建造了一个大型模型，成千上万的人参观了它。官员们承诺会下几十份订单。媒体称赞这份设计是桥梁建设领域的一次重大进步，因为设计背后的理论是桥拱必须是一个完美的半圆形，这意味着此桥可以承受任何长度的跨度，只需把圆圈越做越大，让桥拱保持完美的半圆形，此桥就能支撑住越来越大的跨度。

但订单却迟迟不来。英国的市政府必须获得补贴方能资助建造桥梁。潘恩等得不耐烦了。当他得知巴黎的巴士底狱被攻陷，而他的革命朋友拉法耶特和美国驻法大使托马斯·杰斐逊正尝试帮助法国建立君主立宪制时，潘恩决定加入他们。他写信给华盛顿，夸口说“参与两次革命才算是活得有意义”。于是，在十几年内第二次，潘恩像堂吉诃德一样，骑上战马，去改变世界历史的进程。他加入拉法耶特与杰斐逊的行列，帮助撰写了法国历史上第一部宪法的伟大序言。这部宪法被称为《人与公民正当要求之宣言》。

法国的《人与公民正当要求之宣言》为美国的《正当要求法案》做了铺垫。它赋予法国公民言论自由、集会自由，以及其他一些据称的自然而然的正当要求。在亲历了又一场革命之后，潘恩写了一本名为《人的正当要求》的书。他将书的第一部分献给了华盛顿，将第二部分献给了拉法耶特。就像《常识》一样，《人的正当要求》在当时也属于异端邪说。潘恩在书中写道：“所有的创世历史都表明，人人生而平等。”他引用了《圣经》：“上帝说，让我们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从那以后，潘恩得出结论，远在政府出现之前，远在宗教出现之前，人类就已经存在了，所以像征服者威廉这样入侵英国、夺取政权并宣布自己为国王的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法国人，这样的人只不过是暴徒。在他们统治的国家，他们与牧师合起伙来，炮制神权神话，奴役人民，掠夺自然资源，从而让他们自己暴富。

和《常识》一样，《人的正当要求》一经印刷便迅速售出。仅伦敦印刷厂就卖出了6万本。爱尔兰购买了4万多本。欧洲又购买了3万本。在美国，当时已从法国归来的国务卿托马斯·杰斐逊出资印刷了美国版。但正如您可能猜到的那样，潘恩的《人的正当要求》激怒了乔治国王和英国议会。他们禁止出版该书，下令没收并焚烧所有副本。他们认为潘恩仍然是英国公民，并下令以叛国罪逮捕他，这种罪行可处以极其残酷的四匹马分尸的死刑。

潘恩的朋友、杰出诗人威廉·布莱克帮助潘恩逃离了伦敦。当时潘恩险些在多佛被捕，英国警察接近码头时，潘恩刚刚跳上一艘开往法国的船。但第二天当潘恩抵达法国时，成千上万的人为他及他的书《人的正当要求》而欢呼。尽管潘恩一句法语都不会说，但依然有四个城镇选举他进入法国国民议会，议会还授予他法国荣誉公民称号。但几个月后，当跃进派律师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在国民议会组织跃进派分子，并提议以叛国罪处决法国国王时，对潘恩的欢呼声最终消失了。在翻译的陪同下，潘恩站在国民议会中，公然反抗罗伯斯庇尔，称处决国王是不人道的。潘恩敦促将国王流放到美国，他说，“在美国，法国国王因支持美国独立早已成为英雄”。

讽刺的是，当法国国民议会在巴黎讨论法国国王的命运时，伦敦的法庭也正在讨论潘恩的命运。两方的判决都是一样的：有罪。潘恩试图挽救法国国王的生命，几乎成功，最终只以一票之差落败。一个月后，法国国王死在断头台上。尽管英国当局没能逮捕潘恩，但英国将潘恩的三十位朋友关进了监狱，并指控潘恩的出版商犯了叛国罪。潘恩的几位朋友逃到了法国，其中最著名的是英勇的英国女权活动家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

