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时候,来自广西的穆思镗和湖北的金律两个人,同时在山西担任知县,两个人都为官清正廉洁,志同道合,因此成为知交。穆思镗有个女儿,和金律的儿子同岁,于是两家便结为了儿女亲家。
没过多久,金律因亲人去世,就向上朝廷上表,要回家丁忧。没多久,朝廷下了文书,同意了他的要求,于是一家人准备返程。
从山西前往湖广,经过一个李家庄,李家庄的庄主李仁,有一身高明的武功,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他年过半百,只有一个女儿矫娘,对这个女儿很是宠爱。矫娘也不负父亲所望,练成了一身武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爹还要高明几分。
这一天,矫娘正好站在门外,看见金律经过,急忙跑回家对父亲说:“门外路过一位官员,好像是当年帮过我们的金大人,后面跟着几个人,看起来像是强盗,他们出了村子肯定会谋害金大人,父亲您为何不救救他呢?”
李仁说:“虽然金大人帮过我们,但我们也帮过他,已经两清,再说了,人家是官,我们是民,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要牵扯进去呢?”
矫娘说:“话不是这样说,知恩图报,岂能两清就算了?我们不知道算了,没有能力也说得过去,但我们学成一身武艺,路见不平,却不敢出手相助,那学武的本意何在?”
李仁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便赶紧收拾行装追了上去。
他顺着官道走了六七里,果然看见六七个强盗手持兵刃,正在拦路抢劫过往客人的车辆,眼看就要强行抢夺财物了。
李仁大喊道:“光天化日之下,官道上抢劫行人,王法何在!”
众强盗看见李仁孤身一人,也不将他放在眼里。便丢下客人一起朝李仁扑来,双方厮打在一起,李仁虽然武艺高强,但对方人多势众,一时难以取胜。
就在双方陷入僵持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一个女子大喊道:“爹,我来助你!”原来来的是矫娘,她害怕父亲一个人不是对手,也骑了一匹马追了上来。
矫娘自幼练习弹弓,在五十步之内,百发百中。她也没下马,从腰间皮囊中掏出弹丸,搭上泥丸,一发一中,打得这群强盗哭爹叫娘,四散而迩。
李仁这才收起手中的长剑,上前和金律见礼。双方一起回到了李家庄休息。回到家,矫娘这才发现李仁左腿受了伤,血流不止,金律很是感觉,他也读过医书,提笔写了一个药方,说:“这是奇人秘传于我的的方子,专门治疗跌打损伤。”
矫娘按方抓药,回来煎了给李仁服用后,不但血止住了,疼痛也立刻消失了,于是就把这个方子珍藏了起来。
金律感激李仁的救命之恩,又看到矫娘聪明伶俐、容貌秀丽,就对李仁说:“我有个儿子,和令郎年纪相仿,可以让他们结拜为兄弟。”李仁笑着答应了,可能矫娘一直是男装打扮,他也把自己的女儿当作儿子了。金律在李仁家主客相待住了几天,期间强盗夜里来了两次,都被李仁父女击退。临分别时,金律送给李仁许多财物表示感谢,李仁送他到半路才回去。
金律守孝三年,孝期满后,又到大名府做官。他想给儿子完婚,可路途遥远,诸多事情都不方便,为此十分忧虑。这时穆思镗得罪了权贵,已经被罢官回乡,忽然专门派人送了一封信来,信里说:请金家姑爷到湖北来完婚。金律非常高兴,写了回信,信里确定了送儿子去湖北的日期。
金律的儿子叫金西庚,他奉父亲之命到湖北成婚,有仆人阿福跟随着伺候。快要到湖北地界的时候,阿富由于夜里受凉,染了风寒,一命呜呼。西庚孤孤单单地赶路,十分辛苦。
傍晚时,他来到一家客栈休息,店里已经先住着一个人了。此人二十左右,身穿白袍,文质彬彬。同是天涯旅客,二人聊了起来。那人问西庚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西庚大致说了一下情况。
白袍人假装高兴地说:“小人叫赵才,正是奉我家主人之命,来迎接贵人您的。”接着便百般讨好奉承,说话十分谦恭。西庚年纪小,没有江湖经验,就相信了他的话。
赵才看金西庚孤身一人,问道:“公子怎么没有仆人跟着呀?”西庚说:“仆人病死了,雇车的人等不及,也先走了。这里有租车的地方吗?”赵才说:“不用租了,往前再走几里路,有我家主人的近亲,可以借辆车乘坐前往。要是早点出发,傍晚就能到了。”西庚听了特别高兴。
