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金沙井,烟火大杂院 | 张长宁 /24333

文摘   2024-12-19 09:00   江苏  

金陵金沙井   烟火大杂院

张长宁

金沙井在南京城南门西。从三山街往南走,右手第一条巷子叫望鹤岗,第二条巷子便是金沙井。

上世纪60-80年代,我家所居住的望鹤岗老宅,其南墙外便是金沙井。住该巷北边的多是“闾左”(平民)人家,聚集最密的分别是4号和6号两个大杂院。

居住在那里的住家,加起来足有50多户,其中不乏与近邻门对门、窗对窗的蜗居人家,四进深院任人进进出出,人们工蜂般地忙忙碌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两个大杂院早晨的“交响曲”最显烟火气息——叫早的吆喝声、刷马桶倒尿罐声、锅碗瓢盆碰撞声,管教孩子责骂声等此起彼伏。到傍晚时分,则又是另外一番声响,由远而近的自行车铃声响个不停,下班的人踏进院、停好车、叫开门,大院里彼此打招呼声不绝于耳。

值得一提的是,“早晚两头追太阳”的上班族,即便是家徒四壁,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家草窝,百姓陋屋有着不寻常的家庭温馨与幸福。

金沙井4号大院里,近20户住家中一大半是南京塑料厂员工,厂长兼党总支书记王多如是从部队转业的南下干部,夫妻俩只在院落中的二楼挤占一间厢房加半间堂屋。

而王书记家的那半间堂屋是经常用来开会的,因有陈姓、樊姓两位副厂长分别住在楼下的左右厢房。只要楼上老王朝下吆喝一声,楼下陈、樊二位便闻声登楼。如会议事项需要多人商议表决,就临时召开扩大会——院里住的中层干部、党小组长也都是随叫随到。一水的企业骨干,有话就讲,持反对意见的允许保留。要说会议效果,不出院门任务就全都布置了下去了。



上世纪60年代后期王多如退休(那时还没“离休”之说)后,与老妻回到鲁西南老家叶落归根。可没几年,这对恩爱老夫妻又返回金沙井老屋常住。又过了几年,当这位老干部在家悄然病逝后,整个4号大院连续数日沉浸在悲伤气氛中,院里从老人到小孩都自动佩戴黑纱、白花,哀悼这位受人敬重的老干部、好邻居。

金沙井6号则是典型的居民大杂院。在30多户人家中,各色人等一应俱全:在工厂劳作的上班族,嫁此落户的郊县贩蔬菜的,在学校当教师的,在货栈开车的,在军工厂跑供销的,不一而足。此外,院里还有一位在巷口北开出租书屋的断臂残疾人,他在巷口开的一爿租书屋,租书每本白天2分钱,晚租晨归的只收1分钱。

大杂院里曾暂住过一位伤残军人——194811月,国民党少尉翟穆喜(化名)在淮海战役中曾率全排战场起义,屡立战功。次年随百万雄师过大江,在解放南京浦口火车站时不幸股骨颈中弹,经救治保住的伤腿却落下了残疾。

1949年秋,新中国成立后,翟穆喜就地转业,在一家小型日化厂当仓库保管员。不久,有个乡下女人找上门来与他依约成婚。结婚那天,老战友们被部队首长派来喝喜酒、闹新房。

那个年代是英雄崇拜的年代。一伙男兵拥着两面五星红旗穿梭在金沙井巷子里来回游行,他们在大人小孩的欢呼声中抛糖果,撒传单,还不停领呼“解放全中国!”


前来道贺的几个女兵则是文静大方,她们把大红双喜、鸳鸯戏水、合和二仙、鲤鱼跳龙门等剪纸贴满了新房。然后又将那份喜庆的“福”字剪纸分享贴在6号大院各家门板上,这是要把全院住户都当成“光荣之家”。

翟穆喜从入住金沙井6号到搬离不足百日,那是因为日化厂的仓库从城南搬到了中山门外,右腿残疾的他只好带着老婆一起迁至城东。据传,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一天,翟穆喜乘坐“地老鼠”(三轮的士)回到过金沙井,他拄着拐杖在6号院挨个找到老邻居,说他退休后领养了一个弃婴,当小女孩长到两岁时,其生父生母找上门来寻死觅活要讨回女儿。为躲避纠缠,他被迫带着女儿去了老婆的乡下老家。

翟穆喜在离开南京前到金沙井转一下,按风俗算是“收脚印”。邻居们好心打探他老婆家乡在哪里?他苦笑一声,嗫嚅道:“远在天边哩!”——并不愿意吐露实情,老邻居也都理解,一声叹息就此别过。

许多年过去了,眼下经城市规划改造后的金沙井,老巷尚在,可在巷内各大院的原址上,已矗立起一幢幢商住楼,那些老街坊们早已搬离、失散,各自融入了新街区,开始了新的生活……


编辑:孙洁   插图: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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