由于试图挽救法国国王，潘恩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罗伯斯庇尔及其追随者控制了国民议会后，逮捕并处决了政治对手，开始了史称长达数月的“恐怖统治”。数千名无辜者未经审判就死于断头台。潘恩反对处决法国国王，对此罗伯斯庇尔感到愤怒，下令逮捕潘恩并监禁他，但还不敢将他送上断头台。那时，整个欧洲都与法国开战了，罗伯斯庇尔之所以推迟处决潘恩，是因为他担心处决潘恩会疏远法国仅存的军事盟友美国。因此，法国警察将潘恩投入监狱，但没有杀死他。潘恩写信给美国驻法大使求助。这位大使就是古弗尼尔·莫里斯，那位前美国国会议员，潘恩曾把莫里斯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的牟利行为揭发出来，而莫里斯曾发誓要报复潘恩。

莫里斯不仅没有回复潘恩的求助信，还试图将潘恩送上断头台。他告诉罗伯斯庇尔，潘恩出生在英国，不是美国人。对潘恩来说幸运的是，当时罗伯斯庇尔的政敌已经足够多，多到足以将罗伯斯庇尔逮捕，并最终送上了断头台，从而把对潘恩的处决无限期推迟了。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潘恩把狱中的大部分时间利用起来，写了一本新书，就国立宗教在世界各地支持了保皇党残酷统治，潘恩进行了猛烈抨击。潘恩还给他最亲密的朋友、当时的美国总统乔治·华盛顿写了一封信，华盛顿没有回信，潘恩便断定华盛顿抛弃了他。

潘恩入狱十个月后，美国新任驻法大使詹姆斯·门罗抵达巴黎。门罗得知潘恩入狱的消息后，要求法国官员释放潘恩，于是法国人最终释放了潘恩。我之前提到的潘恩写给华盛顿的那封措辞严厉的信，潘恩就是在这段时间写的。当然，华盛顿从未收到过潘恩的任何一封信。当时，跨大西洋邮件服务并不十分可靠，而且法国的狱卒即便没有没收潘恩的全部信件，也可能没收了其中的大部分。与此同时，华盛顿没有收到潘恩的任何信件，以为潘恩忙于引导法国革命，无暇写信。美国驻法大使门罗甚至在抵达巴黎时还不知道潘恩的下落，直到几周后才偶然得知潘恩已经入狱。因此，潘恩写给华盛顿的表达愤怒的信件，虽然从潘恩的角度来看是可以理解的，但实际上是没有道理的。而且由于潘恩将信件的副本寄给了报纸发表，所以潘恩后来回到美国时，声望便大打折扣了。

更加激起公愤的是潘恩在狱中写的那本书，书中攻击了每一个国立教堂与宗教。这本潘恩命名为《理性时代》的书激怒了全美各地的教士和按时去教堂做礼拜的人。在书中，潘恩写道：“每一个国立教堂与宗教都假装背负了上帝的使命，并以此建立自己的地位。每一个国立教堂与宗教都把其他的国立教堂与宗教指责为不信教。而我则不相信任何国立教堂与宗教。”潘恩并没有就此打住。他继续写道：“每一个国立教堂都声称自己的书籍揭示了上帝话语，然而，如果任何人声称得到了启示并向他人复述，那么这种复述就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就不再是启示了。如果这种复述对我来说不再是启示，那么其实我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这种复述而已，而我是没有理由去相信这种复述的。”

潘恩坚持认为，如果真的有亚当这个人，那么亚当一定是自然神论者，因为亚当是在任何宗教创立之前就存在于世界上的第一个人类。只有托马斯·杰斐逊和纽约州州长克林顿欢迎潘恩回到美国，他们两人都和潘恩一样是自然神论者，而其他人和大部分公众全都远离了潘恩。一天晚上，潘恩独自坐在他位于纽约北部的农舍里看书时，一名刺客潜伏在灌木丛中，朝潘恩起居室的窗户开了一枪。潘恩差点丧命。后来潘恩最终因自然原因离世的时候，没有一位重要人物参加他的葬礼或关心他的离世。后来，一个疯狂的英国人甚至不让潘恩安息。一天夜里，他偷偷溜进潘恩的农场，挖开了潘恩的坟堆，彻底毁坏了托马斯·潘恩的遗体。

从那时起，许多历史书籍出版商，尤其是中小学历史书籍出版商，便试图将托马斯·潘恩的著作从历史书籍中删除，使他成为一个几乎不存在的人。当然，出版商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激怒教堂领导人，避免激怒按时去教堂做礼拜的人，避免激怒政府官员。但是，真相如水，自会平复。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写《托马斯·潘恩与美国独立号角》这本书。托马斯·潘恩的真实经历依然激励着那些拥护人类正当要求的人。托马斯·潘恩不仅为美国独立吹响了号角，还为废除奴隶制、为女性正当要求、为免费公共教育、为所有男人与女人实现自治与自由生活的正当要求吹响了号角。