客栈老板有一个女儿叫女儿,在店里帮忙,无意中听到二人的对话,觉得有问题,就告诉了父亲。还说:“这个赵才怕是心怀叵测,要是这位公子早早就出发,他肯定会谋害他的,父亲您救救他吧。”
果然天还没亮,赵才就喊店主开门要走了。店主对女儿说:“你说得对,他们走了,我在后面跟着。你赶紧收拾一下,也赶快去。”
女儿答应了,店主出了村子后,看不到赵才他们了,急忙追了一里多路,当时月光皎洁,如同白昼,往前看却还是不见人影,知道他们是从小路走了,便急忙改道去追寻。原来赵才带着西庚走的是小路,西庚心里疑惑,就问他,赵才说:“从这儿走能近好几里路呢。”西庚便不再怀疑。到了一片松林,赵才不走了。
西庚问他怎么回事,赵才说:“咱们先把账算清楚再走也不迟。我之前多次尊称你为贵人,现在你得尊称我为贵人了。我要冒用你的名字去穆家娶亲。赶紧把事情经过说一说,我好准备应对。”
西庚不肯说,赵才拔出匕首,刀尖指着金西庚的大腿:“你若不说,我便废了你,让你一辈子当不了男人。”西庚没办法,只好把双方的姓名,还有各自的生辰八字说了,还说:“我父亲写的书信,两家的信物,都在包裹里。”
赵才听了点点头:“如此,留着你也没多大用处了!”说罢举刀要刺向金西庚。
金西庚吓得两股战战,流着泪说道:“大哥,您留我个全尸可好?”
赵才答应了,把西庚绑在树上,用绳子勒住他的脖子就走了。没走多远,他怕西庚不死,回头去查看,发现西庚果然还有气息,正准备再勒一次的时候,店主恰好赶到,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强壮的后生。赵才一看人多势众,这才逃窜而去。
店主把西庚背回了家,灌了一碗热水,没多久,西庚苏醒过来了,只是伤势很重,没办法开口说话。后来养了几天,又抓了几付药吃了,这才好一点。
西庚问:“这药是什么配方,这么神奇有效呀?”店主把药方拿给他看,西庚一看,是父亲的笔迹,就问:“这药方您是从哪儿得来的呀?”店主说:“几年前,救了一位姓金的官员,我被强盗打伤了,那位官员写下这个方子给我治伤,因为这方子疗效神奇,所以我一直保存着。”
西庚惊讶地说:“您就是李仁李先生吗?”李仁说:“是啊。”西庚便尊称李仁为伯父,说:“伯父您救的那位官员就是我父亲呀,我们父子俩都受了伯父您的再生之恩。您不是家在山西吗?怎么到了此处?”
李仁说:“因为令父的缘故,我和强盗结了仇,他们时常来李家庄骚扰,我担心牵连到李家庄的乡亲,就搬到这里,开了一家客栈。”
西庚指着李仁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这位就是我的仁兄吗?”李仁笑着说:“不是你的仁兄,其实是你的二姐矫娘啊。”西庚听了,感到很诧异。李仁让女儿换回女装出来相见,西庚见了十分高兴。
当时矫娘的表伯齐某也在旁边,等李仁父女都出去后,西庚对齐某说:“我想娶矫姐做我的二房妻子,不知可否?”齐某说:“这事得听我表兄的意思。我试着帮你去说媒。”
齐某见到李仁后,说了西庚的想法,李仁听了很高兴。毕竟他家只是普通人,能将女儿嫁到官家,也是享福了。
齐某对西庚说:“这事不宜拖延,明天是个吉日,晚上可以成婚。那杀胚赵才已经冒用你的名字,拿着你父亲的书信去迎亲,穆家也很难分辨真假,拖久了恐怕事情有变,你赶快去。走的时候,让我的表侄女女扮男装跟着你,假装是仆人,这样才能远离灾祸。”
西庚觉得有道理,就按照齐某说的去做了。李仁有个好朋友秋天乐,也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那些强盗都很怕他,他家距离穆家有十几里地。西庚和矫娘临出发前,矫娘请求父亲住到秋家去,以便有个照应,李仁答应了。
再说这头,白袍秀士赵才冒用西庚的名字来到我家,他自称是金家公子金西庚,奉父命前来完婚。说罢还拿出了双方往来的书信。穆思镗便相信了他。但又觉得赵才的礼节、仪态很生疏,不像读书人,就起了疑心。采用了拖字诀,说半年之后,才有一个吉日,届时再给二人成亲,赵才虽急,也无可奈何。
没多久,真正的西庚来了,门房禀报之后,穆思镗大为惊骇,说:“怎么会有两个金公子呢?”急忙在别院接见西庚。他见西庚举止文雅谨慎,气度不凡,确实像是官宦人家的后代。
当他听到西庚说在路上遇到强盗,被抢走了金公书信等话后,却不敢相信。这没凭没证,他说自己是金家姑爷,谁信?
