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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既往文章:Trinity:落日余晖下的同行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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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本文正文为小说,后附作者后记,包含解读,详见文末。
01
鸢尾与郁金香
天才死了。怎么死的?不重要。只是墓前又涌了一群撰稿人和摄影师。
《某男子确诊“天才病”,马一龙同款!》——大概数十年前,网上就在莫名其妙的一天冒出这么一篇莫名其妙的推文,火爆全网,盆满钵满。
现在它死了,那不赶紧再割一波流量?
《惋惜!当年的“天才男孩”去世!心病真可怕!》
名字?它的墓没有名字,只有“天才之墓”四个大字。
在墓的背面,鸢尾与黑色郁金香默契地同时放下,两位来者会心一笑。桦,飞行员;刘,少校。
“来都来了,就聊聊吧。”少校先发话,望着另一侧的人群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好啊,反正有的是时间。”
02
桦·墙
“哭什么哭,又拉狗尿!”
父亲的愤怒令他恐惧、震颤,但那份悲伤与不舍过于深邃,他知道父亲没法理解,于是也便一言不发了。
毕竟,父亲一如既往地如此,暴怒如夏季的气象,不知锋面何时会形成,更不知为何急风骤雨过后天空无事发生,湛蓝如初。
泪水为了一个人的离开,一个能懂他的人,当时唯一的知音。
与同伴和大多数长辈的相处令他疲惫,那些强颜欢笑、阿谀奉承。
每每交杯换盏之际,他的思维飘出了房间,甚至飘出了大气,来到繁星之中。
他总是这样,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一开始或许有些主动的成分,但后来就不受控了。
“我长大以后要设计空天飞机!”
“要接地气!看看你那成绩!这么粗心能干什么以后!”当他第一次向父母展露他的梦想,迎来的是无情的嘲讽。
当在饭桌上偶然提起这一话题,他话至一半,又会被父母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打断。
“要谦虚一点”,事后他们这么对他说。
他想和别的孩子玩,想和他们交朋友、聊天,但他能与他们聊什么呢?
在他们忙着动画片、游戏的时候,他在研究空气的流动、研究那牵着航天器飞向远方的细线。
每每讲到兴头,同伴的反应如利斧斩断声音,他看得出来那些人脸上的困惑与不屑,于是沉默,沉默。
他也渴望亲密关系,渴望体验拥抱时37摄氏度的温暖,皮肤的光滑,发丝的清香,渴望有人能倾听、理解。
但他只敢远远看着,看着这些幸福这些光明属于别人,太多次倾诉的尝试,换来的只有对方的疏远。
“停吧,停吧,你的生命属于天空,属于群星,没人能理解的。”
他一次又一次在独面墨汁般粘稠的夜色时对自己说,张开双臂前扑,试图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对那些微分方程情有独钟,尤其是Navier-Stokes。
在一片纯然的黑暗中轻踹一脚,简洁的公式刹那间化身暴风雨、黑暗的世界变得五彩缤纷,时域与空间域泛起巨浪,翻滚,波涛汹涌。
蓝、绿、黄、橙,Ma增长,特征线汇聚为红色高强,只有几个分子厚,最轻薄也最坚硬,间断、增压,气体激发,淡蓝色的等离子体为表面镀上一层炫光;攻角增加,终于紧贴壁面的空气分离、转捩,湍流——掌管混沌的魔王登场,气体旋转,纠缠,如塞壬的歌声。
引力更是一首无形的诗。
天体升起、落下,永恒振荡,如西西弗与巨石,如神谕于俄狄浦斯的诅咒——那是命运。
但对命运的反叛贯穿人类始终,先有巴别,后有航天。
星辰之间与轨道器相伴的是墨丘利,在她的守护下她们从地球出发,大步跳入舞台中央。
火焰的轰鸣随着大气的淡薄消逝,就在好似要重蹈覆辙、陷入地球引力深井的禁锢时,聚光灯亮起,舞步轻盈,一圈又一圈,借着地月间的纠缠,椭圆成了抛物线、双曲线。
但这还没完,好戏刚刚开场:
注入、逃逸,飞掠一颗又一颗星球,带去问候,也收获他们赠予的速度增量祝福,就这样舞愈发疯了,狂了,织出一条又一条匪夷所思的曲线。
“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一旦稍微深入,那些‘绅士’们一面虚伪的微笑一面逃离;大部分人厉声打断:‘太复杂了,听不懂,没兴趣’。”
“至于父母更加可笑,一开始嚷嚷着‘接地气’与‘要谦虚’,后来又把‘儿子喜欢航空航天’挂在嘴边,就差给我别上丝带作为勋章挂在胸前了——看,他多厉害,他多伟大!”
