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泉山,山有长流水,谓之天泉,天泉之水泻至山麓,声若壑雷,高下之田有石限护之,泉源不竭,故山田均成沃壤。以故天泉之民,自昔饶腴。
“后坞村边午后鸡,天泉寺里日初低。山头百道潺湲水,流过溪桥尽向西。”此为清康熙武康知县吴康侯着青鞋、策竹杖游天泉山,留题天泉寺诗。当周庆云效仿吴康侯身体力行踏遍莫干山名胜古迹后,作《莫干山考》,历数环莫干山的古刹,直言“后晋天福且建浮图于山巅,永光、延真皆古之寺观,或创自萧梁,或兴于李唐,他若普济、无相、宁境、资福,亦宋元以前伟大建筑。”考永光院,即天泉寺;无相院,即无相寺,又名莫干禅寺,在仙潭村;资福寺,即铜山寺,在何村。莫干山天池寺重建后,周庆云又作《天池寺禅宗记》,不忘提及“四山名刹,如天泉肇于梁,石颐兴于唐,双髻建于宋,铜山创于石晋”。乃有天泉、石颐、高峰(双髻)、铜山、天池为莫干山五大丛林之说。而后坞故老相传,天泉寺亦分上下院,类铜山寺,今遗存者为天泉寺之下院。缘此,有时不免想,庙前村之庙,或非指山之一隅的朱藤庙,更像是指山之一区的天泉寺,天泉寺前为庙前村,天泉寺后为后坞村。
千年天泉寺
“成仙铁冶飞神剑,礼佛天泉洗热肠。”《莫干山志》作者周庆云举剑池铸剑、天泉礼佛为莫干山焦点事件,将两千年前的剑师与一千年前的禅师奉为莫干山开山之祖。在《莫干山志》“天泉山”下,周庆云特为之注:“山下平原有天泉寺,寺外银杏二,其一大可数抱,寺左僧墓累累,植柳杉数十株,皆数百年物也。寺右为后坞村,烟火百余家,饶田畴,为山乡繁盛之区。”而林学家梁希咏《天泉山麓古树》:“当年莫干炼剑时,此树此山已如此。”
莫干山天泉寺
在莫干山漫漶的时光里,总有一些亮起来的树。古树之美,在于形,在于色,在于韵。一棵古树,就是一个村落的根,一片山林的魂。对于银杏树,秋始为春计,欣赏过其无比绚烂的金黄后,更想领略其春意盎然、欣欣向荣。能称之为古树,树龄必在百年以上,长者甚或可达千年,能抗拒风雪,能抵御战火,因而承载了太多故事。得益于村民的精心守护,环莫干山,后坞村、庙前村、仙潭村、四合村、大瑶村等散布着数十棵古银杏。如庙前村的祖孙古银杏,并列四棵,明崇祯年间栽,乡邻赛社,齐集树前,被视为“社树”;又如仙潭村碧坞的夫妻古银杏以及上官的古银杏,被视为“许愿树”。
从来名山多梵刹。天泉寺,在后坞村坎上,实为莫干山地区有记载的最早寺院,旧有见山台、西流涧诸胜。追溯天泉寺的历史沿革,南朝梁大同中,惟正禅师开山,初名永光院;宋大中祥符四年(1101),皓月禅师重创,改名天泉院;明洪武九年(1376),永镇禅师重建;清康熙年间,雪萍健禅师中兴;清咸丰、同治年间,因寺名冠以天字号,躲过太平天国之劫;清光绪初,复建。
周庆云不只一次造访过天泉寺。1926年夏,周庆云偕夫人张清河、十一女周延禄游天泉寺,作《游天泉寺记》:“天泉寺,寺门有银杏二,其一更大。老僧云,来山六十年,厥树未见加大,与天池山门二株相勒,元明物也。问殿宇存废,则云未遭粤匪之劫,年久坍损者有之,祝融税驾者有之。光绪中叶,渐次建复,佛殿苟完,庄严粗具。左有楼屋,原可息足,唯不自整饬,致尘垢满目。僧年七十有六,俭啬自持,课一小沙弥,怡然自得。闻之村农,寺有稻田数十亩,竹山可伐千帖,若刻意经营,不难复旧日规模。梵天多一清净之地,即空山增一游观之区,况有古木流泉不烦点缀,而自成幽胜乎?”银杏树,又名公孙树,历一甲子,树围未必加粗。周庆云所遇老僧,即天泉寺住持安兰禅师,居寺七十年。天泉寺寺产颇多,安兰禅师每得田租金及卖毛竹钱款,就在银元上盖一个兰字,聚而藏之,多次发生钱财被盗之事。这大概就是周庆云所指“俭啬自持”了。1936年,安兰禅师圆寂时,邻近村落有五六百人前来送别,场面隆重。此后,元启禅师接任天泉寺住持。