我希望，尤其是正逢美国人即将去投票选举之时，我的这本新书能帮助美国人再次聆听托马斯·潘恩为自由和为人类正当要求吹响的号角。因为邪恶仍然潜伏在我们的土地上，所以“考验我们气节的时候到了”这句话依然适用，并且将永远适用。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感谢！

问与答：

昂格：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乐意回答您们的提问。

问与答之一

女士之一：非常感谢您！我想我对托马斯·潘恩，除了《常识》这本书之外，就没有多少认知了。以前我有点认为“哦，潘恩不会是一个比较有趣的人。”但我从您的讲演中学到的是，潘恩当时真的在思考美国人、法国人、英国人尚未表达过的想法，他的思考远远领先于他所在的时代。我的意思是，他当时就认为自己是自然神论者，并且就有勇气站出来反对国立教堂，而我们现在都还没达到被允许这样做的地步。

但潘恩并不是唯一的一个这样的人。像托马斯·杰斐逊、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这样的人，所有这些人其实都是我们历史的一部分。然而，我们却小心翼翼，以免冒犯广大民众。所以我真的很欣赏您在讲演结尾时所说的，您所说的完全正确：当时发生了那些事情，当时到了考验人们气节的时候了，而现在依然是到了考验我们气节的时候了。

我的问题是：就潘恩所持的自然神论，就潘恩批评国立教堂，您还想多谈谈吗？因为他的这些行为远远超越了他的时代。

昂格：这就是我为什么写了《托马斯·潘恩与美国独立号角》这本书。

女士之一：好的，太好了，我会买这本书阅读。

问与答之二

女士之二：我有个问题。我想知道：托马斯·潘恩是否考虑过奴隶制问题？

昂格先生：哦，是的。潘恩肯定考虑过奴隶制问题。潘恩与拉法耶特还因此变得更加亲近了。拉法耶特对奴隶制深感震惊。当拉法耶特回到法国时，他代表他与妻子写了一封信。他们在南美洲现在称为圭亚那的地区购买了大片土地，当时那里还是法属圭亚那。拉法耶特夫妇打算在那里安置奴隶，向奴隶分配土地，让所有奴隶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并宣布奴隶们自由。拉法耶特写信给乔治·华盛顿，请华盛顿加入他们的计划。华盛顿回了一封相当含糊其辞的信，说他为拉法耶特是如此好的一个人而感到非常自豪，说他会予以考虑。

所以，答案是肯定的。托马斯·潘恩是废奴的坚定倡导者。潘恩也是女性正当要求的坚定倡导者。在这方面，潘恩远远领先于他的时代。潘恩与凯瑟琳·麦考利，尤其是与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成为了好友。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是真正的女权先驱，因此不得不逃离英国。逃离英国后，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和几位共同好友全都留在了潘恩在巴黎的家中。

问与答之三

先生之一：您提到托马斯·潘恩与托马斯·杰斐逊合作起草了《独立宣言》。当然其中有些部分潘恩可能参与了，比如有些概念，比如您谈到的“人人生而平等”的原则，“主张废除奴隶制”等。而我认为，《独立宣言》里面最初是有一行字的，那行字本来写的是“让所有人自由”，但后来却被删掉了。

您认为托马斯·潘恩和托马斯·杰斐逊在《独立宣言》中到底合作了多少内容呢？

昂格先生：在纽约州的新罗谢尔，潘恩的小屋也在那里，有一个托马斯·潘恩研究所。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持续进行着各种研究。在四位来自不同学院的教授的帮助下，其中两位教授来自我自己所在的位于新罗谢尔的学院，研究人员帮助开发了一种评估书面材料的系统，以确定书面材料是否真实。研究人员现在已经发现了两千多份文件，有些是残缺的，有些是完整的，全都是托马斯·潘恩写的。潘恩确实写了这些文件。潘恩是一位多产的作家。他写了一份又一份关于废奴与废奴过程中的种种不公平事件的文件。

