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年间,广州府有一个人叫田洙,跟着父亲田百禄前往成都赴任,田洙长相俊美,又有才学,很快和当地的一群学子打得火热。
一年之后,父亲田百禄想让他回乡读书,田洙的母亲舍不得他,要知道当时从成都到广州要走半年以上,这一去怕是要几年甚至一辈子见不到儿子。
田夫人就和丈夫商量,让他在成都本地当教书先生,一方面可以读书,一方面也可以赚点钱补充家用。
田洙的那些朋友巴不得留住他,就帮他找了一个招馆的。对方姓张,是本地大户。在众人的推荐下,张家主人和田洙见了面,约定在第二年元月元宵节后上门。
到了那一天,田洙的朋友和他的父亲田百禄一起送他上门,张家主人曾经做过转运使,家道饶裕,一看田大人亲自送儿子上门教书,很是重视,开筵招待这些学子还有田大人,酒足饭饱,人家都走了,田洙留在张家教书。
二月花朝节,田洙要回家看望父母,张员外就送了他二两节仪,田洙装在袖子里,也没叫车马,一个人晃悠着回家了。他走着走着来到了一片桃林,桃花开得正艳,像极了桃花源胜境,就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风景。
突然从桃林里出现了一个女子,双十年华,人比桃花艳。
田洙知道这是好人家的闺女,也不敢多看,连忙离开。谁知走得急了,袖中的银子甩了出来,掉在了地上。那女子看到,叫随身的婢女捡了起来,还给田洙。
第二天田洙回张家的时候又经过这里,巧的是,又看到了那女子,她与婢女站在门头,他刚刚上前,昨天还他银子的婢女就指着他对女子说道:“小姐,昨天丢银子的那个公子来了。”
女子看着他微微一笑,眼睛笑成了月牙。看着女子,田洙心中一动,一种叫爱情的东西突然迸了出来。
女子不见外客,笑了一下,觉得有点失礼,红着脸躲进了门。
田洙向小婢女行了一个礼,说道:“昨天多蒙姐姐盛意,帮我捡回了银子,特来感谢。”
躲在门里的女子听了,让婢女将他请到内厅说话。田洙一看美人有约,连忙整理了衣服,走了进去。
女子好像认识田洙,说道:“公子莫非是张运使家里的教书先生吗?”
田洙点点头:“是的,昨日节日休息,回家经过这里,不小心丢了银子,得遇小姐,很是感激。”
女子摆摆手:“张家与我家是亲戚,他家的先生和我家的有什么不一样,小事一桩,不用谢。”
一听对方和张家是亲戚,他连忙问女子姓氏,女子说道:“我是文孝坊薛家的女子,嫁到了平家的公子平康为妻,丈夫早逝,我一个人孀居于此。平家与张家既是乡邻,又是姻亲,是通家之好。”
一听对方是刚刚丧夫的小寡妇,他害怕人家嚼舌头,喝了两杯茶,就要告辞。
平家娘子说道:“不急,天色已暗,公子就在寒舍住上一晚,张员外若知道公子在这里,我就不能让你多待了,实在无趣。”
她不待田洙拒绝,就安排下人准备酒席,田洙只好坐了下来。
没多久,家里就整治了两桌酒席,田洙与平家娘子相对而座,对方殷勤敬酒,三杯酒下肚,对田洙在言语间颇有挑逗之意。田洙想着这是张家的亲戚,虽然看着平娘子颇为眼热,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平家娘子一看他很是拘束,说道:“我早就最说张家新来的先生长相俊美,风流倜傥,是人间少见的俊才,怎么像冬烘先生一样无趣?奴家虽然读书不多,但也能吟两首诗,今天遇到公子,也是遇到了知音,想与公子谈些文墨、唱和之事,公子不嫌奴家粗陋,就庆幸万分了。”
说罢,她让婢女取出一本诗集,让田洙点评。田洙打开一看,发现这竟然是唐人的真迹。里面元稹、杜牧、高骈的诗作最多,墨迹像新的一样。
田洙很是喜欢,爱不释手,他细细阅读,和平家娘子讲这些诗文的妙境,一讲就讲到了二更时分。
他要离开,平家娘子却拉着他不放,一个是久旷之身,一个是热血青年。两个人就滚在了一起,极尽鱼水之欢。
待风停雨骤,望着床上的女子,田洙却有点忐忑,自己德行不检,万一被张家知道了,可就坏了。
他向平家娘子说道:“这事你知我知,千万不要让张家知道,不然你我的名节都尽丧了。”平家娘子一笑:“放心了!”
第二天一大早,平家娘子送给田洙一个卧狮玉镇纸,将他送到了门外还依依不舍:“没事多来转转,你要记得这里有一个痴女子念着你,不要做薄幸人。”田洙点点头,离开了这里。
来到张家,他骗主人说:“母亲想念儿子,留我在家里多住了一晚。并说了,我家与张家颇近,晚上在家里休息,不在贵府留住了。”张家主人看他一片孝心,就同意了。
从此,田洙在张家说是住在了家里,在家里又说住在张家,天天晚上溜出去与平家娘子厮混。一眨眼半年过去了,由于二人嘴比较紧,田洙又比较注意细节,竟无一人发现。
每天晚上,田洙与平娘子赏花观月,喝酒吟诗,快乐无边。
本来以为可以这样长相厮守,却露馅了。这一天,张运使路过学中,碰到了田洙的父亲田百禄,说到了田洙每天晚上回家,提道:“令郎每天晚上回家,天天奔波,也不是事,何不晚上留在我家里休息,岂不方便?”
