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炜|三桥埠席氏

文摘   2025-01-03 18:16   浙江  

三桥埠是一个与南浔、新市等相类似的水乡古镇,古名山桥,曾名阜溪镇,属原武康县十四都上一保、上二保,上又二保,舟楫交通商贾辐集,一度繁盛于原武康县中,镇有上街头、中街头、下街头

清初,邑人举唐靖、陈之群、韦人凤为“前溪三子”,其中陈之群与韦人凤就出自三桥埠。陈之群,字兴公,清康熙十七年(1678)举人曾祖陈乾阳是明天启二年(1622)进士,官至右佥都御史,卒赐御祭;祖父陈礼庵曾任余杭司铎。陈家后人舍宅为庵,又留下一个特别的地名“察院厅”。剧作家、《长生殿》作者洪昇乘舟至武康,谒武康县知县韩逢庥后,慕名而访陈之群,有“欲问三桥路,前溪接阜溪”诗句流传甚广。韦人凤家在三桥埠南山之麓,面池而居,是处地名“池头”,可通舟楫。韦人龙、韦人驹、韦人凤三兄弟皆有才名,人称“三韦”,尤以韦人凤声名最著。韦人凤筑庐曰“念庵”,取兄弟相戒之意。韦人龙与前海南乐会知县、邑人潘汝奇明末清初隐于医道的学者张遂辰卜宅于三桥埠,作“山桥卜宅之南邻”。张遂辰《蓬宅集》中有多首以三桥埠为题的诗,“耦耕吾愿足,沮溺古来贤”。

席氏先祖曾为钱粮官

自清嘉庆、道光以来,三桥埠人口渐多、韦之后,席兴焉。清中叶,席族人一支数人从太湖东洞庭山迁至三桥埠,在北龙山南麓搭建小茅屋居住。清唐靖《前溪逸志》载:“北龙山,与南山隔溪相觐也,于位为东,于象为青龙,殆所由名龙乎?俯溪而阁于山趾曰环胜阁,飞檐层槛,迥出墣盖,其下素湍横流,云樯凫集,溪山之胜,此马环会矣。”据传,席氏族中一人一日在家居近处挖小池塘,偶得一坛银子,得以发迹,起屋造房,并与流落于此的孤女杨氏成婚岁月流金,庆衍箕畴。三桥埠向设课税局,清末有户曹在三桥埠征税,席氏先祖或曾任此职,乃有后代追忆先祖曾为钱粮官,岁末祭祖悬有华彩衣冠像。

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陈凤笙由洞庭山派驻三桥埠工作,筹办英文学堂,下街头家租得房屋三间,十年后向席得平屋三间、又连楼带底一栋,并宅旁余地以及对面桑地一方,建监理会堂。陈凤笙为什么要找到席促成此事?一是与席氏轨迹相同,二是因智识开通。

三桥埠究竟是哪三座桥,一直以来莫衷一是。三桥实有里三桥、外三桥之分上市桥、嘉定桥、指南桥为里三桥,太平桥、阜成桥、永福桥为外三桥。今上市桥、太平桥、阜成桥犹存。坊间传说,三桥埠有三块老石板,为造桥所遗,其中一块就铺设于北龙冲雨水入河口的席家门前。未必真有其事,但席未迁来前,此地确有一座阜成桥,为近避暑湾的标志。百年前,莫干山避暑人士坐轿从桥上过。

席茂斋,吴昌硕入室弟子

席茂斋,又名中,三桥埠席氏第三代,清咸丰年间秀才1902年在去莫干山路上的杨梅岭道院设学馆(阜溪小学前身)。他是吴昌硕的入室弟子,擅长丹青、书法及篆刻,乡里都尊称他为“才先生”,其左手小拇指指甲长五六寸,精心用竹管套护。辛亥时,参加过武康县光复,久任坐中,有时也为乡人代笔立租山田契约抗战前在下街头家门口开抗战爆发后避难肇山法云庵

后人至今保存着1925年席茂斋代笔的《立允租永远租山票》,兹录于下:“沈顺元、沈正元令因离宅窎远,管业不便,情愿央中将自己户下祖业高山壹块,坐落十五上都,土名磨子潭,坐西朝东,计山额约有拾两亩妥看,东至山脚下行路为界,南至徐姓山为界,西至山顶破埂为界,北至山脚下王姓田为界。今将四至领明,尽行出租到与李姓管业,凭中三面议定,每年准期五月中日,解租洋贰元正,不准岩欠。其山自允租之后任凭李姓照契管业,长养棱木,永远收息,永无回赎,永不加租,租洋清楚,永不取业。倘后租主迁移另地,白山回主,钱粮税赋,山主完纳,不归租主之事。倘有分族争执,山主自理,非涉租主之事,听凭阴阳吉穴。此系两相允愿,各无翻悔,恐后欲凭立此允租山票为证存照。乙丑夏正杏月十四日立允租山票,沈顺元、沈正元,中人曹阿定,原笔席茂斋。”此为迄今已知席茂斋仅存的书法墨迹,而有“江南梅王”之誉的画家吴朴就师从于席茂斋。