与潘恩参与起草《宪法》的事情刚刚被揭示出来一样，潘恩参与起草《独立宣言》的事情也刚刚被揭示出来。但正如我们从历史书中所知，《独立宣言》的最终稿据说是由杰斐逊、亚当斯、富兰克林等五个人起草的。显然，托马斯·潘恩也参与了起草，因为他们都是用手书写的，文稿上都有他们的首字母。托马斯·潘恩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已经发现了许多页纸，上面有《独立宣言》的文字和首字母缩写TP，而由于托马斯·潘恩是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密友，所以TP只能是托马斯·潘恩姓名的首字母缩写。但托马斯·潘恩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仍在努力验证潘恩手写的大部分材料的真实性。顺便说一句，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也已经排除了很多材料。比如，潘恩编辑的那本杂志上有些材料曾被认为是潘恩写的，但实际上并不是他写的。潘恩确实是杂志的编辑，但杂志里面的很多材料并不是潘恩写的。

问与答之四

先生之二：您有任何信息吗，潘恩在法国时，他与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尔有过互动吗？

昂格先生：没有。德塔列朗比潘恩的时代稍晚些。不过，潘恩在法国与拿破仑有过互动。潘恩在法国的最后一两年，住在一个法国家庭里。实际上是住在他的一位出版商的家里。有一天，突然有人敲门，是谁来了呢？是拿破仑来了。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拿破仑就许多事情征求了潘恩的意见，其中就包括废除奴隶制的事情。

问与答之五

先生之三：我的问题是：托马斯·潘恩被从历史书中删除了，这对美国建国史话有多大影响呢？我的意思是，很多人认为美国的独立革命始于《独立宣言》，而不把功劳归于托马斯·潘恩以及列克星敦与康科德的人们。您认为，如果人们更多地宣传他们，会如何呢？或者您对此有何看法呢？

我应该重新组织一下这个提问吗？

昂格先生：我不确定我是否理解了您的提问。

先生之三：好吧。我重新组织一下我的提问。在您演讲的最后，您说托马斯·潘恩因为（某种原因）而被从历史书中删除了。经过了几代人之后，潘恩被从历史书中删除对美国建国史话的影响有多大呢？我觉得，很多读过历史书的人都认为，美国独立革命始于《独立宣言》的签署，而不是始于（托马斯·潘恩以及列克星敦与康科德的人们）。

昂格先生：您的提问涉及到两个问题，都跟儿童历史书籍和历史教材有关，尤其是中学历史书籍与教材。第一个问题是学年很短。美国的学年比西方世界的任何地方都短。而且美国的学年里面学习的时间还很少。西方世界没有哪个地方允许孩子们在学校玩半天。西方世界的其他地方整天都在上学，学生只在休息日时才有体育运动，学校与体育运动毫无关系。因此，试图将美国230年的历史压缩成一本书，让几乎不识字的孩子在30周内读完，而且很少做家庭作业，这就相当要命了。这是第一个问题。

另一个问题是宗教问题。学校董事会由寻常百姓管理。与前一个问题一样，美国是地球上唯一的一个教育者不控制学校系统的国家。美国的学校设有学校董事会。通常在美国的大多数小镇，学校董事会成员全都是按时去教堂做礼拜的人，他们根本不会容忍自己的孩子阅读托马斯·潘恩写的任何东西。而让孩子们阅读“到了考验人们气节的时候了”，引发的问题在于，您得向孩子们做出解释，情境就会成了这样——孩子会问：“妈妈，潘恩还写了些什么呢？”于是最后您就要提到《理性时代》这本书。

我在《托马斯·潘恩与美国独立号角》这本书中，专门为《理性时代》附上了一个附录。读完之后，您就会明白为什么大多数美国学校的董事会都不允许他们的孩子看到《理性时代》这本书。

问与答之六

女士之三：今天，我们听到了各种作家相互竞争，发出了如此嘈杂的声音。有没有哪位当代作家的声音，比您听到的其他人的声音更有说服力呢？

昂格先生：我认为，我们所有的开国元勋所写的文字都很值得阅读。

女士之三：我的意思是当代作家的声音，有没有哪位健在的作家的作品值得您欣赏呢？

昂格先生：我谈不出当代作品如何使我们深入了解美国历史，由于我专门从事美国历史写作，所以我就没有太多关注当代在写作其他主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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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