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央视《重读抗战家书》栏目播出了一封褚定侯家书,始知褚定侯烈士事迹。原来,从莫干山中到抗战前线,还有这样一段无问西东、无问我名、无畏亦无惧的记忆,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浩兄:
如握!
前日寄二书,不知收到否?弟已呈报告与团部,团长未能批准,云此非常紧急之时,不准弟请长假。
弟部队已于昨日早晨出发进占阵地。而于昨日下午,师长亲自到弟阵地中侦察地形,改命弟单独守浏阳河北岸之村落据点,命弟一排死守此处,命弟与阵地共阵亡。又云若在此能坚守七天,则可有办法。
因此弟于昨日(廿五)晚率部到守地,连夜赶筑工事及障碍物。阵地之后五十公尺处即为大河,河扩水深,无舟无桥。此真为韩信之背水阵矣。本日情报:敌人已达汨罗江,计程三四日后能到此。然前线队伍能毕力能抵,则能否到此,是为问题。加之本日湘北本年冬首次飞雪,则敌人之攻势,该稍挫缓矣。
然吾军各师官兵,均抱视死如归之决心,决不让敌渡浏阳河南岸来。弟告部士兵“不要他们渡河!”一句话,敌此次不来则已,一来则拼一拼。弟若无恙则兄可勿念,若有不幸则请兄勿悲。古云:“古来征战几人回?”并请告双亲勿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然弟一切自知自爱,务祈兄勿念。
兄上次寄洋二百元悉数收到,祈勿念。
家中近来有信到兄处否?弟已久无告双亲矣,请能代书告之,云弟安全也。时在阵地,一切不便,故不多作书。
待此次作战后,则弟当入滇谒兄安好也。兄若赐言,仍可寄浏阳军邮第一五○号四一师一二一团二营六连弟收可也。
时因北风雨雪交加,关山阻绝,希冀自爱,余不一一。
即请
冬好
侯弟拜上
十二.二七
见字如面,这封家书写于1941年12月27日,系褚定侯绝笔,已由褚家人赠给中国国家博物馆永久保存。
褚定侯家书信封
褚定侯,字勇深,号相藩,祖籍浙江天台,1919年出生于莫干山,为莫干山1号看屋人褚庆仁次子。他15岁入莫干小学,因年龄偏大,直接读三年级。他的三年级日记里如是写道,“俗话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话是至理名言,为什么呢?无论什么事,只要努力去做,没有不成功的。像我自己,本是英文字母都不认识的,看见了英文是我的大敌一般,不敢和他接近,这星期,常常看他也不觉什么难事。”求学期间,他蒙张静江资助,通过努力考上了杭州一中,兴奋之余,借来一辆自行车,在莫干山跑马场兜圈子。孰料百里外淞沪战事起,很快战火殃及杭州,褚定侯的学校开始停课,他走到西湖北岸静逸别墅,登门向张静江辞行后,徒步整整一夜回到莫干山,途经瓶窑见鬼火飘零,闻黑鸦低泣,心中十分害怕,于是拼命赶路,到家时,天已大亮。相较于山下的动乱,反觉山上安定,避暑就这样变成了避难。杭州的富户认为莫干山是安全的去处,挈妇携稚,络绎登山,甚至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也上山探访,考虑浙大迁移莫干山的可能性。当时山上避难家属中大批学生无书可读,乃有沈亦云倡办莫干小学分校,并且添设莫干临时中学。但浙西地区风声鹤唳,地处前线的莫干山终非安全区,褚定侯终日在家,壮志难酬,十分苦恼。
褚定侯莫干小学学籍卡
1938年秋,褚定侯听闻浙江省立临时联合中学已迁往西天目山,遂与几个同学相约奔赴临安于潜继续学业。翌年春,周恩来来此视察,在浙西临中开学典礼上发表抗战演讲,高度评价了浙江抗战以来所取得的成绩,称赞浙江是东南战场的先锋,给了师生们莫大鼓舞。褚定侯假期回家就对母亲洪彩玲讲,现在全民族抗战,同仇敌忾,他也要去打日本侵略者,并偷偷报考了黄埔军校,被录取为第二分校第十七期学员。在去武冈分校报到前,褚定侯趁暇回了一趟天台老家看望祖母。在短暂的宁静日子里,他与一位邻村的姑娘互生情愫,但日寇侵略让山河破碎,家园沦丧,好男儿又岂会耽于儿女私情?分别之际,他对姑娘说,等抗战胜利了,一定回来娶她,然后就义无反顾地走了。从莫干山上前线前,褚定侯特意在自家小屋旁种下了一棵枫树,愿为路人提供清凉与浪漫的一隅,并奋笔疾书了一副对联:“名士不妨茅屋小;英雄总是布衣多。”褚家后人至今保存着后半副。
褚定侯毕业后先被分配到军令部,他主动请战,后被编入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四一师一二一团二营六连任排长。在第二次长沙会战中,他因功叠升为副营长,在寄往莫干山的报平安的信里附了一张签名照片:“双亲大人,儿侯于湖南武冈。廿九.十一”仅仅两个月后,第三次长沙会战打响,褚定侯奉命死守浏阳河北岸阻敌南犯。是日,日军已过汨罗江,正向南逼进,褚定侯提笔给远在昆明工作的兄长褚定浩写了一封长达六页的家书,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当时,前有顽敌,后无援兵,如此进退维谷的艰难之境,褚定侯与他的战友孤军与日寇昼夜血战,直至全部壮烈殉国。时年褚定侯22岁,如果不是抗战,这个双目如炬、清秀聪慧的青年能够为国家为民族做出怎样的贡献。
褚定侯签名照
第三次长沙会战以我方的胜利而告终。据悉,这是自珍珠港事件爆发后,二战同盟国与日军交战的第一次重大军事胜利,可告慰英灵。伦敦《每日电讯报》称:“际此远东阴雾密布中,唯长沙上空之云彩确见光辉夺目。”
然而,褚定侯死得壮烈,褚家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毫不知情,既不见人归,且音信杳无。洪彩玲去天台国清寺祈福,归后梦见四个粽子,其中一个粽子的线始终解不开。褚庆仁求人代笔呈请武康县县长转军政部并抚恤委员会察核褚定侯下落,设若系临阵脱逃,甘受连坐之罪,如已殉国,务请告之以端末。抗战胜利后,洪彩玲领到了儿子褚定侯的抚恤金,打了一只二钱重的金戒指,原计划等攒够一笔钱,造一个凉亭。后在抗美援朝募捐中,褚家人将此戒指捐出,支援购飞机。不仅如此,褚庆仁夫妇又送三子褚召南上了战场,参加志愿军,当飞行员。1954年9月,画家陈一鸣上莫干山,听闻褚家故事,特为两位老人画了两张速写,题为:“莫干山上的光荣爸爸、光荣妈妈。”
洪彩玲画像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莫干山没有忘记褚定侯,没有忘却褚母洪彩玲造凉亭的心愿。在褚定侯为国捐躯八十年之际,由德清县政协发起组织各界人士筹建起一座“襄亭”,使“后辈临亭,每忆乡贤豪杰,历千万年,崇基不毁,既成杰构,更表丰碑,今古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