1929年秋,周庆云与山鸠坞村里长姚月卿、莫干山警察所长杨逸才发起募捐重建天泉寺山门及庙侧添造房屋,黄膺白认捐洋200元。抗战烽火中,天泉寺山门竟成莫干临时中学校门。据胡文经《炮火鸣闪验声光——忆抗战时“武康补中”的学习及其它》,1941年1月,莫干临时中学迁至天泉寺。寺大殿正厅做食堂兼会堂,廊庑楼上下做宿舍,床铺为竹制的两层大通铺,有的床紧挨着菩萨,勉强辟了几个教室和办公室,再无多余房间。课外活动就在树荫下僧塚间进行。此地虽相对隐蔽,但战争气氛仍很浓,长期有抗日军队驻扎,常与师生联欢、打球,并同到几里外拖毛竹来修校舍、建营房,有位塘栖的同学戴良达被驻军走火而伤腿。另,据莫干临中学生、百岁老人沈义芬口述,他在天泉寺上过一年半学,拿毕业证的时候,天泉寺还在,包括大殿和辅房。大殿内中间的佛像被隔成一间屋,确保里面佛像不受损。大殿两边各有一个教室,其中之一就是自己所读的春季毕业班教室。大殿后面是学校搭的大草棚,大草棚的右半部分也设有一个教室,大殿东北侧一幢二层楼楼下还有一个教室,楼上则分男生寝室和女生寝室。1942年初,学校得到日军可能进犯后坞的情报,临时决定提前进行毕业考。几天后,日军到后坞扫荡扑空,恼怒之下放火烧了天泉寺大殿。天泉寺被毁后,仅剩下东北侧的二层楼。
千年天泉寺宛若一部莫干山发展的变迁史。从天泉寺所遗大殿柱础,犹可想见当年这座古刹的宏规,而寺外嘉木密林已无迹可寻,唯山门旁二株古银杏巍然——靠南的是雄树,靠北的是雌树,村民称之为“夫妻树”,虽数遭雷电,仍翠叶蔽荫。待每年深秋,双树金黄灿烂,吸引着无数游客慕名前来。
百代香水井
一条香水岭,莫干山人唤之为双村岭,岭前是莫干山庙前村,岭后即莫干山后坞村。
1928年夏,作家周瘦鹃避暑莫干山,到过香水井:“过后坞,至香水岭下,有寺曰‘香水寺’,有井曰‘香水井’,水冽可饮。井上有碑,文曰:‘香水古井,道光二十一年(1841)三月立。’舆人咸就此作牛饮,不知香水果芳香否也。《莫干山志》谓香水岭,一名相思岭,尤艳妙可喜,因忆宋词人晏小山《长相思》词,有‘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想见时’之句,绝妙好词,可与名山并垂不朽焉。”道出了香水岭下藏着一个古迹——香水古井。
簰头作家王凤鸣曾根据后坞村老人口述记录了一则香水岭的动人故事。清乾隆年间,庙前村范举人生得一女,聪慧过人,取名水秀;后坞村举人姚蓬青,老来得一子,英才出众,名为山青。一日,山青、水秀同赏山景相会于岭上亭。不久,姚家托媒到范家提亲,门当户对,亲事很快说成。后经卜算,两人属相相克,不能成亲。姚范两家信以为真,一对有情人从此隔岭相分,但山青水秀恋心难移。翌年,姚山青上京赴考得中头名状元,请乾隆皇帝赐婚,娶水秀。孰料水秀相思山青成疾,命归黄泉,遗言要“坟葬对村岭,面朝姚山青”。山青知情后,泪洒水秀坟,断七后,入天泉寺落发为僧,离世前嘱,墓对水秀,并在岭上开挖一井,即香水井。此堪称莫干山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后坞乡民间文学集成》就选取了香水井故事绘制了封面插图。1992年夏,诗人、书画家卢前在香水井旁撰书《香水井记碑》:“清乾隆皇帝六下江南,一次经过此岭,时值炎夏,汗淋口渴,近侍于草木间觅得清泉一泓,帝豪饮赞道:这水真香。尔后,村人造井,遂名香水,复立庙其旁,以祀山灵。今庙废井存,为莫干山古迹而称世焉。”
《后坞乡民间文学集成》封面香水井插图
卢前撰书《香水井记碑》
1994年,莫干山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建立后,庾村与后坞成为前山与后山登山的山口,游人们“昔由北麓庾村上,今自南岗后坞来”。曾记否,世纪之交的莫干山国际登山比赛就以香水岭为起点,以莫干山荫山街为终点,赛程10公里,参赛者无不欢欣。其实,无论多少年以后,只要香水井还在,总有游人会不知不觉把脚步移向这里,对它怀有一种特别的眷恋,如果彼时有一对蝴蝶飞来,情境就更美了。
近年,后坞成为莫干山民宿集聚区之一,古银杏,香水井,见者吉祥,更蕴藏生生不息的力量。而今,莫干山作家村、书画村落户庙前、后坞两村,续写着绿水青山新故事。
(本文初发表于学习强国湖州平台2024年1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