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干山人按，本文作者杨赓德写于1939年5月14日敌机炸莫干山后，但文中回忆了1933年莫干山见闻，并取了若干小标题：修篁围绕了青山、别有一村的百步岭、翠绿丛中的红瓦洋房、从塔山公园远眺、挂在山岩间的一过瀑布、山中的生活状况、记天池寺的和尚、沦陷后的莫干山。
莫干山纪游，这在我的过去萍踪浪迹的生活史上是感到最愉快的一页，虽然现在离开那时有六年了！而回首往事，在我的脑子里，也还不时会浮起了无限的回味！
那时我刚是住在杭州第二年的春天，我的服务机关里的同事，大家有到莫干山去的提议，事前我们特地在旗下雇好了一辆汽车，更到中国旅行社去买了一本《莫干山导游》来。
在一个黎明的早晨，我们很兴奋的，忙忙碌碌地吃了早餐，大家把预备好的干粮、点心、水果、食物整理了一下，不久汽车呜呜地到门外，我们登上车子。同去的计男女一行八人，有六七位女同事。她们因不会跑山，临时中止了。
……远远望到一座青翠的大山，看上去，峰峦连绵的山峰，都给云烟障蔽着。据司机的车夫说：那就是莫干山了！车头转过弯，莫干山渐行渐近，一时我们的情绪，都鼓舞起来。
经过一个多钟的车行，到了与京杭国道分路的三桥埠。莫干山已很清楚地在我们跟前了。八时许，汽车到山麓的庾村站停下来了。我们很快地跳下车来，车站很冷静，站旁停着几辆汽车，此外寥寥数人。
从山麓到顶峰的塔山公园有四十华里，登山有新旧两条路，新路是新辟的，汽车可直达半山。旧路（他们叫做老路）比较难走，我们大家决定循旧路上去，打新路下来。问明了这上山的路径，我们便开始登山。
修篁围绕了青山
向庾村上山，路径很光滑难走，旁有水流湍急的一条大涧，水清得见底，沿路翠竹成林，数十里相连接，绿荫遮地，夹植在路的两旁。我们走得乏力了，大家坐在路旁的小亭里，或树荫下休息着，看着地上一堆堆的碎影，耳闻流水淙淙，鸟声啾啾，拂拂的清风不绝地吹来，使人胸襟畅快，尘俗都消。
穿过竹林，迎面一个戴鸭舌帽穿猎装的外国人，拿着一枝手杖，从高高的石级上走下来，他的后面随着个挑皮箱的工役，从我的身边过去。这以后，山行半个多钟，没有人迹，这是第一次碰到的。
山上遍植修篁，故气候凉爽，盛夏之际，亦如秋天，每年到了夏时，中西仕女登山避暑的很多，杭州到莫干山，并有特开的专车，在城站可以看到载满西人一辆辆到莫干山去的无数巨型汽车。
别有一村的百步岭
到黄泥岭，路忽高耸，向西北走着，便是百步岭了。那儿有旅馆、商店以及电报、邮局等，街道整洁，市肆繁盛。
我们正想到路旁店家去问路，恰好来了一个牵女小孩的外国女人，她着了单薄洁白的西式服装，赤着一双足，穿一双套环式的皮鞋。她看到我们问路的神情，承她操着华语指手告诉我们，我们心感之余，大家向她点点头表示谢意。
山上有网球场、浴池，设备周到，身历其境，宛如世外桃源了。
翠绿丛中的红瓦洋房
中西人士在山上都建有华美的洋房。张静江先生的别墅，也很美丽，门外墙角是用石块砌成，工程浩大，足与西人住所相媲美，而山中最雄壮的洋房，我以为还要算一所天主教堂。
山中是愈走愈静，愈静愈深，有时除掉我们一行几个人以外，简直没有人影，随处可以看到的是点缀翠绿丛中一幢幢的红瓦洋房，红绿相间，鲜艳夺目。
蓝蓝的天，榇着几朵白云，在我们的头冉冉过去，“云深不知处，只在此山中”，真是足为这个境地写照了。
从塔山公园远眺
转过山坡，我们到最高峰的塔山公园，山巅有一个亭子，望去很渺小，我们费了很多的时候，好容易才爬上山顶，这时每个人都喘着气。
