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句话背后存在着中国民间自古以来朴素的草根良心或者说草根伦理学。
一是责任伦理：事故某种程度是概率，是一种命运抽签，光是在事故发生地南通，如此听之任之未作维修和处理的红绿灯，在网友们的集体强烈关注下，已经发现了另外好几处。是的就算坏了，也的确不是天天都会出事。然而，就算100%与社会无关，哪怕是出门被陨石砸死，南通政府也应该第一时间以最快速度、尽最大努力确认状况且及时播报，这是现代社会的基本责任义务。
二是人道关怀：对遇难者的寻找和生死确认，是对本人与亲人的基本人道关怀。无论生死，状况确认可令亲人获得心理安慰、至少减轻生者的焦虑和痛苦。不存在任何和理性，让亲人因为与事故本身无关的任何其他考量或忖度，忍受额外的、毫无必要、不应存在的精神煎熬。这个根本是非法的。
三是生命尊重：自古以来的传统中国文化里，鲜有比生死更大的人生事件。无论生死，第一时间确认、第一时间告知，若暂时无法确认在不断滚动更新最新状况，是对生命的本身的基本尊重、对传统文化的基本尊重和基本的传承。
事故的性质本身非常简单明了，没有任何扩大想象的空间：
1. 南通市政府懈怠了红绿灯的定期检修维护。
2. 对撞两方车辆，在通过红绿灯故障路口时均未作基本谨慎确认。
3. 土方车可能有其他运行路线违规。
仅此而已。任何人若企图脱离就事论事、上升到毫无必要的高度，我一定会和无数其他人一样，第一时间跳起来骂。
然而奇怪了。并没有人在这么上升和发挥，因为第一时间公众只知道发生了事故、有人受伤。所有人只想要知道真相而已。所谓的真相就和事故本身一样简明：有无人员死亡？多少人受伤？为何不作交通基础建设的定期维护？双方驾驶员为何缺乏基本职业素养？安全带是怎么回事？
就这点事情。
南通市政府的反应是什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密不透风、如临大敌。死死hold住、绝不松口，硬生生地让本应公开透明的时间线彻底凝固了整整一天半。一时间，仿佛事情非常神秘，以至于都开始流传起大巴里的人员背景特殊性、肇事车辆的人员背景特殊性之类的谣言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一无比单纯明快的实践变得扑朔迷离、神秘莫测，死了人还是没有死人，变成了也许死也许活的薛定谔式猜测——根据你的视角、你的立场、你的位置、你的帽子，孩子既死了、也活着，或者既活着，也死了。
可事实明明是→事故瞬间，一个孩子就当场死亡了。这实在太明显，且不提目击证明，现场类似脑组织以及人体其他内脏组织在严重撞击下流到体外的照片都有了。孩子孤零零躺在地上，双腿苍白、早已死亡（我绝对不愿贴上相关照片），有路人实在看不下去给披上了衣物略作遮盖。这个行为，就是我说的基本传统伦理、草根良心、尊重生死。
怎么会这样？何必如此？为何加戏？这里既没有境内煽动、也没有境外敌对，公众只是屏息凝神关注着。退10000步，哪怕对公众保密（这样实际做毫无合法性），至少对孩子的母亲第一时间明确沟通、告知实情，不要再追加额外的精神暴击，难道不是南通市政府最基本的责任和义务吗？稍稍换位思考，任何精神正常的人哪怕只是孩子，都能感同身受。
额外浪费公共资源，把血肉模糊的尸体硬是拖到医院里放着美其名曰抢救、凝固时间线整整一天半时间，不更新、无进展，一直到昨晚深夜。南通，是谁让你们有权这样加戏、这样折磨已经永远失去了孩子的母亲、这样不把公众的智商放在眼里的？这是对所有人的不敬与羞辱，你们难道体会不到吗？你们这样做，才是人为在增加社会的不安定因素。
↓昨晚中国时间22:10，我还在微博上问到底怎么回事，22:51，新华社终于报道一个孩子死亡。
顺便，我忍不住还要说一个细节：事故现场目击者表示120来了看一眼就走了，因为孩子明显已经死亡。这如果是真的，120的做法实在太不像话、可谓令人发指。120隶属社会公益机构，你看到孩子已经死亡，不具有抢救价值，这本身没问题。但你就开走了？孩子就这样曝尸公共道路上任其躺着？太没有基本职业教养、太缺乏生而为人的基本道德了——下车往孩子身上好好铺上毯子，从头到脚严实遮盖好，给到孩子遗体起码的尊重，会死吗？实在太过分了真的。
3年前的春天，在东京，因为超市方面责任原因（保鲜海产品的冰块在地面融化）导致我滑倒，膝盖受伤严重，超市为我叫了救护车。救护车到来之后，立即先确认我的情况，接下来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在熙熙攘攘的超市现场我席地而坐的地方，用比成年人还高出一截的硬质屏风，严严实实地彻底围裹起来，让我与外界隔绝，不让我受伤和尴尬的场面被旁人围观。这是日本救护现场的最标准操作——伤者与死者，也有被尊重的必要，道理很简单：生而为人。
如今提到日本，国内绝大多数时候的反应不是酸涩、不屑，就是讥讽、愤怒。OK没问题的，我们的确强大了，不必参考日本，完全forget about it也毫无问题，但我们是否应该有我们自己的风格与实践，在事故现场表达我们对于伤者或死者的起码尊重？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穿着漂亮大方的花裙子，充满期待、满心快乐地前往表演，结果死于非命，漂亮的裙子还穿在自己冰凉的身体上。这样一具小小的遗体，除了那位给披上衣服的路人，所有人就这样任由其躺在地上，还那么久？这氛围，实在太寒冷了。
说不出话来。我自己写过一句话，我也一直反复说，那就是『人生可以次要，但一定不能随机』。我猜想，一个对生死极度冷漠的环境，人生恐怕会很容易更加随机。
就说到这里了。今天是母亲节。这位女孩的母亲也是母亲。悲伤的母亲也是母亲。悲伤的母亲被认真对待的意义与力量，超越100万字每年循环播放无脑无心的口水赞美。
孩子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