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时,浙江有一位名叫钱思衍的年轻人,字仲绪。他自小读书就胸怀大志,对老师所授的科举时文不屑一顾,弃于一旁,连瞧都不愿多瞧一眼。他常对人讲:“这不过是些刻板套用格式、死抠字句的学问,哪有什么值得效仿之处。大丈夫就应当效仿古时的宗悫、终军,乘风破浪,远赴万里之外建功立业才是。”
钱家本是富贵之家,他的父亲满心盼着他能科举成名,为家族增光添彩。钱思衍无奈之下,只好闭门苦读。他写应试文章时,模仿当时的知名文人,以求符合考官的标准。没过多长时间,他便在乡试中崭露头角,考中了举人。一时间,前来道贺的人挤满了庭院,可钱思衍却避而不见。每次重读自己所写的文章,他都羞愧得汗流浃背,暗自叹息:“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呀,就如同驴叫牛鸣一般,实在难以见人!”
一日,一位道士前来求见,自称是从峨眉山而来。钱思衍出门相迎,只见这道士胡须稀疏,面容古朴,气质超凡脱俗,宛如仙人临世。道士径直问道:“听闻你有远离尘世的想法,所以我特来做你的引路人。” 钱思衍心中诧异:“我虽有此念头,却从未对人说起,他怎会知晓?” 心中疑窦顿生,料想这道士定非凡人,于是将其请入厅室,与他探讨长生不老之术、吐纳呼吸之法以及炼丹烧炼之事。
道士缓缓说道:“你所言的这些,与真正的大道相差甚远。内丹与外丹虽属不同修炼途径,但入门之初却是相同的。首先需克制欲望、调养心性,于清净之地静坐冥想。待达到玄妙境界后,方可再做深入探究。从古至今,从未有三尸未除、五浊未净之人,能一蹴而就获得大丹,即刻飞升仙界的。”
钱思衍连忙问道:“那该如何开始静坐修行呢?” 道士回答:“上等之法是远离尘世喧嚣;中等之法是避开人群纷扰;下等之法则是仍在这红尘俗世中生活,与世人交往,只是一旦修道信念不坚,恐难以抵御外界诱惑。你不如随我前往峨眉山游历,自会有所收获。” 钱思衍欣然应允:“好。”
道士随即把手中拂尘向空中一掷,那拂尘瞬间化作一条巨龙,浑身鳞片闪烁,威风凛凛地伏于地面。钱思衍见状,惊恐万分,转身欲逃。道士见状笑道:“不必害怕,无妨。” 言罢,与钱思衍一同骑上龙背。巨龙腾空而起,在空中肆意翱翔,钱思衍顿觉自己置身于云霄之间。他俯瞰下方,只见云雾弥漫,混沌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唯有耳畔狂风呼啸,涛声震耳。此刻,钱思衍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紧闭双眼,凝心聚神,任由巨龙带着自己飞行。
片刻之后,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听道士说道:“到了。” 钱思衍睁开双眼,四处张望,发现自己已然落地,巨龙早已消失不见踪影,眼前唯有群山环绕,山峦翠绿欲滴,高耸入云,奇异的花草散发着迷人的芬芳。道士说道:“此处乃是峨眉山的最高处,从古至今鲜有人至。我们这就前去拜见我的师父吧。”
他们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一个石洞前,石洞的两扇门紧闭着。道士用拂尘柄轻轻敲击石门,石门 “呀” 的一声缓缓打开。进入石洞后,只听得鸟儿欢鸣,花香四溢,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洞内高楼飞阁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好似仙境一般。行约一里路程,一块巨大的石头突兀地横在眼前,此石晶莹剔透,宛如明镜,能映照出极其细微之物。凡是迎面走来之人,皆会清晰地映在石镜之中,石上还有一丈多长的大字 ——“鉴心”。即便是隔着数层衣物,也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跃动,脏腑脉络皆清晰可见,与秦朝那能照出人心胆的照胆台无异。钱思衍见此情景,心中又惊又怕,呆立原地,不敢再向前迈进一步。
道士见状说道:“借这石镜一观,你的内心正直豁达,毫无阻碍,也没有什么心机城府。你这年轻人,尚可教导。”
