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味厨”传奇
张长宁
我家曾住门西的望鹤岗,其庭院的对门居住的是“绝味厨”一大家。
话说上世纪40年代初,城南的三山街有家“美美京广百货店”,其大股东是个性变态,长得肥头圆脖人称“拱猪头”,十年间强霸民女数十人,致残十多人,1951年被新政权的法庭判以极刑。
秋斩那天,“拱猪头”从监狱被直接绑送至瞻园南门前广场接受公审。据说那一天城南的门东、门西可谓万人巷空,观刑现场人山人海,众口喊杀声此起彼伏。
“拱猪头”临刑前昂脖索求“绝命食”,指名要吃门西李记私房菜馆的“酱猪舌”。不多时,这道冒着热气“绝命菜”及时送到,其鲜味早已越过层层人墙,在法场四周随风散开了……
死到临头,“拱猪头”顾不得即刻命赴黄泉,一松绑就抢过碗来,伸手抓起酱猪舌吃得呲牙咧嘴,还直夸味道好极了。吃完酱舌,舔完碗里剩卤,就听一声枪响,这个该死家伙没松手的碗筷“哗啦”摔落在地……
“拱猪头”的伏法,随着“绝味食”风传开,李记私房菜馆很快火起来了。
1955年,国家对私营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声名远播的李记菜馆关门打烊,店主人李大厨被中央商场聘去担任职工食堂总厨,戴着厨师长高帽的标准像,就挂在商场食堂玻璃橱窗里长期亮相。
李大厨不但厨艺好,做人也实在,但凡他在家办酒席,左邻右舍都能分一杯羹。为此,我父母时常会主动腾出大房间,只为李记“私有制饭店”能多摆几桌。两好换一好,李大厨同意让我家5口人搭伙,他家一日三餐吃什么,我家餐桌上就有什么,总之天天像吃馆子,经常品尝到绝味的一道佳肴酱猪舌。
李大厨所做的几道招牌菜却是素菜荤做,如秘制老卤素鸡、油焖素鳝脰、糖醋素刀鱼、茘叶素鹅掌,等等,其制作过程从来秘不示人。我父亲当年在政协工作,免不了与私营工商业主打交道。有一次,家父问李大厨:“为什么不把你绝佳的厨艺公开,这样可以得到发扬光大!”得到的回复很朴实:“我掌勺的招牌菜之所以成名,靠的是刀功、火功,以及调料的秘方,这些都是家传有谱的,只有做到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才能在餐饮界站稳脚跟!”
1965年,李大厨正式退休。人们常说,人老了闲着没事就会找事——
一天,李大厨与几个食客准备去饭店“抬石头”,在三山街众多馆子中,能上眼的无非是江苏酒家。这家的民国大菜确实地道。
李大厨领着食客出望鹤岗一路过来,先在“韩复兴”斩了半只盐水鸭,到“味雅”切了半斤拆烧,又在“周益兴”秤了半斤黄山火腿,加上自己在家秘制的几道素菜,冷盘算是齐了。
跨进饭店选了一包间,屁股落定。菜单上的什么炖生敲、炖菜核、叉烤鳜鱼、扁大枯酥……反正名菜一律不点,一帮爷儿们只点两样菜并提出要求:炒青菜不加香菇,吃完一盘再炒继续上,一下子点了4份;水煮河虾不加花椒,每次秤虾二两下锅活煮,吃完再上,一连上了5份……
该饭店的厨师长是金陵名厨胡长龄的高徒,岂能不知这是同行上门“踢场子”来了,一个字:忍!亲自下厨掌勺,青菜嫩炒关键在于掌握好火候,原汁鸡汤陪本也要往里浇;水煮河虾其鲜口在于火猛汤少,出锅前加几勺鳝鱼骨原汁汤盖浇……
江苏酒家这时的上上下下都盼望着,这一干人抹抹嘴走人就OK喽!
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厨师长画蛇添足相赠一盘香酥鸭——麻油炸的,喷香喷喷香。他思忖,这帮人一旦吃光这道名菜肯定放屁也香。于是过了会儿,直接跑进那包间征求意见。
来的正好!李大厨当即将送上门的厨师长缠住不放,嗔声道:“这鸭子不是现杀的,那麻油是经过夏天的,这样烹制的此道名菜,也敢端上桌糊弄食客?”说完要求结账,包括香酥鸭一并买单。
钱付过了,李大厨这才拽着那厨师长到饭店后面的厨房一一比对——宰杀间果然不见鸭毛一羽,灶边麻油瓶上的生产日期的确是上年的。在事实面前,厨师长当即让徒弟到街对面承恩寺菜场买回一只活蹦乱跳的麻鸭,在李大厨的悉心指导下,重做了一盘麻油香酥鸭——入口香,沾牙酥,嚼骨脆,养舌之佳肴绝味之品。
据说,这道麻油香酥鸭成为江苏酒家最俏卖的招牌菜之一。
时光荏苒。只可惜李大厨活过了七十三,没熬到八十四,阎王不请他自己去了,也带走了素食荤做的绝味独门绝技……
李大厨的儿子是我中学同学,根本不屑接他老爸的勺子当厨子,不满16岁便应征入伍,在武汉空军某部当了汽车兵。几年后复员退伍到省地震局工作,前几年退休在家只等闲。老了老了才想起他老爸的在餐饮界的江湖地位,于是翻箱倒柜找《李氏菜肴秘笈》,终于找到了他爸临终前揣给他的那本外皮油拉拉的小本本,可惜早被老鼠咬啃得不成了“猴子耳朵”……
编辑 孙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