席安生、席志儒,职业经理人 

席安生,与席茂斋平辈,清同治九年(1870)生人,读书塾,精于珠算,少离家至平湖学山货生意。莫干山盛产竹子,杭嘉湖水网地区竹子供不应求平湖竹行曾设分行于簰头,直接进销。当平湖赵家竹行两位当家人相继故去,子女暂无续办竹行能力,席安生提出由他任经理,与胞弟席诗生出面合力经营,约定每年给赵家人分红。作为竹行经理,对于上下家的联络联系尤为重要,席安生人情练达,又秉承公平交易,从不克扣为难竹户和客商,利用经营竹行积累起了家产。约在1927年,席安生席诗生在三桥埠下街头造屋分。因常驻簰头,席安生熟悉当地大族,对上皋坞宣家一座宅院门楼镌刻有“麟趾呈祥”“竹苞松茂”字样)颇为中意,在造新屋过程中,特参考宣家宅院样式,三间两厢一朝堂,天井上是走马楼,楼上沿天井起一圈通过熟识的客商采买黄金树做大梁,用银杏树做栋柱,用桐树做大门,用铁树做门槛,而家具均用黄金树、梨树打造,可谓别具一格。从1932年三桥埠下街头居民房舍姓氏图可见席安生、席诗生席茂斋房屋的位置。席安生新屋后有一个较大的池塘,他将河埠建在东首的小屋内,无论晴雨,浣衣洗菜甚是方便。此时,席安生已置下田产20余亩,并先后在东沈、九都、三桥埠等地购买毛竹山、小竹山100余亩。 

席氏与韩氏,也属姻亲。席安生娶同邑赤岸里韩桂珠为妻,长子席福俊与同邑万春桥丁顺娥成家后,也外出经商;次子席福儒从上柏小学毕业后赴上海求学,考入南京中央大学。因席安生二子无暇顾及家事,家之权及田庄上各事务交予长媳丁氏主理。为免家中无劳力,席安生家雇两个长工,其中一个姓苏,是温州人,被席家人尊称为“苏客人”,住楼下东厢房。1930年,长孙席凤翔出生后,席安生收养了上市桥一贫家女,唤金花,以接替由席家送出嫁的丫鬟(韩氏的陪嫁)彩英,照料孙辈抗战期间,席安生拟往西部莫干山山区避难,而妻韩氏提议东部水乡戴家漾边戴家圩义子家暂居,乃用家中的两大船走水路装载家当,竟遇土匪投信敲诈抢劫。席安生随带财物尽失,人被打伤,经数月方恢复痊愈,其一生中病痛甚少,唯此为最。长子席福俊被绑票至洛舍,赖长媳丁顺娥向亲戚借贷托有关方面交涉,总算以50担米将人赎回。孰料此时传来噩耗,三桥埠下街头房屋被日寇焚毁,半生心血白费。

席志儒,席诗生第四子,曾开办协丰山货行负责过三桥埠商会,是开明士绅,晚年撰写了《山区的毛料与山货行》《记三桥埠轿班》《黄郛夫妇在庾村的几件事》等珍贵文史资料20世纪上半叶三桥埠有山货行数家,专门代理外地客商收购竹、木、薪、茶等,并有竹木山货同业公会。仙人坑、瑶坞、大造坞、后坞、姜湾、佛堂、和睦桥、后洪安吉高坞岭、苦竹湾,吴兴埭溪等地山货都往三桥埠投售,大宗竹木用溪流筑堰放排出运,茶叶、笋干与毛料则用人力肩挑或驴驮山民们于凌晨出发,翻山越岭,抵三桥埠时正开市走到大路口,就有人前来招呼,只用几句话,买卖双方就成交了,且手续十分简便。早期的竹场交意,收购人既不开票签名盖章,只从山民货担上取下一条五寸来长的青篾片,用铁锅的碎片在其上刻划若干符号,投售者拿着篾片把货送到相应堆场,然后账房领取货款,历来毫无差错,也未闻有冒领涂改之事,颇有古风。

席诗生第五子席福徐,娶的是志成麟记经理、莫干山何村盛趾麟之女盛瑞英。盛家有一匹乖巧聪明的大白马,跟着主人出门进了几次货,竟能识途。为免闭店影响生意,主人在大白马背上安一个筐,筐内贴有进货清单,然后拍拍马头,嘱其入城到何家何处进货。待大白马返程归家,主人一一清点货物,无一差错。每当“笃笃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盛家人就知道大白马又一次完成任务回来了。

