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我的蓝猫能和我一同去日本了。她都快要4岁了。
苦命的蓝猫,生于2020年4月1日,我从寄养处把她领出来的时候,给她起名LINU,也就是狸奴,源于黄庭坚那首画面感爆棚的小诗:
『夜来鼠辈欺猫死,窥瓮翻盘搅夜眠。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
LINU脾气真好,从不吵闹发怒嘶吼拧巴,且对猫生似乎没有任何要求,极简主义的minimalist之极致典范。冻干鸡肉,永远是冻干鸡肉就足够。
她降生于一场空前的、不知尽头何在、黑洞一样的疫情里。因为身在国外,我不得不再将其送回原来寄养的朋友处,每月支付她的生活护理费,无限期托付。
我没有任何把握她再能回到我身边,倘若实话实说,我的无限期托付今日回望,不过是让自己觉得好受一些的永久诀别的委婉表达、让自己内心好受一些的文艺托词罢了。
我早已绝望。我早就写过,我曾以为这样下去,2030年之前跨国旅行是不可能开放了,加上日本为守住自身狂犬病清净国(无狂犬病国家)地位而实施的严厉到变态的猫狗宠物入境规则,我一直猜想,我和她大概率是此生诀别了。
我还仔细思考过和她诀别的方式。疫情封控高潮之际,看到一起起入室解决猫狗的报道,尤其是监控摄像头下大白在大白天的主人家里干脆利落、活活打死一条狗的画面之后,我的决断很明确:如果LINU所在方位也陷入疫情,那我一定会让寄养处的朋友抢在大白到来之前把她毒死。
毒死并不舒服,但毒死相较于棍棒之下活活打死,属于楼上雅座般奢侈幸福的安乐死了。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死法,死得有重量、有尊严。
万万没想到,2022年底,就这么解开了。解开是如此轻松随意、毫无牵挂瞬间到位,仿佛之前一切不过一场把戏做足、氛围到位,稍带那么几分压抑惊悚味道的恶作剧一样,活似站在墙根暗处哇!地跳出来把你吓出PTSD的邻家小孩,你的PTSD经久不愈,他却早已扬长而去~
希望,如雪化后的清泉般涌起,立即办理入境日本手续。无他,
半条命。实在太复杂太耗时太透支了→芯片植入、两次疫苗接种、两次抽血(一次在疫情期间失效不得不重来)、两次送往德国抗体测定,每次来回至少3个月时间、芯片状态检查、健康检查、驱虫药、宠物医院表单填写盖章签字、拿回执到检疫局拿证书盖章签字、获得报关出关许可……
几天前,作为手续流程的最后几个环节,我在湿冷出奇的雨天里带着LINU、拎着她的猫箱前往上海一家声名显赫的宠物医院,完成芯片与健康检查之后,快步走上三楼『出境部』去办理相关档案。
哇塞,这体验,一塌糊涂。小房间里只有一位女性员工在办事,全过程唉声叹气、啧啧啧地嘴巴砸吧不断、手忙脚乱、烦躁异常、摔电话,还会自言自语高声抱怨,『前台接到出国有关的就往这转?有病啊?!』房间里的怨气是如此浓烈,好像下一秒能把天花板都顶裂。好在,她没有对身为客人的我表现出明显的恶劣态度,虽然能很明显看出她在用力克制、调整对我的表达,用力得很累很累,累到我起先感觉压抑、不自在、想离开,但到后半段,我甚至觉自己哪里得有点对不起她了。人的心理活动,真是不可思议......
以我的性格,以往,我是十有八九会爆炸的。我觉得不炸不行,不炸是对自己的侮辱,更重要的是,不炸,会影响服务的改善,会让自己将来遇到这类糟糕体验的概率更高。
但现在,我已经don’t care了真的,我很冷静、不起丝毫情感涟漪,因为我内心目标明确且迫近:我只要、顺利、把她、带走。OVER。相比她出生至今的种种,这最后的小插曲,根本不算个事。
我只是在内心里觉得,这片土地上,人也好猫狗也好,怎么都那么辛苦,辛苦到哪怕在一家完全自费的私人宠物医院里,一份工作似乎也很难以起码的专业心态与职业道德去应对,以至于一天的八小时,会不断对环境、对客人散发着强烈负面情绪、严重损害着体验。
而我作为客人,为这一个短短下午,自掏腰包了1230元,这样的体验。支付的费用与实际获得的体验常常对价不符、严重偏离是我们这个社会特别显著的问题,令我毫无关系地瞬间联想起很多年前的红黄蓝幼儿园事件:家长们为送自己小孩进去支付了高额成本,到头来却连孩子不受肉体虐待的基本保障都得不到,而这种基本保障,原本应该是任何形式幼儿园能够合法经营的地板标准。
哎,多说无益、着眼当下。还好,我没把LINU单独留在过这家医院,实感幸运。我真的很爱国,但在日本生活久了、经历那头的宠物医院多了之后,会很容易对这头的状态严重误判。所幸的是,LINU不用再回到这样的医院了。
说起来,我真是百分百纯正的ailurophile,意思是极其喜爱猫咪的人。但你知道吗?这个英语单词的来源竟然是中文!——ailurophile,源于『爱撸若废了』→就是喜爱撸猫喜爱到好像自己的人生都废了的程度!(记住我这个历史典故,对你去考雅思、托福乃至GRE都会很有帮助,真不用谢!)
我爱起我LINU的时候,就是又抱又吸又挤又蹭,然后再过30秒到2分钟,必然会喷嚏打到南天门,一分钟几十个的阵仗,只因过敏性鼻炎+血检显示对猫毛远超其他一切物质的极度过敏。代价高昂,却义无反顾,无他,ailurophile是一款无可救药的精神鸦片。。。
但LINU很不喜欢被我ailurophile。她聪明敏感,似乎能从我动手前刹那间的眼神看出我又要来了,随后展现出一副生无可恋、偶尔甚至有些绝望的神情。我在又抱又吸又挤又蹭的几十秒中,她会低声鸣叫,仿佛在说好了好了、够了够了、可以了可以了、有完没完啊!?
有时候若我太过不知足,比如还要去脸对脸蹭的话,她就会将一只肉球瞬间撑直、笔直笔直,恰到好处、严丝合缝地顶住我的脸,就像儿时插画画册里聪明的小孩用一个Y型弹弓撑住鳄鱼满开的大嘴,令其开闭两难、无计可施一样。这时候我无奈地看看她,她神奇地看看我,一脸无法更加夸张的嫌弃。
但我一点不在意~3月12日,后天,植树节,她就要随我起飞了。
从此,她的猫生再不用担心任何非现实感强烈的可怕遭遇、也不会在宠物医院迎面遭遇负面情绪大发泄了,剩下的日常就算再闲静再普通再单调,也是幸福得不要不要了。人生我不方便多说,但至少我的猫值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