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我到北海时,在北部湾一号遇到一个特别的青年。他走路摇摇晃晃,说话口齿不清,手里提着袋子,在夜市卖烟花。
北部湾一号对面是金滩,游客可以在沙滩上燃放烟花。青年每晚22:00之后,沿街售卖。彼时,我写了一篇文章,在北海,我看到了什么?
这次我来北海,住在北部湾广场附近,离金滩有五公里,我打算坐车去北部湾一号碰碰运气,去买点烟花。
女儿知道我去寻找一个烟花青年,她决定陪我一起前往。
今晚我们母女到海边时,我问第一家夜市的摊主,烟花少年何时来?
摊主是本地人,在夜市摆摊两年,认识烟花青年。摊主对他的印象是很勤奋,很独立,很清澈,靠卖烟花挣钱,不接受他人的捐款。
我在烧烤摊位上边喝茶边等待。摊主说,有游客知道烟花青年患脑瘫后,会主动找他买烟花,但从未见过一个重庆人专门打车来找他。
大约晚上22:30,我等来了烟花青年。他穿着单薄,未穿袜子,提着一袋烟花向我走来。我请他坐下来,他站在我身边,我也立刻站起来。
他的笑容腼腆,说话很吃力,但能从他的面部表情感知他的快乐与激动。我买了一些烟花,付款时,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权哥。
我很想和他多聊几句,但我难以沟通到位,只能看着他提着烟花沿街去售卖。
此刻,权哥的父亲走到我面前。他说,老板,谢谢你帮助我的儿子。
我对他说,别叫我老板,我就是普通游客,今年上半年来过北海,我敬佩权哥的独立自强,这次又来北海,就过来看看。
权哥姓梁,北海人。他出生几个月患病,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导致苦难伴随终生。梁父为了给儿子治病,把家庭掏干了,该治疗该康复的流程都走过了,一家人精疲力尽,又无可奈何。梁父本想劝儿子,冬天了,别出来卖烟花。但小梁不想花父母的钱,坚持每晚在金滩夜市卖烟花,有时候会卖二三十元。梁父说,自己从小教育儿子要独立,尤其是这几年大家挣钱都很艰难,他经常对儿子说,我们要自强自立,靠劳动挣钱,不能要别人的捐款。良好的家庭教育让小梁懂得了人与人之间的边界,也谢绝所有游客无私的奉献。
我看到一个父亲的善良与疲惫。春天时,小梁一个人外出卖烟花。冬季的夜晚有点冷,梁父跟在儿子身后,站在夜市路口,远远地望着小梁的背影,目光里充满了慈父的深情。我幼时读过《背影》,也知道汪曾祺写的“多年父子成兄弟”,也知道村上春树《弃猫》中的父亲,还知道第三条河流里特立独行的父亲,每一个父亲都很平凡,每一个父亲都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孩子。
我看到梁父对儿子目送的姿态,他不会替儿子提口袋,也不会走上前去和儿子一起叫卖烟花,而是让小梁独立生活,去适应人间的冷暖,适应路人的冷漠与嘲讽。他知道,自己老了,年近六旬的他不能陪伴儿子终生,最后的一程总归需要儿子一个人走,他在不断的忧虑和目送里,让儿子的日常生活能力更加熟练,让他一个人去挣钱更加自如,他只需站在原地,看着跌跌撞撞的儿子在命运里完成自己。
我和梁父在摊位上坐着,小梁去卖烟花。他沿着夜市走了两圈,没有卖出去一单。
夜里23:00过,我在路口送梁家父子回家。望着他们,我看到生命中最柔软最疼痛的部分。所有的风雪都吹在小梁身上,这24年与疾病艰难共存,每一个举手投足都是煎熬。梁父在儿子滴水成冰的命运里,用爱与守望,从宿命出发,在遍体鳞伤的生活之上,当儿子忠诚可靠的影子。
我这次外出的日子,三篇文章被吹跑,让我看到了时代的印记与人性的卑劣行径。今夜,我停滞在大地的边缘,看到他人微颤的人生,也看到市场的凋敝而荒凉,文章吹跑及小人的重重举报,好似已无所谓,我还有比焦虑更重要的事,去做一些具体的,琐碎的小事,去为北海青年小梁完成一单,去放烟花并和女儿一起在现场打扫清洁卫生,去把未放完的烟花赠送给夜市卖烧烤的摊主。在燃放的烟花里,我看到灰烬之后的稀疏余温,看到我在崎岖不平的写作之路上用余温来捂热越来越没有希望的明天。
谢谢本公号的朋友支持我去买烟花,谢谢文学给我带来的一切。当有人停留在举报的命运里让自己用层层链子围住,还有正常的人,已走得辽阔而遥远,走得坚定而踏实。
文章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