西庚无可奈何,只能说待给父亲写信,待父亲书信送到,再上门求亲。
就在几个人说话的时候,假西庚赵才闯了进来,一看到西庚,脸色大变:“你这个路上打劫我的贼人,抢了我的钱不说,还敢来冒充我?”说罢挥拳打向西庚。幸好有矫娘在身边,她格开赵才的拳头,一掌打在他的肩膀,将他击倒在地。
幸亏有矫娘在一旁保护,西庚才没被羞辱。矫娘和西庚一起回到了秋家。
当天夜里,矫娘收拾了衣物,和西庚准备休息,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了破风声。“相公不要动,我去去便来!”她翻窗冲了出去,一拧腰便站在了房顶之上,远远的,趁着月光,她看到几个黑衣人蒙面而来,手中的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矫娘冷冷一笑,从腰间皮囊中掏出弹弓,一抖手,一颗泥丸嗖得射了出去,正中一个人的眼睛,那人捂着眼,倒在地上惨叫。
其他人一看自己形踪暴露,拉起那人就逃。这中间又有几人中弹,惨叫着逃走了。
第二天,矫娘问西庚:“成亲之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西庚叹了一口气说:“算了吧,就不管了。”矫娘说:“这怎么行,虽然还未正式成婚,但毕竟你二人已经有了夫妻名分。要是任由她误中奸人的计谋,失身给贼人,固然她一生不幸,你也会抱憾终身。夺妻之恨,你就轻易放过吗?”
西庚愤愤地说:“穆家父女真假都分辨不出来,那是他自找的!”
矫娘说:“这也不能怪穆公呀。他和你本来就不相识,仅凭书信为证,赵才拿着先去了,你又没有凭证,穆大人肯定不相信你。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穆家小姐何其无辜!”
西庚问:“那该如何是好?”矫娘寻思了一下:“你先在这里住下,我想个办法去见一见穆家小姐,凭借我这张嘴,十天之后,保证你们夫妻能够见面,一起去你父亲任职的地方。”
西庚看着这个古道热肠的矫娘,叹了一口气:“要是穆家小姐来了,你排在她之下,你为妾,她为妻,到时候她压着你,你不会后悔吗?”
矫娘乐了:“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十天之后,您让父亲准备一辆小车,每天天不亮就在穆家庄子外的十字路口等着。”李仁答应了。
矫娘和父亲李仁径直来到穆家,李仁对守门的人说:“我女儿想在府上做针线活,不知道宅内需不需要用人呀?”
门人说:“正需要用人呢。我家小姐要急着赶嫁妆。”
说罢就带着矫娘去见穆夫人。穆夫人很喜欢矫娘聪明漂亮,让她陪着女儿秀英一起做针线活。矫娘很善于揣摩秀英的心思,过了三四天,秀英就把矫娘当成姐妹,吃饭睡觉都不分开。
秀英每天总是眉头紧锁,轻声叹息。矫娘就假装说:“丫鬟婆子们私下里议论一件事。”秀英问:“她们议论什么事呀?”
矫娘说:“就是姐姐您的婚事呀。丫鬟婆子们说:先来的那位贵客,好像是假的呢。我问她们为什么这么说,她们都说:金公子是世家子弟、读书人家的孩子,怎么会礼节生疏,还目不识丁呢?就算书信等物件都对得上,又怎么知道不是被人劫夺后冒名顶替的呢?我觉得要是把假的当成真的,对别人来说没什么太大关系,可婚期在即,姐姐您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草率吗?”
