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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蛋过年有点烦
邱金宝
这几天铁蛋有点烦。
掰手指算,大年三十还有几天呐。日子过得忒慢,像门西七拐八弯的巷子很难走到尽头。铁蛋还为一件事闹心,隔壁黑皮的舅舅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往年这时候早来了呀。铁蛋实在忍不住,几次扒黑皮家窗户,从缝隙观察动静,还到院门外东张西望,可是连鬼影子都没见到。像猫爪挠心,他心烦意乱。
昨天,奶奶已经把凭票供应的肉、鱼和蛋全买了,菜篮子塞得满满当当,到家又忙乎大半天。鱼有两种,除两条比筷子长一点的鲢子外,其它七、八条都是铁蛋爱吃的带鱼。奶奶在井台上刮净鱼鳞,摘去内脏,洗干净后用草绳系住,挂在房檐下晾着,只等年三十那天下油锅。铁蛋平时也蛮喜欢吃红烧鲢子鱼的,因为奶奶烧鲢子鱼水平堪称一绝,在街坊四邻蛮有名气,经常有人上门讨教秘诀。奶奶总是双手一摊说:“说窍门那是糊弄鬼呢,关键是要舍得葱姜蒜,压住鲢子鱼土腥味。”但是,春节的红烧鲢子鱼实在难以下咽,想起来都叫人败胃口。铁蛋弄不明白,年夜饭桌上的那盘红烧鲢子,红彤彤,油光光,热气腾腾,味香扑鼻,上面缀着几根葱段青翠欲滴,大人们却都不吃,也不允许孩子动筷子。接下来半个月里,每顿饭这盘鱼都是端上来捧下去,奶奶还口中念念有词:“年年有鱼,年年有余。”一直到正月十五,那盘鱼方能开吃。这时候,红里透亮的鱼已经色泽灰暗,僵拐拐的,吃进嘴巴软绵绵的,滋味像嚼棉絮一样。
铁蛋还记得去年是暖冬,鱼都微微发臭了,爸爸要倒掉,说吃坏肚子划不来,不够买药的钱。奶奶舍不得,责骂儿子是作孽,要遭雷打的。母子为此绊嘴怄气,整整两天谁也不搭理谁。奶奶把鱼重新回锅烧了一遍,被几个大人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剩下鱼卤也没浪费,被奶奶拌饭吃得干干净净。
(陈和生制作、摄影)
日头偏西,懒洋洋阳光停歇在东面马头墙的檐口,像镶了一条金黄色的带子。黑皮奶奶拎着铁桶要出门去舂糯米粉。桶里盛放着浸泡了一宿的糯米和粳米,之所以掺粳米是妈妈岀的馊主意。她说一家子喜好圆宵,眼巴巴盼了一年,计划供应的糯米哪够啊,难得一年一回,就让大家敞开肚皮过把瘾。
奶奶要带黑皮去舂米,见铁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只好叮嘱他:“在家不能瞎搞啊!”等奶奶走远后,黑皮蹑手蹑脚打开屋角碗橱纱门,踮起脚尖,看见两只搪瓷碗安静地立在里面。一只盛着用葱姜煸好的肉块,一只装着油炸肉圆子,都堆得高高尖尖的。铁蛋想拿一个肉圆子塞进嘴巴,伸出的小手却中途缩了回来。铁蛋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忘记擦净嘴巴的油腻,偷吃被同院的小花发现,结果被嘲笑了一年,每次吵架都揪住小辫子不放:“好吃逼,没出息,羞羞羞!”还用食指在脸不停刮来刮去。铁蛋狠命地嗅嗅浓郁的肉香,把嘴里涎水吞进肚子,然后撒脚向屋外跑去。他要再次到院门外,看看黑皮舅舅有没有来。
小花和另一个女娃在院子中央玩“格房子”游戏。她俩作金鸡独立状,把一块薄薄的瓦片踢进地面一个个方框中。铁蛋才不愿跟小花十理八搭呢,并且从心里瞧不起她。因为每回大年初一小花都会穿着一身崭新花棉袄显摆和臭美,满院子欢蹦乱跳,东跑西颠,像一只招摇的花蝴蝶,生怕人家不晓得新添了衣裳。铁蛋是男孩子,才不会和女娃比穿衣打扮。他心里埋藏一个计划,今年再不能呆不楞登,一定要用压岁钱,买个与众不同又能玩很长时间的好东西。
铁蛋这方面是有教训的。去年压岁钱在口袋还没焐热,大年初三爸妈带他逛夫子庙,被忽悠买了一盏荷花灯。灯的确漂亮,紫红的花瓣,翠绿的荷叶,下面还缀有洁白的莲藕晃晃悠悠。当天晚上,铁蛋在灯里插上蜡烛跑到巷口的电灯杆旁,不一会小伙伴们纷纷聚集起来,人手一盏花灯,有蛤蟆灯,有兔子灯,还有扛着飞机灯。一队孩子在噼里啪啦鞭炮声和弥漫呛喉的烟雾中,沿着小巷浩浩荡荡。“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提花灯,把路照,从你家后门抄一抄。”大家兴高采烈,吼得小脖子青筋暴突,气势甚是宏大和壮观。正当铁蛋兴得一头囫子,荷花灯内蜡烛突然歪倒,火苗舔食荷花灯,瞬间只剩下黑漆八糊的竹篦架子。
对此铁蛋一直耿耿于怀,同时羡慕黑皮的精明。黑皮爸妈同样唆使买灯,他把嘴巴撅成小喇叭,死活不肯,最终买了自己选的陀螺。此后黑皮时常在院子玩陀螺,手中鞭子抡得叭叭作响,还用彩色粉笔涂在陀螺上,旋转起来五彩缤纷,像个万花筒,好看极了。铁蛋好生羡慕,心馋得直痒痒。
今年买什么呢,是滚在鹅卵石道上蹦跳的铁环?还是趴在地上看谁先弹进洞的玻璃球?或者是能拍出输赢的洋画纸?唉,脑瓜都想疼了,铁蛋也没拿定主意。
铁蛋跑到院子大门,正要跨过门坎,突然两只硕大箩筐堵住去路,抬头一望:哇塞,黑皮舅舅!
黒皮舅舅卸下肩膀上担子,乐呵呵地说:“来晚了,来晚了,今年村上割资本主义尾巴,抓得死严,好不容易偷偷摸摸做了些炒米糖,一来给城里娃子解解馋,二来挣几个活络钱。”他蒲扇似的大手捋去额头汗水,随意一抛,汗水在空中划成弧线,像一串晶莹的珍珠。
(陈和生制作、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