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一直笑谈日本学校的霸凌许多年， 别人变态、自己优越。未料想一转眼，校园霸凌无论是广度深度还是令人发指的程度， 都已经会当凌绝顶。凶杀惨烈的程度，到了我不愿意引用任何图片的地步，我没有兴趣对凶杀剧情本身作任何深度品味，令自己午夜梦回不寒而栗。
哪怕不提杀人，如今国内一般的校园霸凌暴力，从拳打脚踢到耳光灌粪，仿佛都能看到些借鉴日本霸凌事实或早期影视剧精华的影子，但在猛力与重口程度上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这个特殊文化领域弯道高速赶超日本的过程中，我们何曾有过像样的刹车？不仅没有，我们连日本学校里早已绝迹的教师对学生暴力霸凌都无法有效控制，隔三差五溢出到社交网络的屏幕上来让公众一遍又一遍瞠目结舌。 所以在我看来，今日惨剧的发生，看似偶发，实则早已酝酿饱满、终于到期到位的自然剧情发展罢了。
看到一位博主写的帖子：
作者的大意是当恶性案件的加害者和监护人未受到应有惩罚时，这不仅让人对司法系统的信任动摇，而且还可能激发更多的恶行。他认为儿童和青少年由于受网络影响大、思考后果少，特别容易行为失范。因此他呼吁司法系统要与时俱进、严刑峻法，才能重建公众对其的信心。
我想说，这位在微博上是我欣赏的博主，在今日微博上还活着的里头算是理性开明的头部IP之一了吧，但这个帖子本身在我看来却相当民粹——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严刑峻法！司法的与时俱进不能再拖了了！
赞不赞？爽不爽？又赞又爽。有用吗？卵用没有。一波流量结束，坐等下一波流量而已。和前两天、再前两天的爆炸完全一样。我提这位博主的帖子，不过是因为他所表达的颇有代表性，相似的内容今天有海量刷屏。
绝非要纵容姑息少年犯罪，而是令这一严重社会问题显化的背景里扮演关键戏份的，岂止肉体发育速度远超心智这一个问题，其他值得审慎推敲、全民开放讨论的细节明明堆积如山。
日常读书的每一天，学生多少精力耗费在形而上、空泛抽象的爱国教义里，而对社区、周围他人、同学同窗的情感启蒙、形成、发展与维系，用上了几成气力？除了上面来考察or公开课等等搞活动时期之外，有没有真正纳入过KPI？家庭教育、亲子沟通做到了几分？哦不对，这恐怕不是几分的问题，而是零还是负的问题。留守家庭就更不用提了，通常负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无论是沟通还是儿童、青少年的日常情绪感受。寻常生活中游戏时间休闲时间运动时间、在这个那个主观客观、时常还有高科技大数据加持的管制下，逼仄程度已接近黑镜，读书读书再读书、考试考试还考试、白天卷到深夜明天继续，有无考虑过如此状态对激素浪涌窗口期的人格、精神和欲望的影响？有无考虑过长此以往对同窗关系的扭曲？有没有可能在相当一部分学生眼里，同学不是用来超越、竞争的事实或假想敌、就是作为发泄欺凌的对象，而人格、精神已经呈现异常倾向或迹象的学生，又有多少能获得及时关切与介入？
仅此一回的生命，还是在最憧憬、最冲动、梦想最天马行空的时段里，当日常生活如此刻板单调、KPI不是爱国就是成绩、情绪压力宣泄疏解的每一个孔眼都看管严厉，连有助于身心调整的课外运动锻炼都难以确保的背景下，直接将问题单一化指向生理发育超越心智成熟不仅粗暴不公，而且很可能无济于事，因为这个时期的未成年人，本来就对成人世界的惩罚机制可能更缺乏想象力、更无感，难以确切理解人生毁灭这样的概念，或者即便能理解也远比成年人更难遏制一时冲动和激情犯罪。如此疯狂的霸凌凶杀，发生缘由难道是因为行凶者注意到自己的年龄杀人不用担心死刑？如此假设幼稚到不屑一辩。更重要的是，这样看似充满社会责任的呼号呐喊之下，隐藏的是有意无意的、避重就轻的、在安全区英勇的『乖巧体贴』。对，就是我翻来覆去一直说的那种体贴：其他没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唯有发育更早更快是问题。
再强调一遍：凶犯哪怕是未成年人，在这个年龄、在这样性质的事件里已经没有任何体谅理解的余地。但另一头，眼下中国学校里戾气显然越来越浓重的趋势非常堪忧，是时候高度警惕，至少要有基本的勇气面对现实，承认这不正常，不可能只是发育更早或严刑峻法缺位这么简单，就像民间医患矛盾之一直特别凸显，绝对不可能只是因为医生这个职业特别失责而中国的患者品德特别刁钻一样。
我们当然可以一直体贴乖巧下去，但现实很残酷：解决问题和体贴乖巧之间，永远只能选择其中一个，而面对如此邯郸学怖，如果不作多角度多层次思考与综合应对，那么我们会像看到爆燃事故一样一遍一遍目睹循环往复、在流量起伏中全民热烈吃瓜，随后沉寂、忘却、坐等下一轮。但这，在我看来比爆燃更令人担忧，因为它对一个社会的伤害可谓伤筋动骨且牵动全身，包括早已非常头痛的生育率。
天堂里没有霸凌（或天堂里没有whatever...）之类话术每每令我痛恨到作呕，不仅因为其实根本没有天堂，更因为天堂不过是无数人用来自我安慰、推卸责任、虚伪矫情时信手拈来的廉价咒语罢了。愿社会还死者泉下安宁，至少不让他的死毫无价值，而要做到这一点，最起码的第一步是不要随意简化复杂问题，特别是不要再一上来就先急着体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