“总觉自己与世界之间隔着一道透明的墙。”
“我在这头,人类在那头,没人懂那些复杂精妙的美。”
“想打破吗?”
“想,却又不想,渴望如‘正常人’一般欢声笑语,亲朋作伴,却不知怎么做;更何况见得多了,这个世界令我感到愤怒、困惑、疲惫,于是觉得好像隔着也不错?”
桦苦笑。
“愤怒,这我熟啊。”疯狂的笑爬上刘的面庞。
03
刘·先发制人
他的父母从来都是喜怒无常的,略显讽刺的是,出于所谓对自己“坏脾气”与未能提供更好成长环境的愧疚,他们又无比渴望补偿,补偿他们自己匮乏的童年与父母的“坏脾气”。
于是童年仍残留的记忆是吼叫,怒骂,膝盖在地板上硌得慌;皮带、晾衣杆、衣架一次又一次挥舞、落下。
一开始他还会流泪、还会喊叫,于是施暴者愈发猖狂,于是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忍受,觉得这样或许能讨好,或许过了这一时就没事了。
一切之后,那人又垂头丧气伴随关切地递来一颗糖:“打疼了吧”、“你会恨我吗”。
“不疼”、“当然不会”,于是对方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如同那些抢到了赎罪券的人,做起上天堂的美梦。
父母之间也争吵不休,也不知为什么,咆哮、对骂,甚至拖鞋在空中飞向对方,好像还模糊得记得一次之后母亲心碎地流泪。
“你介意爸妈离婚,也就是不在一起吗?”
“没事啊。”——当时无所谓的回答现在回顾起来大抵是故作坚强吧。
一次醒来,没找到母亲,电话也打不通,他恐惧,恐惧她就此彻底抛弃他了,于是哭喊着连鞋都没穿,独自光着脚走到菜市场这一母亲常带他出没的地方搜寻。
或许按照这个剧情下去,他会成为一个逆来顺受、百般孝顺的人吧。
可他的底色是狂野的,会大声议论对小学班主任的意见,会抄起椅子与托管班的老师打架,会质疑教育制度的荒谬——那时他才三年级。
于是在一个夜晚,当父母因为他的晚归咆哮,要他跪在地上,那个施暴者再次抄起晾衣杆时,他决定反抗了——
古巴导弹危机令他感到可惜,或许赫鲁晓夫的坚持就能换来肯尼迪的退让,冷战的经验告诉他退是没用的,进攻,只有进攻,才能牢牢守住自己的方向。
于是他一把夺过晾衣杆,如铜像般立着。
他无意施暴,不屑于与这种野蛮的宣泄为伍,但他更无意再次屈服,任凭母亲哭喊,祈求。
最终对方妥协了,以最可鄙的方式——他迅速将自己伪装成了“受害者”:“儿子要打老子了。”
精神上的弑父完成在一个中午,对方以一个将他的一个羞于启齿的爱好公之于众为威胁,让他如实回答问题。
从那一刻起他知道了,背叛永远最先从最亲密的人开始,所谓的“亲情”不过是牢笼与利益捆绑。
他曾经也有过一个玩伴,但为了讨好对方,他总是表现得“身先士卒”,招来各种麻烦。
他信任对方,于是对方将信任化为匕首刺向他,一次又一次让他身陷囹圄,一次又一次利用他的笨拙欺负他。
于是他知道了信任的危险,知道了若想生存,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要小心,这个世界很危险”,这是他从小得到的教育,尤其当来到一个新的城市。
地铁轰鸣,人流奔腾,巨量的信息涌入他的视觉、听觉,每个人都好似心怀鬼胎,每个人都好似在暗中监视,每个人都好似要杀了他。
于是他紧绷,时刻准备击退一切来犯之敌,他开始锻炼,开始研究心理学,开始研究拳法,开始让自己曾爱笑的面容凝固,冰冷,坚硬——这是他观察得出的经验,这样就能尽最大可能将一切危险拒之门外。
后来更是因无法理解社会的“潜规则”触动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力量。
一个又一个白天与夜晚,在愤怒恐惧与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中度过,幻想着那天将对方递过的茶杯摔碎,将碎片刺入颈动脉,鲜血飞溅,幻想着有一天能一点一点折磨对方。
当一切封档尘埃落定,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故事才刚刚开始,他发现自己会不受控地握拳、愤怒、嗜睡、脑中闪过那些画面。
最终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靠愤怒与仇恨活着的命运。
于是他便成了现在的样子,严肃,冰冷,一丝不苟,一板一眼,愤世嫉俗,痛苦哀嚎祈求只会令他快乐;无比的敏感,时刻留意着一丝一毫入侵的企图,时刻准备将最小的摩擦上升为最大规模的冲突,进攻,进攻,进攻是最好的防御!