亭外有个小小的花圃，种些花草树苗，我们坐在亭中央的石桌上，啖着带去的点心食物，纵目饱览太湖，杭州湾、武康县亦能够模糊地辨别，四面静悄悄的山林密布，风景幽秀。
几乘轿子，抬着三四个富绅家的妇女小孩， 在我们后面亦随上山来，轿夫们从石级上一步步地挣扎着，轿子左右摆动，在万分的艰难中，踏上了山顶。
太阳正放着午前的炎热，向着山坡照着，轿夫们额上的汗，点点滴滴好像下雨。
挂在山岩间的一过瀑布
瀑布是山中的本有的名胜，相传莫干山为春秋时吴王铸剑，以“莫邪”“干将”二剑得名，后人因以名山，瀑布旁即旧日铸剑处。
我们从崎岖的僻静山路转角，就听到如雷的水声，那就是挂在山岩间一道数十丈白练的瀑布。我们走到瀑布奔流的溪涧旁，大家俯身子漱口，捧着泉水喝着，水殊清冽。
瀑布虽不十分大，好在我们都是初次看到，也可增广见闻的。
在瀑布处徘徊多时，我们攀着山崖的树枝，走到下面，有曲折的小河，和经过着人工架叠的岩洞，桥下流水一泓，在乱石的小溪里嗡嗡地流着。左首过去不到百步，有几个茅亭，里面有回廊凳子可坐，倚栏外望，绿森森的树木，枝繁叶茂，掩蔽了各处。
山中的生活状况
关于山中的生活情形，我向他们住在山上的叩问，据说生活程度较山下奇昂，米和鸡蛋菜蔬等，价目很高，因为食物等大都须向杭州购买的。山上最多的是竹，最便宜的是笋。
旅馆均系洋房，房金亦贵。莫干山与庐山牯岭，同为国内有数的著名避暑所，外侨平时居山较少，而在夏季登山居住的数目很多。
管理风景及行政方面，山上设有莫干山管理局，专司其责，夏冬二季，并派有省保安队一排，驻扎山中，往来巡逻，保护外侨及居民。
记天池寺的和尚
游山完毕，从一条黄沙斜坡的新路下山，路径盘旋，我们都快步顺着山势下来，一点儿不费力，山下没有多远，有一带黄墙，那是天池寺了。
山门外有一棵很高的银杏树，大概有几百年了。我们跨进山门，蒙住持和尚殷勤招待，导游各处，又请我们到客堂吃茶，还搬出几盘蛋糕、酥糖、瓜子的干点。
那住持和尚约有四十多年纪，是个方脸庞，精神很健旺，谈锋很好，头颈挂着一串念珠，对我们说话时候，手里摸着念珠，嘴里兀自“阿弥陀佛”念个不止。
据他告诉我们，他是江苏人，寺的过去房子很小，系新近改建的。用的经费，完全是他向各界募化来的。
这和尚还懂得相术，要替我们看相。女同事最摩登年轻的叶xx，听到给她看相，扪着嘴格格地笑起来。不料这一笑，竟引起了我们一行人同声的笑。
临别，我们把一块钱放在桌上做茶资，事情竟出人意外，和尚目光注视着桌上，一声不响好像失望似的，我们也都扫了兴匆匆地出了寺门。
归途说道参观前北平政务委员会委员长黄郛先生创办的小学，校舍是崭新的洋房，经费充足，设备和办理都很不错。今黄氏亦逝世了，闻其所遗产业，由其夫人全部捐入校内，毁家兴学，真值得我们赞佩。
三时余，我们重回到庾村站，总计山上逗留七小时多，尽了一日的游览，每个人虽都显着疲劳，而兴致还是十分浓厚。
登车后，我凭着窗口，默默地向眼前幽美的莫干山告别！车夫开足车的速力，转瞬间，风驰电掣地带着我们又回到杭州，天空还挂着一轮血红的太阳。
沦陷后的莫干山
莫干山沦陷已一年多了！自国军抗战以后，山上设有难民收容所，由美人诺任氏管理主持救济工事，山上完全为无形的中立区，在兵戈扰攘的烽火中，也算得一块乐土了，可是不幸消息传来，莫干山最近也遭敌机轰炸了，财产损残颇巨，外侨及妇孺数人受伤，沪工部局所设立之疗养院亦被炸毁，唉！日寇残酷的暴行，在莫干山也是演出了！
（原刊《前线旬刊》1939 年第1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