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在侨港沙滩一家饮品店坐了三个小时。这是小城的淡季,通往沙滩的街道,有好几个店铺都关门了。我听其他摊主说,开店需要支付员工的费用及水电费,不如关一关,关闭亏得少一点,待旺季时再开放。有一个店铺已关闭两个月,店主要承担一万多元的租金。
我在饮品店坐了很久,除了我购买了两杯柠檬水,整个下午店铺再也没人消费,店铺老板很渴望冬季快快过去,每天要承担一百多元的租金会增加很多焦虑。
傍晚,我来到海滩,我看到四五处套圈的地方,老板正蹲在沙滩上摆放物品。我没见过在沙滩上摆放物品套圈,我就呆了一会儿。一对母女沿着光带,在内圈摆放了小玩具,可随着夕阳西下,晚风渐起,天气变凉,沙滩上的人并不多,我不知道她们这种挣钱方式能持续多久。我从她们摆放物品的时间及对物品的收纳整理来看,要损耗很多精力。挣钱的艰难在她们匍匐的姿态中,越来越低微。
有一个奶奶脸上的沟壑凛然立着,她撑着伞,周围摆放着玩具。安静地坐在沙滩上的她,孤零零地等待家长带孩子来消费。整个下午,也许她只卖出一两单。她的沉默在沉默里延绵,她的卑微在卑微里蔓延。
有一个在北海开民宿的赤峰人,他感受到一整年的寒气。为了自救,他每晚18:00外出开网约车,凌晨才收工,他已不再年轻,在奔七的路上,把无情流逝的岁月甩在身后。
夜晚,我去夜市买水果。广西的水果好吃,五元一斤的砂糖柑我的孩子要吃两天。我去了第一天写过的摊主那里购买。她说,昨天凌晨三点过收工,今天过节,要守通宵。六十多岁的她,把熬夜当作了习惯。
我走到一个中年母亲带着女儿销售玩具的摊位,今晚她的女儿没出来,她一个人坚守。她说,只有穷人才渴求天天过节。过节了,才能提高销量。
有一个开过实体店的女老板,开了两个店,这两年倒闭两个店,没有实体店重负的她,如今在夜市卖糖水。她虽卸下了高山,另一把枷锁把她缠住-----在外风餐露宿的日子,具体又渺茫。
今天,在重庆的小何问我多久回去,她想离开高新区,想和我好好告个别。我很诧异,她才花钱去学了新技术,也买了二手三轮车,很想挣钱过春节,不料城市在规范管理,她突然失业了。她也可以不失业,交钱到集市去销售产品,可集市的人流量不多,离步行街较远,她拒绝去当韭菜,于是打算离开。我和她相识于秋天,因为一则新闻她饱受网暴,新闻没有为她带来更好的生活,反而在生存的逼仄里被命运分配了凄凉与苦楚,反而在魔幻的现实世界里,她社交平台的账户被风刮跑了。因被正能量填满的人,容不得负能量,真实呈现生活的视频,他们也容不下,这便是丑陋而扭曲的人心,也是小权利的滥用。
今天刷到一个视频。一个桥洞下搭着很多帐篷,那是流浪者、骑手、打工人的避风港。繁华的城市没有安放肉身的地方,唯有不要钱的桥洞、路边,才能寄存他们令人酸涩的命运。他们不想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吗?是这个时代不善待年轻人,不善待日结工,唯有免费的地方,才能舒缓心灵的焦灼。
我昨晚打车去金滩夜市找到了卖烟花的青年权哥。我做了一个视频:
我无法用文字来描述他说话、走路、打字的艰难。我看过余秀华的演讲视频,权哥的症状比余秀华严重得多。昨晚我去金滩时,也曾有过短暂的犹豫,海风吹拂的夜市很萧条,我只是在春天时见过他,如今隔了夏天与秋天,他还在原地吗?他会坚持下来吗?我等了半个小时,他出现时,我的眼睛一热,这个命运多舛的青年蹒跚而行,脑瘫把他毁灭又将其投入到困苦的生活中。有读者说他有残疾人补贴。补贴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自理,他的父母不能陪伴一辈子,今后剩余的日子还得靠他的双手撑住自己的春秋冬夏。他在身体的监狱里用坚持来照彻生活,即使是一间漏雨漏风的屋檐,也有他的方寸之地。他将根须伸向更深的夜晚去吸取生存的力量,需要靠他像今年365天这样,在那条热闹而寂寥的夜市去捕捉碎银发出的声响,去承受风霜如剑的命运对他的雕刻。
以上,我所写的大地上的蝼蚁,没有圣诞夜与平安夜,只有生存本身。当时光远去,愿这些在这一年中并未断更的文字能留下个体生存的丝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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