先发制人为王!
刘的面目狰狞、扭曲,几秒后又恢复平静。
他的眼神迷茫而脆弱,这种迷茫与脆弱只在从战场归来的士兵的眼里存在。
“你也是来悼念他的吧?”
二人齐抬头,望向手握航模的来者。那是一架波音747-400,红梅肆意在垂尾上绽放,机尾上印着黑体B-18212。
04
无名·追
他知道自己生晚了。那些速度与高度的梦早就成为过去式。
但好像和那个时代还是有点缘分吧,每当放学回家,红霞满天时,总是有一个庞然大物会飞过他们家上空。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与她也就熟络了,当那独特的引擎声隐约从天边传来,他便会冲到户外兴奋难耐地等待,等待卤素大灯的光柱刺破昏暗天空,等待那个身影出现,招手,问好,祝福。
“我要与你飞一次”,男孩暗暗发誓。
不过最终在男孩有能力买一张飞往台北的机票之前,她退役了。
他陷入了某种恍惚,在那段最孤独的日子里。恍惚之中,他看到了人影。
“老钱?”
钱学森第一个向他走来,招手,微笑,接着是科罗廖夫、苏霍伊……一众他所崇敬喜爱的大师们莫名向他走来,默默在几步之外注视着他,当他尝试扑向他们时,撞上了床边的衣柜。
协和也拜访过,那是在一班航班上,那排空荡荡的,只有他坐在窗边,一抬头,那只优雅的天鹅竟在伴飞,泪水瞬间模糊视线。
更奇妙的景像出现于某个深夜,他蜷缩在床上颤抖,突然看到狭小的圆形舷窗外太阳在一片黑暗中升起,大气幽幽发蓝,紧贴地球曲线。
“嘿,我们做到了,做到了,太阳升起来了。”
于是他就这样踏上了追逐之路,每天拼命地学习,试图挑战27岁“娃娃博士”的记录。
无数人都在劝他可以慢一点、没必要把自己逼那么紧,他总是笑着点点头,置之不理。
他知道自己在追什么。他试图用自己微不足道性命命再搏一次,完成黄金时代的梦想。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
05
火
鸢尾与黑色郁金香在墓碑前交叉,中央放着那架航模。
“好一个天才。”桦嘲弄地盯着石碑上的四个字,“他没干什么,也没有追上时间,不是么?”目光从铭文移向无名来者。
“呵,是啊。他受了多少伤,没人在乎,没人关注。只是因为他的‘病’,算了,我们还是叫‘障碍’吧;不,应该叫‘多样性’!大家只觉得这是‘天才’。哈哈哈哈哈哈……”来者仰天大笑。
“呵呵,”刘冷笑,“是时候了吧?”
“是时候了。”二人一齐回答。
无名将手向前一挥。
火,不知从何而来的火,席卷了包裹着墓碑的人们。碑的另一侧空空,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人们哀嚎、尖叫、逃窜。
待到一片焦黑时,人们惊奇地发现,墓上光洁如新,仿佛从未存在过什么字。
后记
以此致敬布尔加科夫与《大师与玛格丽特》,他们给予了我很大的启发。
上篇《Trinity:落日余晖下的同行者们》反响意外不错,虽说自己觉得写得挺烂的。
某位读者如是评论“如果作者转行写小说我也会支持的”,正巧近来那篇《宁波晚报》的报道让我闪回得不轻,遂想把自己的历史细化甩出来,好好讽刺一下“天才病”的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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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表达任何对我的关心、关怀与怜悯,我不需要更意不在此,只是冷静地用一把匕首刺穿自己的心脏,用这汩汩的殷红鲜血反抗,反抗那些可笑的赞誉、可笑的误解罢了。
若问穿透这一层层组织不痛吗?当然痛,我在写作的过程中肌肉不断地抽搐,面目狰狞,无法支撑时只好停下来闭上眼企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过去的幽灵。
我知道我的写作毫无用处,那些冷漠地吞食着人血馒头的人毫不在意上面再淋上一点我的;
我希望我的写作存在丝毫意义,或许它能让一些人知道我是怎么顶着日夜的恐惧、焦虑与愤怒活到如今的,让一些人知道原来在他们那“和谐”的世界之外还存在一群,至少存在这样一个人,他的生活是如此挣扎。
原谅我的疯狂扭曲,原谅我那牵强附会的魔幻现实主义,原谅我那稀烂的文采与简单句的堆叠。
原谅我斗胆以自己这一较高社会化程度与智力水平的“幸运儿”角色进行所谓的反抗,原谅我胆敢把这一在自己眼中的残次品公之于众。
各位读者,请原谅我。
谢谢所有读到这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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