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和国际汉语文化学院双聘教授、博士生导师、比较文学系主任金雯发轫之作,聚焦文学情感研究。从《被解释的美:英语的方法和趣味》到《情感时代:18世纪西方启蒙思想与现代小说的兴起》,从倾囊相授英语学习方法的莫水田老师到专攻情感研究的金雯教授,十年磨一剑。
◆ 重新定义以理性著称的启蒙时期为“情感时代”。将18世纪西方现代性的缘起与情感问题相连,集中于18世纪英语小说的分析,从情感视角出发对现代小说的崛起重新加以审视。
◆ 以“情感”为窗口,关注18世纪英语小说中的同情、忧郁和恐惧。着重分析理查逊小说、菲尔丁小说、斯特恩《项狄传》、18世纪晚期的感伤小说和哥特小说等。
◆ 18世纪牵动着一条重要的观念史和文学史脉络,可以帮助我们串联起现代性的前世今生。它照亮了当今西方乃至中国社会共同面对的复杂问题,有助于理解世界文明的走向,拓展未来发展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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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时代:18世纪西方启蒙思想与现代小说的兴起》
金雯 著
978-7-5760-4198-9
95.00元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4年1月
本书分为上、下两编,内容分别为18世纪情感观念研究和18世纪小说文本解读。本书重新定义了启蒙时代的根本特征,从“理性时代”的说法转移至“情感时代”;并从情感和内心的刻画以及私人社会形成的角度,对18世纪写实小说的兴起做出新的阐释。第一编的情感观念史梳理,为第二编的文学作品阐释建构一个坚实的语境,也使得著作同时体现了理论深度和专业文学解读的洞见,是一部学理性、深度和可读性兼备的人文思想著作。
作者简介
金雯,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和国际汉语文化学院双聘教授、博士生导师,国汉院比较文学系主任。研究领域为英美文学、比较文学和文艺理论。著有《多元普遍主义》(Pluralist Universalism, 2012)和《被解释的美:英语的方法和趣味》(2018)。译著包括布鲁姆《影响的剖析》(2016)、翁达杰诗集《剥肉桂的人》(2017)、乔丽·格雷厄姆诗集《众多未来》(2020)和威廉·库珀诗集《诗人与牡蛎》(2023)等。并以“莫水田”为笔名在自媒体上写作评论、随笔与诗歌。
目录
何谓“情感”
何谓“情感”?这种不可言说之对象正是情感研究的难点所在,我们只能说“情感”是人们对事物的直接而主观的评价,是人们所谓主观性的最重要征兆。感官知觉捕捉到的信息对人体产生某种影响,呈现为一种主观感受,这种感受与判断和评估过程相结合,也经常呈现为某种行动力或行动倾向,这种与判断和行动相连的主观感受就是情感。我们可以说“疼痛”是一种感觉,与此相伴生的恐惧或憎恶就是情感,因为恐惧和憎恶代表人对外界事物的主观反应和态度。这种主观反应可以直观显现为观念,也可以经由更曲折的过程转化为有关情感的观念。比如许多人即使不反思自己所处的心理状态,也知道自己正在经历愤怒或恐惧等情感,但也有些人一时难以定义自己的主观感受,只能陷入沉默或借用通行的语言模式和文化脚本来尝试表达。焦虑和抑郁等词可以被认为是难以名状情感的替代性表达,难以穷尽主观层面的感受,也经常导致后者的屏蔽和异化。未与观念和语言相连的感受很难称之为“情感”,也就是说,即便没有“愤怒”这个表述,与“愤怒”相似的生理变化和应激行为还是可能发生,但没有转化为观念的“愤怒”很难称得上是主观性感受,与日常语言中对“情感”的理解相悖。
无意识的情感与主观性情感类似,也体现了身体对内部或外界环境的评估和反应,但也有重大差别,因此不同的学者以不同方式对其进行命名,将其区别于主观性、观念性情感。情感神经学开创人之一勒杜(Joseph LeDoux)在1996年提出情感发生的两条回路:一条从丘脑通向杏仁核,快速简易,直接产生身体反应;另一条从感觉皮质通向杏仁核,进程较慢,与意识相通,形成情感观念。二十年之后,勒杜建议将由下皮质回路引发的人体抵制外界威胁的自动反应称为“防御回路”(defensive circuits),与依赖前额叶回路和顶叶回路生成的主观性“情感”进行区别。在哲学领域,德勒兹使用“情动”(affect)这个词汇来表示身体强度的变化,这种变化凸显了身体与外界不间断的物质交换过程,不会凝结为观念或成为稳定意识的一部分,也不会被语言和社会规范捕获。Affect一词源于17世纪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他用affectus表示情感,即与身体“努力”(conatus)的强度变化相对应的观念。德勒兹借鉴斯宾诺莎,强调情感与身体强度变化的关联,并对斯宾诺莎将身体与观念相连的早期现代观念做出了后现代的改造。
情感术语辨析
