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之后的拼搏——怀念恩重如山的母亲 (续二) | 陈国雄 /25023

文摘   2025-01-20 09:00   江苏  

进城之后的拼搏

——怀念恩重如山的母亲 (续二)

陈国雄

(母亲·攝于2017年春 )

经农友民主推荐,1975年12月26日,孑然一身的我,终于结束了历时十三年云台山下的蹉跎岁月,返城进入位于江北的江苏省金陵汽车制配厂 。过去每年探亲回宁或返回农场,长途公交车必经该厂门前,几回回梦想,倘若我能成为这家工厂的员工,那该多么幸运啊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三十二岁的我,竟鬼使神差真的成为了该企业的员工。当时这家省属企业正值兴旺期,被誉为“全国四大汽车配件厂家 ”之一。与浦口车辆厂、南京毛纺厂、南京钟表材料厂并列为浦口地区“四大金刚”。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又被分配到该厂最苦最累的工种——造型工,整天在弥漫着灰尘的车间 挥着铁锹,在造型机前铸造发动机缸体、曲轴、进排气管,每天劳作结束,耳鼻皆呈黑色 ……然历经农场艰苦生活的我并不觉得辛苦,更以“知足”才能“尝乐”以自慰。母亲则不然,一再告诫我“一切要从头开始”,“以后的路还很长,万万不可自我满足”。

1976年10月,党中央一举粉碎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 ”,一声春雷宣告文革结束。全国人民意气奋发欢欣鼓舞,我也从心里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欢畅。刚刚熟悉工厂生活的我手又痒了起来,业余时间开始“爬格子”,且不再惧怕有人“抓辫子”、“戴帽子”。1978年5月,《 新华日报 》以近半个版的篇幅发表了我的散文“在百日红竞赛中 ”。一个刚进厂且从事最艰苦工种的老知青,竟在堂堂省报上发表文艺作品,在企业也算是一则新闻 。时车间支部书记沈雷生特地拿着报纸找我核实,“这是你写的吗 ?”得到确认后,他便向厂部汇报去了。从此我在厂里就有了点小名气,许多爱好文学的小青工向我靠拢 。厂宣传科科长吴浩良也知道一车间有个造型工——陈国雄。

(进厂后不久,结合工厂生活 ,在新华日报发表的散文“在百日红竞赛中 ”)


母亲盼老大不小的孩儿早日成家,患有“爱情恐惧症”的我,又何尝不希望也能走桃花运 ?!天随人愿,一位刚从洪泽上调的女知青,经人介绍与我相识 。没有花前月下,没有互吐衷肠,只有坦诚相待 、命运相怜,她竟毫不犹豫的托付终身于我 。时家贫只有自搭的简房两间,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把仅10平方米的内间让给了我,她和父亲住在穿风的堂屋,用一顶蚊帐相隔……直至数年后迎来拆迁改造分得新房方得“自由”。这真是“陋屋四处透风,母爱暖意融融”!婚后,我曾问妻:“当年为你介绍对象不少,何以选择贫穷的我?”妻子坦言:“上山下乡知识青年成千上万,有几个人能在 新华日报 发表文章 ?!”

1979年改革开放春风荡漾,江苏广播电视大学成立并公开招生,时年我已34岁,且妻子怀孕待产。任何人在母亲面前永远是孩子,“深信知识改变命运”的母亲又忠言相告:“命运耽搁了你十三年,你三十四岁要当二十四岁拚!”,“工厂离农学远了,现在要学工科。”当时有一句口号 ——“把损失的时间夺回来 ”,我也意识到“此时不夺,更待何时?”便立即报名参考。当时党的招生政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考生不受年龄限制 ”、“单位不得阻拦考生报考”、“考生录取不受家庭成份的影响”等,这些政策仿佛是为我量身定制 。在南京交通系统我以名列前茅的考试成绩入学省电大。脱产三年带薪学习,我深感新时代的浩荡恩泽。学业结束前夕,凭着新闻敏感,以我所在下关区电大应届毕业生“面向生产、敢于探索,毕业设计成果喜人”为题,撰写了新闻稿件并配以照片分别在《新华日报》,《南京日报》头版刊出。


省电大发觉我有写作能力,即与我所在的企业商谈,决定暂借调我到省电大工作,编辑每星期一期的“省电大通讯”。一年后商调末成,我又回到了企业,入职车间技术组,开始了绘图生涯。

在从事技术工作的同时,我“恶习难改”,时有文章在《南京日报》、《金陵晚报》、《扬子晚报》《新华日报》等省市报刊发表。随着写作经验的积累和视野的扩展, 写作的内容不再局限于工厂,而是伸向了社会;写作的题材不限于新闻报道,逐步扩展为言论、社会大特写、人物专访等;投稿刊物也不局限于南京,更多的是北京、上海、长春、武汉等地。正因文章屡屡见报,已升任厂党委付书记的吴浩良知人善任不拘一格,将我调入宣传科以发挥一技之长。

时南京新闻台“早新闻”有档“大家谈 ”言论节目,笔者为其主要业余撰稿人之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总是在早上六点准时打开半导体收音机,听听是否有我的文章播出。一旦听到“下面播送国雄写的大家谈……”她便会停止一切劳作静听广播内容,那专注的神情,与其说是在听,不如说是在享受, 如同欣赏一曲最美妙的音乐一般……每每看到我在报刊发表的文章,无论篇幅大小母亲都会认真阅读,欣慰神色浮现脸上,有时也会夸奖一句“写得不错”。我知道这是母亲在鼓励我,催我奋进再上一层楼!

