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阿姨的故事
张波
Y阿姨是我爸爸的同事,已年逾九旬了,她也喜爱看“最忆是金陵”,每天都会把发表的文章转发给她的好友。Y阿姨每每在公众号上看到我的文章,也都会在第一时间给予我鼓励。这么大年纪了每天还在网上“冲浪”真是不简单。
Y阿姨和她老伴D叔叔原来都是区政府的干部,后来D叔叔调到一所中学去当老师了,而Y阿姨仍在区政府工作。1968年9月Y阿姨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下放到苏北农村。Y阿姨的遭遇也是那个年代的真实悲剧。我曾鼓励Y阿姨请她把她经历的遭遇写出来,至少是让后人知道那个疯狂年代的悲剧不能重演,让后人不再遭受同样的痛苦。可能是她老人家不愿再去揭那个痛彻心扉的伤疤,按Y阿姨的原话是“我已快入土的人,不想过多的回忆,那很痛苦。”那就我所知道的Y阿姨家的一些情况记录下来,算是讲个真实的故事吧。
据Y阿姨介绍她是出生在富足家庭的二小姐,其父亲是原国民党陆军中将,1948年随军去了台湾,解放后她们家里原来住的小洋楼被“代管”后,只留给他们其中的两间居住;好在她本人积极要求进步。1948年其父亲特意到香港要接他们兄妹去香港,他们为了迎接新中国的诞生,毅然放弃了去境外的念头,留在了南京。当时组织上也没有对她另眼相待,让她在区里当了一名普通干部。Y阿姨曾多次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当时的区组织部长特意找她谈话,让她做一名党外的“布尔什维克”。Y阿姨坚定信念积极工作并和同事D叔叔组成了一个幸福家庭,育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和一个女儿。随着WG的兴起,Y阿姨一家的灾难也就开始了。D叔叔因不满当时的形势又被学校的造反派残酷批斗殴打,在实在是难以忍受的情况下,带着一个儿子想去是仍社会主义国家的越南避避难。可是未能如愿,被抓回来后在无锡劳改了20年。Y阿姨一个人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下放苏北。虽然她在当时形势的逼迫下已经和D叔叔办理了离婚手续,但在农村仍被当作“反属”(反革命家属)看待。她所在生产队常常在半夜三更把Y阿姨从居住的小茅屋里揪出来开批斗会,说她是 “反属”,就应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就应该接受改造,而且也不让Y阿姨的二个儿子继续上学。后来按当时的政策Y阿姨被“启用”到另一个公社的供销社当营业员。
我爸爸被启用后在公社的卫生院当院长,正好和Y阿姨在一个公社镇上,我这才算认识Y阿姨。我记得Y阿姨住在和我们医院一墙之隔的供销社所属的食品加工厂里,也就是供销社收猪、养猪、杀猪和卖肉的一个低矮破旧的房子里。没进院子大门老远就能闻到猪圈的臭味,杀猪时猪的嘶叫声,浓烈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院子里杂草遍地,蚊蝇肆虐,居住环境相当的恶劣;供销社里的一般职工是不住在里面的,都是一些当时所谓的被改造对象被或另眼看待的人和养猪杀猪的住在里面。我爸才去卫生院上班的时候我们家还没搬去,我爸有喝茶的习惯,医院里没有专门烧开水的锅,都是用烧饭烧菜的锅烧开水,我爸嫌锅里有油,没法泡茶,就每天拎个水瓶到Y阿姨家请Y阿姨帮忙烧一瓶开水泡茶,一直到我们全家搬到医院里住为止。我爸爸生前多次提及此事,在回忆录中也写到此事,非常感谢老同事解决了他喝茶的“大事”。
给我和我爸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在炎热的盛夏,我和我爸骑着自行车去另一个公社办事,在回来的路上远远看见Y阿姨摇摇晃晃的挑着担子。近了一看原来是Y阿姨被供销社派到下面农户家中去收鸡蛋,前后两个筐中装着鸡蛋,而跟Y阿姨一起去的是一个长着满脸横肉的杀猪匠。这位杀猪的嘴里叼着香烟晃着两个膀子走在前面,一点都不顾及在旁边挑着担子的是一位女同志。当时农户们只能养猪,不能私自杀猪卖猪肉,而且整个集上只有供销社食品厂一家可以收猪杀猪卖猪肉,我们要是想买到称心一点的肉都要看割猪肉的人的脸色,所以杀猪匠在整个镇上是相当牛的,眼睛都长在头顶心,对一般人总是爱理不理的。我和我爸爸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爸回去后还专门找他们供销社主任反应这件事,听我爸说他们主任面露坏笑的说她是反属就应该接受锻炼。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们都回南京了,Y阿姨也回区机关工作。D叔叔平反了回到原来的学校工作,他们复婚在一起安度晚年。由于遭受过挫折身体上老两口都有不适,但D叔叔仍然不辞辛劳的著书立说,先后出版了他写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