席福儒十样景灯兴头  

每到岁末,龙灯、鳌鱼灯、叶球灯、狮子灯、马灯、十样景灯等各式灯彩在莫干山地区闹个欢腾。值得一提的是,上皋坞、三桥埠所“十样景灯”,深受乡里的赞誉,也起到了普及通俗文史知识的作用。 

1934年寒假,席福儒从学校回家,适逢族人谈论春节调灯,碍于经费无着落。席福儒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向父亲席安生说明缘由,表示愿做兴灯人。席安生欣然应允,席福儒于是找来席金宝、席银宝等几位比较有能耐的族人商量,决定出一爿像模像样、别出心裁的灯彩

十样景灯,又名十样精灯,是十幕以上通俗的化装戏剧配上灯彩,所需人员30人左右,灯彩30多只。制作灯彩,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不仅要设计精心、形象逼真,而且要取材于民间喜闻乐见的地方民俗以及传统戏剧片段。举凡医生的药箱、算命先生的牌幡、土地的龙头拐杖、猪八戒的钉耙、沙僧的经担、唐僧的马、蚌壳精的大蚌壳、白牡丹的花篮、陈琳的妆盒,相大人的大红马、万民凉伞、怕老婆的马桶等基本上每个人手上都有灯彩。为此,席福儒将制扎灯彩的工作交代席银宝、席寿宝等人,同时请叔叔席茂斋以及三位舅父丁藜乙、丁藜照、丁藜青来家花写字,大约画写了二三天。至于服饰,除城隍、土地公、唐僧、相大人等去苏州购置,其余则请人在家手工缝制。一班人前后忙碌了近半个月。

三桥埠出十样景灯消息不胫而走,正月十三为上灯夜,武康县提前一天就派人三桥埠席安生家送请帖,邀十样景灯参加武康县城调灯活动。席福儒作为兴灯人,不仅自编自导,还自演城隍,长须满面,祈佑地方风调雨顺。席氏第四代中,则有席福俫饰土地公,席利堂饰相大人,席鉴堂饰渔夫……在这年元宵灯会上,三桥埠十样景灯一枝独秀,名声大噪。据悉,由席家兴头的十样景灯相继出了三年在日寇的暴行中化为灰尘。

席氏后人编就席氏家谱 

席安生一家在戴家圩住了一年,又搬至余英溪边南仁埭。俗谚:“南仁埭上好风水,港上轮船日日过,一直过西莫干山。”南仁埭,前后河港通武康县城、三桥埠,时有日寇汽船光顾,一听到汽船声村上人家纷纷闭门或外逃。席安生孙席凤翔在南仁埭大年庵插班读二年级,其间,小学校停停办办。丁顺娥不忍其子辍学,乃托在莫干山329号避难的大哥丁藜乙联系山上的莫干小学,推荐丁、席两家亲戚的孩子都去莫干小学就读。彼时,从南仁埭到莫干山,要先坐船至狮山头上岸,接着走四里路到下蒋畈,穿过日军封锁线。丁顺娥毅然冒险护送席凤翔、莫敬慈、陆人俊3个孩子通过生死之地,翻越劳岭,进入莫干山“阴阳界”席福俊,作为当家人,则仍在外跑生意,以接济家用,顺便打探流亡在上海的弟弟席福的消息。1940年,席福俊经多方寻找,身体羸弱、患有肺病的席福儒终于被接回南仁埭,无奈乡野医疗条件有限,席福儒病情未见好转。

抗战胜利后,席安生一家重回三桥埠,仅剩口人,搭了两间草。丁顺娥挖出埋在被毁房基地下的两只金手镯,将一只金手镯交给席福俊做成本,开办万昌山货行,由于经营不善,用人不当,两年后全部亏光一时间,逃难在外的席氏族人陆续返回故土在废墟上重建家园,边整地种些瓜、豆、蔬菜之类,日子虽不比从前,但总是回到了生养之地。清明节,席氏族人齐聚一堂,席安生示意席凤翔等晚辈挑着祭品、纸马去先人墓上祭扫。1947年春,有东洞庭席氏后裔数人前来三桥埠联系修纂席氏宗谱事,避难甫归,家业未兴,席安生等苦于筹措20担米之数而作罢。

2002年,席志儒、席凤翔编就了《三桥席氏家谱》稿本。这是一个姓氏家族的生命史,也是一个地方的地情书。想起《诗经》里的句子,“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

(本文初发表于湖州味道2024年8月31日)

莫干山人
愿为莫干山做一点事,存一点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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