峰回路转,眼前忽然出现一座院落。道士引领钱思衍进入其中,拾阶而上进入大堂,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寂静无声。穿过数道门户,庭院之中种满了数百株芭蕉树,匾额之上写着 “绿天深处”。道士说道:“此处乃是我师父静心修行之所。每逢庚日,师父定会在此室静修。” 正欲隔窗通报,一位婢女已掀帘而出,说道:“紫琼仙子有请二位。” 道士让钱思衍在门外等候,自己入内许久,才招呼钱思衍一同进去。
钱思衍参拜完紫琼仙子后,起身站于一旁。他偷偷打量着莲花座上的仙子,只见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容颜绝美,仪态万千,钱思衍心中不禁泛起爱慕之意,紧张得一时语塞。紫琼仙子轻声问道:“你从何处而来?可愿学道?” 钱思衍支支吾吾,难以应答。道士在旁代为回答。紫琼仙子微笑着说:“你来得尚早,尘世之心尚未涤净。” 说罢,让钱思衍走上前来,拉过他的手仔细端详掌纹,又轻轻抚摸他的肩膀与肋部。钱思衍正沉浸在对仙子的爱慕之中,突然能与仙子如此亲近,触碰到她那柔滑细腻的玉手,心中顿时如小鹿乱撞,难以自持。
紫琼仙子从胸前取出一面小镜,让钱思衍自观。钱思衍向镜中望去,只见自己的心狂跳不止。紫琼仙子见状笑道:“你的欲念如烈火般炽热,需用冷水浇灭才行。你离真正的大道尚远,又怎能忍受修行的清苦?不如暂且回归凡间,去体验世间百态,待在这繁华尘世中领悟清净之道,这亦是一种修行之法。”
言毕,紫琼仙子带着钱思衍来到中庭,将一方手帕置于地面,让钱思衍站于其上。钱思衍刚站定,脚下便缓缓升起云雾,瞬间,仿佛环游了大地山河。
正当他俯身向下张望时,忽然一声炮响,他瞬间坠地。钱思衍定了定神,只见周围之人皆身着西式服装,那些身披铠甲、手持兵器之人,整齐地排列两旁,威风凛凛。众人纷纷上前,七嘴八舌地向钱思衍发问,只是那语言他一句也听不懂。人群之中有一位曾到过中国的绅士,名叫德臣,他上前与钱思衍交谈。钱思衍这才知晓此地名为伊犁,隶属于英国,乃是苏格兰的沿海地区。今日恰逢此地阅兵,先是在海中放置一艘废弃船只,立起旗帜,而后开炮射击,炮弹精准无误地命中目标。这是在演练水师。待操练陆军时,士兵们皆手持新式神枪,全军齐射,仿若万道火龙奔腾而出。钱思衍见此情景,惊叹不已。
众人见钱思衍从空中坠落,皆感诧异,问道:“你从空中掉落,难道有什么神奇法术?” 钱思衍谎称:“我只是迷路至此。刚才所见,或许是我眼花缭乱,产生了幻觉。” 众人半信半疑。德臣热情地将钱思衍邀请至家中,盛情款待,奉为上宾。德臣有两位姐姐尚未出嫁,也都出来与钱思衍相见。
次日,德臣带着钱思衍前往爱丁堡游览。此地曾是苏格兰的都城,向来以繁华富丽著称。这里的女子个个容貌秀丽,倾国倾城。当晚,恰逢一场盛大的舞会,远近之人皆汇聚于此,钱思衍也有幸参加。这 “丹神”,在西方语言里便是男女相聚共舞之意,有人说这是苗族男女月下跳舞风俗的传承,在东边的日本等国家,此类舞会更是蔚为壮观。
舞会开始前,先挑选了一百多名孩童,有时甚至多达两三百人,皆是年少可爱、容貌出众的孩子,年龄小的约十二三岁,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各自寻找年龄相仿者作为舞伴。跳舞之法有着特定的步伐与顺序,每个动作皆有名称,还有女教师专门教导,需历经数月方能熟练掌握。聚会之时,姑娘们皆身着华服,盛装出席,小伙子们也都精心修饰,彼此争奇斗艳,尽显风采。
起初,舞者们时而靠近,时而分离,忽然向前,忽然后退,刚欲前进却又瞬间后退,想要靠近却又立刻停止,看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咫尺,时而分散时而聚拢;有时男方向女方发出邀请,有时女方主动邀请男方,有时男方靠近女方,女方却似欲躲避,有时女方靠近男方,男方又仿若要离开。待他们配合之时,男方轻轻搂住女方的纤细腰肢,扶住女方的香肩,一对对分开排列,组成方阵,旋转飞舞,动作的快慢皆恰到好处,各有千秋。姑娘们手中皆捧着花球,红白色彩相间,花香四溢。她们的服饰皆用轻薄的丝绸制成,皆袒露双肩,跳舞之时,衣裳随风飘舞,仿若仙女下凡,令人不禁怀疑是天上的散花仙女降临人间。