秀英听了忧愁地说:“我之所以不高兴,就是因为这个呀。要是先来的那位不是假的,即便事情不称心,那也是命啊,又能怨谁呢?要是后来的那位是真的,我就自尽以全名节,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现在先来的那位有凭证,不能认为是假的却又好像是假的;后来的那位没凭证,不能认为是真的却又好像是真的。真假难分,所以我才这么忧愁啊。”
矫娘说:“想要分辨真假也不难呀。你到金大人那里再完婚,那就有真无假了。”秀英说:“我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赶到大名府,太难了。”
矫娘说:“确实很难,可总比失身于贼人,毁了一辈子幸福要强吧。”秀英说:“妹妹你说得对,可是路途遥远,又没人陪着一起走。”矫娘说:“妹妹我愿意陪你一起去。”秀英说:“妹妹你也是女流之辈,要是遇到什么意外,可怎么办呢?”矫娘说:“妹妹我可不是娇弱的女子,自有力气与手段。”
说罢拿出了自己的弹弓和泥丸给秀英小姐看。二人正在聊天,秀英的母亲来了,原来是有嘴快的丫鬟婆子告诉她了。
秀英的母亲说:“听说你会一些江湖人的手段,我就是特意来看姑娘你的本领的。”
矫娘二话不说,从行李中拿起双股剑舞了起来,刚开始还能看清剑的招式,到后来越舞越快,只看见剑,都看不到矫娘的身子了,只觉得阵阵寒光扑面而来,一套剑招走完,矫娘面不改色,从容地站在那里。
秀英的母亲问:“姑娘可擅长骑马射箭?”矫娘回答说:“没学过骑马射箭,曾经练过弹弓,不过也没练到家。”秀英的母亲让人在五十步之内立了一根粗如拱把的木桩,矫娘拉开弹弓发射弹丸,每发皆中。
秀英的母亲非常高兴,让她和秀英结拜为姐妹。矫娘说:“不用结拜了,过不了多久情义自然就深厚了。”秀英的母亲问为什么,矫娘笑着没说话。到了晚上,丫鬟婆子们都睡了,秀英问:“你怎么知道后来的那位是真的金公子呢?”
矫娘详细地说了某年在某个地方怎么救了金公,如今搬到这里后又怎么救了金公的儿子的事情经过。
秀英问:“你与他也未曾谋面,又怎么知道他真的就是金家公子呢?”矫娘说:“公子自己说的呀。之前救金公的时候,我父亲受了伤,金公写了个药方给我父亲,颇有疗效。昨天金公子受伤,我父亲用之前的那个药方给公子治伤,公子一看到药方,就说这是他父亲的笔迹。”
秀英听了,知道矫娘说的是实话,急忙问:“金公子现在在哪里呀?”矫娘说:“现在在我家呢。”
秀英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说:“妹妹父女两次救了金公父子的性命,现在又到我家来做说客,可真是侠义之人。”
就这样,看到了矫娘的本事,又相信了她的话,秀英小姐决定和她们父女二人一起前往大名府,寻找真正的金公子。
到了约定的日子,秀英和矫娘一起出发了,来到穆家庄外,李仁果然在那里等候着。矫娘说:“肯定会有人追寻到这里,我们赶紧走!”她们竭尽全力赶路,走了两天才停下来。秀英知书达理,矫娘便让她写了一封信给穆公,然后麻烦父亲送去。
果然,秀英和矫娘一起逃走后,穆公派人四处寻找她们的踪迹,却没有发现有两个女子同行的身影。赵才听说此事,知道事情败露,也逃走了。
穆公看到秀英的信,又听了李仁的讲述,急忙整理行装,用车载着秀英的嫁妆,跟着李仁前往。见到金公子和众女子后,穆公也十分高兴,相约一同北上。
这天他们刚刚出了湖北,在官道上被十几个人挡住了去路,为首正是白袍人赵才,此时的他一改往日形象,大声叫嚷着要穆公回去,让穆小姐与他成亲,如果不依从,就把他们全部杀光。
矫娘“哼”了一声:“好大的嘴脸,拿真本事说话!”说罢拔剑与赵才等人打在一起,几招过去,赵才不是对手,撒腿就跑,矫娘也不追他,拿出弹弓,一个流星赶月,弹丸击中了赵才的腿窝,他一跤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众人趁机将他擒获。其余的强盗见状纷纷逃窜。穆公把赵才送交官府,下了大牢。
经过审判,赵才这才承认,自己在客栈遇到了金西庚这个公子哥,本来只是劫财,后来听说他去完婚,就想李代桃僵,娶官小姐当媳妇。这才抢了金西庚的书信,冒名前往穆府。
这一下真相大白,穆公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他向金公子道了歉。寻了一个黄道吉日,金公子与秀英正式成婚,矫娘也一同陪伴在侧。他们抵达大名府之后,在这里定居下来,一家人过上了和乐美满的生活。金大人因儿子的遭遇,更加注重地方治安,对盗匪重拳出击,当地治安为之一靖。
矫娘因其侠义聪慧,在当地颇受赞誉,她时常教导女子们要修习武艺,以备不时之需,许多女子受其影响,纷纷开始习武强身。秀英则将自己的学识用于教导孩童,开办了学堂,让更多孩子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
金公子在经历这场磨难后,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他协助父亲处理政务,关心民生疾苦,时常深入民间,了解百姓需求,为百姓排忧解难。后来他金榜题目,也当了官,是一个懂民生,知百姓辛苦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