那时,文化媒体众多,街头报亭林立,全国多家媒体聘请我 充当“特约记者 ”、“特约通讯员” 、“特约撰稿人 ”。相当一段时期,邮递员几乎每天都要送样刊或稿费到我家 。邻居感到奇怪,问母亲 “你家怎么天天有汇款 ?”母亲也不隐瞒,说“那是我儿子的稿费 。”时弟弟考取文革后首届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 ;姐夫升任市高等院校招生办公室主任,曾被“四类分子家属”帽子压的直不起腰的母亲,终于挺起了腰杆 ,不再受冷眼与欺凌。母亲及其她孩儿的经历,折射出时代与国家的趋向,对家庭及个人的影响是多么重要。

最难忘的是母亲以其丰富的人生经历,为我提供了不少珍贵的写作素材——1995年一日夏夜,电视荧屏正在播放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专题片,当上海八百壮士守卫四行仓库的画面出现时,母亲精神陡增,激动地说:“八百壮士真英勇,当年我慰问过他们,还得到过团长谢晋元的签名。”听罢母言,我立马觉得此事极具新闻价值,便穷追不舍。母亲打开一个箱子拿出一本签名簿,“谢晋元”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映入我的眼帘。原来,淞沪抗战爆发时,母亲已是初中生。谢晋元团完成掩护主力撤退任务后,被迫退守苏州河南岸英租界胶州路“孤军营”,此处恰与当时母亲家不远。敬慕英雄的母亲常与同学一起去慰问“孤军”,并有幸获得谢晋元团长的亲笔签名。签名之后没几天,谢晋元就被汪伪收买的叛徒暗杀,时年37岁。母亲曾随瞻仰遗容的队伍,把鲜花与泪水洒在抗日英雄谢晋元的身边……这本小小的签名册伴随母亲度过50多年,即便历经文革浩劫也未舍得丢弃。我立即把母亲这段埋藏心中五十多年的往事写成文章公诸于世,省市电视台闻讯纷纷赶来采访老母亲。母亲一时成为各方关注的新闻人物。由我撰写的《谢晋元的签名》一文全国多家报刊发表,还荣获了上海纪念淞沪抗战胜利征文三等奖。当年,正在筹建的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得知消息,派员专程抵宁与母亲商谈文物捐赠之事。母亲最终把这本珍贵的签名册交给了我,无非是要告诉没有经历过那场残酷战争的后辈,不要忘记那段   泱泱中华屈辱的惨痛历史,更不要忘记为民族独立而英勇献身的抗日英雄 。


(母亲珍藏“抗日英雄谢晋元亲笔签名”的新闻报道 )

1996年,被誉为中国“”黄金通道”的沪宁高速公路建成。时中国汽车报举办“鸿翔杯”全国社会新闻大赛,我采访刚刚成立的江苏快鹿公司后,执笔撰写了《沪宁高速公路谁执牛耳》一稿,经专家评审,毫无背景的我脱颖而出荣获一等奖。颁奖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由时任机械工业部部长何光远為我颁奖。当我把奖状呈奉母亲时,母亲眼含热泪颇为激动,仿佛感到寄予我的希望没有落空。而我的耳畔则响起了文革特殊时期陷入困惑与迷茫时,母亲一再的谆谆教诲——“只要肚子里有知识,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笔者多年写作参赛的获奖证书)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正值中国汽车工业大发展,我根据上海汽车报头版消息——如“推广精益生产” 、“大力引进外资”等重点工作,以言论的形式予以诠释论述 ,先后撰写言论近百篇。大约是在1996年夏未,上海汽车报忽打电话给我,要我立即到上海 有要事相商 。到沪后,该报总编扈凡告知,日前上海汽车工业公司召开干部大会,总裁陆吉安在大会上说,“精益生产,陈国雄理解的很透彻 ”,还大声地问“陈国雄今天到会了吗 ?” 扈凡立即上前悄悄地告知:“陈国雄是南京一家汽车配件厂的宣传科长 。” 陆吉安总裁闻之则说“那就请他到上海来,感受一下上海汽车工业的发展的亮点、特点。”在沪十天,我参观了上海汽车工业公司主要厂家,令我大开眼界,亦为我写作提供丰富的素材。特别是参观中德合资的“上海大众”整车生产线后,我一方面感叹现代工业的先进、高效,另一方面已隐隐觉得,我所在的企业如此落后的生产方式,也许很快就要被淘汰 。


(笔者参现“上海大众”后的留影)


果不其然,没几年我所在企业脱困无方,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破产倒闭。五十多岁的我又无奈下崗了。下崗当是人生的不辛,但我已不再惧怕生活的颠簸,坚信曾经的艰难困苦都会化作人生的财富!晚年皈依基督的母亲,虽对年过半百下岗的儿子有所担忧,但坚信“上帝为你关上了一道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相信自己的孩儿 凭着手中的一支笔,可以闯出一条生路 !



最忆是金陵
追忆过往,留下老南京如沉香般的流光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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