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起京杭国道的“竹径”
如果你在战前走过京杭国道，那你一定不会忘记，当经过武康县境时，有一二十分钟的时间，汽车完全在翠绿的密林里钻过。在暑天，“竹径”的清凉会浇去旅人心里的焦急。
但现在，已经快三年了，这条路显得这样冷漠可怕。没有行人，只有兽兵的车子，有时会在路上驰骋，但竹径里或山洼里会神出鬼没地出现我们的游击战士，给敌人一个拦路痛击！自从1937年12月22日敌人自吴兴沿公路占领了县城以后，武康曾一度在无政府状态之下，经过三年的苦斗，我们的政治进攻已配合了军事进展，把敌人围束在几个据点的小圈里去了。
武康是浙西一个最小的县份，只有六万四千八百多人，耕田十一万四千七百多亩，山却有二十五万四千六百多亩，所以可以说是一个山县。你跑到武康，第一个印象，是山多竹多。满坑满谷的毛竹，绿枝在山风中指成片片波浪，它处处吸引着行人不愿邃然离去。
一百五六十万的毛竹
因之，我们说到武康的民众生活，第一须先谈到毛竹。
武康的毛竹年产约十万帖（一帖毛竹平均约一二十根扎成），值一百五六十万元，十之八九产在公路西面。这十万多帖毛竹，除很少的山农有数帖或十多帖以外，大部都在大山户手里。毛竹最多是山户有五六千帖的，其余的都是赤贫的竹工。我们在一个村庄上调查，卅五家人家只有五家有毛竹山的。
毛竹必须顺着溪流运出。武康境内有阜溪、英溪、湘溪三条水，汇通德清县的新市和杭县的塘栖，这两个在战后变成了商业据点，是敌货的集散地，也是吸收特产的地方，现在还是阴阳地界。1939年3月前，浙江省当局曾下令禁止毛竹出口，这非但影响到山主的收入，更使浙西数县一二十万的竹工断绝了生活之路。为顾恤民困起见，后来当局规定直径在十三公分以下的大毛竹，可以通过封锁处出口，因为十三公分以上的大毛竹，很可能给敌人利用建筑防御工事。现在武康的毛竹都是通过这三条溪水运到塘栖，再由水客转售到苏沪各地。
山主与竹工
毛竹出卖时有五种不同的方式：一、是自己的毛竹自己斫了卖，这犹如普通农民中的自耕农。二、是自己的毛竹雇人斫了再出卖。三、是竹工向山主判（估价买的意思）来斫了出卖。四、向人判了雇工斫再出卖。以上四种斫下后，都是卖给山货行，山货行一经手再卖给外路水客而收得佣钱或盈利。第五种方式，即是山货行向山主判了再雇工斫伐。至于竹工因缺乏资金，判来做的大多是毛料（毛竹的枝，运北方做扫帚的），因为判一担竹料只要二三元，做下来出售可以得到五六元。只须有劳力，可以卖了竹料付给山主。
山主，今年的出息是太厚了，一帖毛竹在战前只能卖二三元，现在可以卖到十五六元，增加了七八倍。如果有五百帖毛竹，就有八千元收入。山货行获利也多，他不需要什么成法，向水客那儿拿了定洋，付给山户一部分，即可雇工斫伐，一直到运出后再从水客处拿来货洋交付山户。他只转手之劳，每帖可以赚到数角以致数元。苦的是竹工，说起来，他们的工资在今年的二三月，曾涨到二元一天，但追不到生活程度的急剧上涨。战前工资一天六角钱，可以买到一斗米，现在名义工资虽有二元，却买不到七八升。
工头也同样劳动生产
竹工可以分为工头和工人二种。工头却并不像普通工业部门中工头一样的是压迫工人的资方代理人，他们自己也是竹工，他们和其余竹工同样地参加劳动生产，不过他们大多是年纪比较大，或者可以邀集一批工人以应山主或山货行来雇用的，并没有特殊的规定要向竹工收取佣金。所以，假使为了工资问题，工头和竹工是站在同一的立场上的。
至于竹工的工作大致分为三类，一种是“山上”，就是把毛竹斫下来，再背到山下的场上，再有第二种“场上”的工人把毛竹一帖帖地扎起来，第三种“放排”，把成帖的毛竹从溪里运出去。他们做四天必须休息一天，否则体力是支持不下的。
这些竹工除了少数外籍的安徽（安庆人居多）、河南等居民，完全是出卖劳力外，本地竹工大多还有三五亩租田，这是山主束缚劳动力在土地上的好方法，否则，单靠季节性的，竹工不能维持生活，劳力必也向外流出了。
改善农民生活不仅是二五减租，在武康，应特别注意将占一半人口的竹工，如果把他们组织合作社，贷给他们资金，由他们向山主判竹，自做自铺，卖给外路水客，这一面可以免除中间商人山货行的获利，又可避免山主的压低工资，增加劳动生产者的收入，正是我们应该促其实现的。
（原刊《中国农村》1940年第9期，插图为莫干山人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