田百禄一听不对劲:“自从我儿在您那里开馆之后,一直都住在您家里,前一段因为内人染病,才住了几天,最近一段时间并没有回家。”
张运使觉得蹊跷,但看在田洙的面子上,没有多说。
当天晚上,田洙离开的时候,张运使让家仆悄悄地跟着他,家仆跟到了半路,不见了田洙的身影,只得回家告诉了家主。
张运使猜道:“田先生少年俊才,必定是到花柳人家了。”
家仆觉得不对:“这一路不曾有什么青楼妓馆。”
张运使害怕有事,让家仆到田家去看看。家仆赶到了田家,发现田洙并没有回家,告诉了张运使。
第二天,田洙来上课的时候,张运使问道:“先生昨天晚上住在什么地方?”田洙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就说这几天一直住在家里。
张运使脸色一凝:“先生不要说谎,我昨晚让人跟着先生回去,半路上不见人。他到贵府发现你不曾回家,到底是去哪了?”
田洙还在狡辩:“半路上遇到了一个朋友,到他家里说了一会儿话,一直到天黑才回家。”
运使冷笑一声:“我那仆人昨天就住在你家里,并没有见你回来。”
这一下田洙词穷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张运使说道:“先生还是将实情讲出来吧。”被逼无奈,田洙这才将遇到平家娘子薛氏的事情讲了出来。
张运使很奇怪:“我张家何曾有这么一门亲戚,姻亲中也没有姓平的,怕是妖孽。先生自爱,以后不要去了。”
此时田洙已经深陷温柔乡,嘴上同意了,但到了晚上又悄悄地出了门,来到了平娘子家里,他对平娘子说自己形迹已经暴露。
平娘子说道:“我已经知道,公子不要怨悔,这也是我们的缘份尽了。”
她取出墨玉笔管一支,送给了田洙:“这是唐人留下的玩物,你带在身上作为纪念。”二人温存了一会儿,洒泪相别。
再说张运使,他是过来人,岂不知道年轻人的想法,当天晚上让人看着田洙,果然一到晚上就溜出去了。他觉得这事得告诉田洙的父亲,不然出了事,张家可承担不起。
他来到了城中官衙,找到了田百禄,将田洙的事情告诉了他。
田百禄大怒,叫了一个家人,将田洙叫了回来。
田洙与平娘子分手回到张家,他没觉得没多大事,想着先缓几天,待事情平静下来,再找平娘子。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家里的一个仆人来了,传递了田百禄的话,田洙知道坏了,但只能跟着回去。
田百禄一看到儿子,就骂道:“你不好好读书,天天晚上在哪鬼混?”
田洙一看张运使也在家里,抵赖不了,没说话。田百禄一看儿子的神情,气得拿起拐杖,对着田洙就是一阵乱打。
无奈之下,田洙只能将遇到平娘子之事讲了出来,拿出在平娘子家看到的诗集,人家送他的镇纸、笔管等物。
田百禄一看东西,这几样都是几百年前的文物,笔管上还刻着“渤海高氏清玩”几个字,打开诗集一读,也被吸引住了。对张运使说道:“这真是稀世宝物,这诗集也是真迹,兹事体大,我得和这不肖子一起去查看一番。”张运使对方是什么人,跟着一起去了。
他们来到那一片桃林,转了好几圈,怎么也找不到平家娘子的宅子。田洙明明轻车熟路,却发现物是人非。
难道自己做了一场春梦?或者说那平娘子不是人类?他越想越觉得不对。
最后他们在一片荆棘中发现了一座古坟,碑文也已经斑剥,看不清上面的字。但张运使是本地大族,张家在这里住了几百年,颇知本地的典故。一看墓碑点点头:“原来如此,相传这里是唐代名妓薛涛的墓地,后人因郑谷诗有:‘小桃花绕薛涛坟’之句,才在这里种上桃林,令公子所遇的平娘子,想必是唐时名伎薛涛。”
田百禄不相信,张运使说道:“令公子说这女子嫁的是平氏子康,这指的是平康巷,又说文孝坊,城中并无此坊,文孝二字合起来就是“教”字,分明是教坊司,平康巷教坊司就是唐时妓女所住的地方,她说的薛氏,不就是薛涛吗?她赠给令公子的笔管上有“高氏”二字,指的就是西川节度使高骈,高骈在四川时,与薛涛交往颇深,这两样东西,想必就是他送的。”
田百禄听了,连声称赞张运使好学问,他怕儿子还要沉迷于此,就打发他回广东祖籍读书。
后来田洙中了进士,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将自己的奇遇讲给了同僚听,还拿出了那两样东西证明,虽然已经成亲,他依旧想念着那个奇女子,却再也没机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