舞蹈的变化繁复莫测,时而如鱼儿排成一队游弋,时而如蝉儿首尾相连,时而如大雁排成参差不齐的队列,时而又如燕子剪尾般分开,时而错落有致如星辰在天际运行,时而疏密得当似围棋的布局,时而围成圆圈,时而排成方阵,时而快速前进如同一堵坚固的墙壁,时而又突然分开好似对峙的鼎器;至于面部朝向何方,是面向内侧还是外侧,方向瞬息万变,难以捉摸;有时男人们围成一圈,女人们在圈内,随后女圈散开,从男圈中穿出,有时女人们围成一圈,男人们在圈内,男圈也会散开,从女圈中走出;有时全是姑娘们跳起胡旋舞,左右衣袖各系一幅长达一丈有余的白绢,宛如蝴蝶展翅欲飞,轻盈飘逸,似要直上云霄。姑娘们皆脚蹬白色舞鞋,跳舞时轻轻抬起双脚,仿若千百朵白色莲花在水面摇曳生姿。再加上音乐与灯光的烘托,光影交错,光怪陆离,令人不敢直视。钱思衍见此场景,不禁拍手称赞,叹为观止。
郡中有一位名叫周西的名门闺秀,生得国色天香。她与钱思衍一见如故,热情地邀请钱思衍到家中做客。白日里,他们一同外出游玩,将当地的名胜古迹游览了个遍,探寻那些奇异美景,钱思衍心中畅快无比。至此,钱思衍逐渐能听懂当地的方言,可与朋友们自如地交流应答。众人皆言伦敦乃是世界上最为繁华之地,不可不去游览一番,热心之人纷纷赠予他旅游所需的资费。
于是,钱思衍与周西收拾行囊,一同踏上旅途,先抵达乐郡,在旅店稍作歇息。乐郡位于苏格兰与英格兰的交界之处,有一座会堂,极为宽敞宏大,里面有百余名男女在弹奏琴曲、吟唱诗歌,声音和谐悦耳,余音袅袅,仿若仙乐,世间难寻可比之物。其中有一位琴师名叫媚梨女士,容貌妩媚动人,风姿绰约。她见到钱思衍后,起身行礼,随后引领他参观各处。得知钱思衍欲前往伦敦游玩,她也欣然表示愿意同行。
媚梨的叔叔在京城为官,任职京兆尹,因学识渊博而闻名于世。钱思衍抵达后,其叔热情相迎,每日派遣十余名侍从陪同钱思衍四处游览,诸如博物院、藏书室、机器房、制造局等地,皆按日程逐一参观。而那些玻璃屋子更是五花八门,规模宏大,占地近数百亩。钱思衍本就生得英俊潇洒,身旁又有两位美貌女子相伴,仿若玉树临风的美男子相互映衬,旁人见了皆啧啧称奇,羡慕不已。在那些地方开店售卖物品的皆是女子,个个容貌艳丽,身姿婀娜。偶尔她们看到钱思衍前来购物,皆会向他暗送秋波,眉目传情。钱思衍询问价格时,她们往往毫不在意,多将物品赠予他,或是直接放入他的衣袖之中,以表爱慕之意。
媚梨问钱思衍:“你从中国而来,可曾去过巴黎?” 钱思衍答道:“未曾去过。” 于是,他们渡海前往法国。法国的街道宽阔平坦,房屋建筑壮丽宏伟,与英国颇为相似。彼时,法国国王外出避暑,不在王宫之中。媚梨前去拜会法国的驻外使节,之后带着钱思衍几乎将法国王宫游览了个遍。王宫中藏有一颗金刚石,其大如鸽卵,璀璨夺目,光芒耀眼,实乃世间罕见的珍宝。
从法国出发,他们又来到瑞士。此地山清水秀,林木繁茂,花草繁盛艳丽,亭台楼阁与园林景观美不胜收。正当他们打算取道前往柏林时,在路上忽然遇见之前那位道士。道士手持扇子,轻轻拍了拍钱思衍的肩膀说道:“在欧洲游玩得可还尽兴?是时候返程了。” 言罢,再次将拂尘掷出,拂尘瞬间化作巨龙,道士乘龙而去,转瞬消失在天际。
钱思衍望着道士远去的方向,心中满是怅惘与不舍。此次海外之行,他历经奇境,领略了诸多前所未有的风光与趣事,本以为还能继续探索这广袤世界,却不想就此戛然而止。
周西轻步上前,柔声道:“思衍,虽这旅程被中断,但我们所历之事,所见之景,已足够铭记一生。或许,这也是命运另有安排。” 钱思衍微微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思绪收起。
在与媚梨等人告别后,钱思衍与周西踏上了归程。一路上,钱思衍思绪万千,他回想起峨眉山的奇遇,紫琼仙子的教诲,还有在欧洲各国的所见所闻,那些盛大的舞会、雄伟的建筑、神奇的科技,都如同一幅幅画卷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
回到家乡后,钱思衍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只对科举功名心怀抵触的少年。他开始将自己在海外的经历与感悟,融入到对生活和学问的思考之中。他不再排斥世间的一切,而是尝试在尘世的烟火中,寻找那一份属于自己的 “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