情感到底是什么,并没有定论。概括来说,情感指的是生命体内在的感知与感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代表其身心机制对观察或经历到情境的反应,是行为的动力和导引;可以认为是海德格尔所说的“在世”(being-in-the-world)为环境赋予意义的方式,但也溢出人类意识的范畴;不同种类的情感都伴随着特定生理现象,与身体对外界和内在变化的感知互为因果,也同时与语言和特定时代的道德文化规范周旋对抗。有很大一部分情感对应较为简单的词汇,且往往具有跨文化普遍性,可以较为直接地翻译成其他语言的词汇,如从笛卡尔以来哲学家、生物学家不断尝试分辨的“基本情感”;基本情感叠加在一起形成各类复合情感,所谓悲喜交加、喜极而泣。然而,我们同样也会有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感受,有时会受语言驱使武断地简化这些感受,有时则陷于沉默,也正是这些莫名的情感会时刻危及我们赖以生活的踏实感,危及我们对“我是谁”的理解。即使我们短暂地埋葬了这段莫名的感受,它仍然会在异日重现。要理解情感是什么,必须将它与包括认知在内的整个精神世界的所有机能联系在一起,以身心关系为主轴,说明什么样的情感可以直观认知,将身体与心灵—头脑捏合在一起,什么样的情感难以认知或转化为语言,随时可能撕裂身心和谐,摧毁人的自我感和主体性。情感概念及相关理论话语可以追溯到人类历史的开端,但17和18世纪无疑是西方情感理论大规模涌现、情感的重要性迅速提升的时期,我们谈18世纪英国小说中的情感,首先要梳理17世纪中叶以降西方情感观念史的复杂脉络,再论及小说与现代情感文化的内在关联和对话关系。
与“情感”对应的英文词有很多,包括affect, emotion, feeling, passion等。从文论和文学研究的角度来分析,affect和emotion往往形成对立双方,affect指未经意识整合或意识过滤的主观感受,emotion已经转化为概念的感受。美国学者特拉达(Rei Terada)曾用“观念化emotion”和“经验性affect”这两个表述来指出这个区别。这并不是说affect先于意识,而是说affect异于“被拥有和被承认”的emotion。对18世纪来说,除了17世纪哲学和文学中常见的passion和affection,emotion, feeling, sensibility, sentiment也都很常见,这些术语都广泛流通于17世纪和18世纪。我们在这里插入一小段名词解释,说明启蒙时期的情感理论植根于科学、哲学、美学、社会理论共同塑造的有关身心关系的理解,构成了西方现代性极为重要的一个维度,也奠定了18世纪以来各类情感术语的基本内涵。
1. 17世纪和18世纪,英语中最常用的表示情感的词汇是passion和affection, 我们可以参照约翰逊博士《英语词典》(1755)中的词条初步揭示这些词在启蒙时期的意义。Passion指的是“心灵激烈的震荡”(violent commotion of the mind),affection的词条援引passion的词义,与前者一样既可以表示狭义的浪漫爱情,也可以容纳“喜”“悲”“怕”和“怒”等一众激烈情感。根据《牛津英语词典》(OEC)所示,passion源自意为“受苦”的拉丁文词根pati,在中古英语中已经具备多重含义,一来表示基督受难的经历及其在艺术创作中的呈现,二来表示任何受难经历和强烈情感,两者都与第三种含义——受制于感官的被动性——相关。从中世纪开始,“激情”就表示在感官驱使下灵魂发生的变化和运动,凸显人难以摆脱感官控制的特点。不过,从17世纪开始,灵魂激情被赋予一种积极作用,成为身体行为的必要条件,如笛卡尔所言,激情使灵魂产生意愿,并产生与意志“相应的一种行动效果”。Affection源自拉丁词affectio,也糅合了被动与主动的语义色彩,表示身心被置于某种影响之下(affectio可以追溯至表示“影响”的拉丁文词语afficere)而产生的强烈情感,但较之passion, affection与感官的关联较为疏远,与精神性偏向关系更为紧密。当然,这两个词的区别并不明确,从中世纪开始,英语中的affection和passion都可以泛指灵魂的强烈波动。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在17世纪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的《伦理学》(1677)中,affectio和affectus这两个表示“情感”的近义词表示的恰恰是与身体经验相伴生的观念,并不与感官疏离。对斯宾诺莎来说,个体生命力强度的变化总是与灵魂中有关好恶或欲望的观念相伴相生,与生命力变化对应的观念就是情感。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出自affectio的affection是18世纪英语中最常用的表示情感的词之一, 但出自affectus的affect一词也较早出现了。晚期中世纪的英国就已经出现了affect一词及其在拼写上的异体字,表示心灵内在的倾向和状态,与外显的表情或行为相对,乔叟创作于14世纪的史诗《特洛勒斯和克丽西德》中就含有“effectes glade”(愉悦感)这个表述。进入20世纪下半叶后,法国理论家德勒兹对斯宾诺莎的affectus概念加以挪用和改造,用affect一词表示系统性物质和生理变化,这些变化不能称之为主观性情感,相反,会使看似完整自洽的现代主体不断解体。由此,affect成为文学研究中的显性概念,在国内被翻译为“情动”,与普通主观感受相区分,本章第四部分会对德勒兹的“情动”观念做出进一步辨析。
2. Emotion出自中世纪拉丁文中的emovere,可表示物理位移,也可以表示头脑中发生的运动。《牛津英语大辞典》(OED)例句显示,这个词出现于17世纪的英语,表示政治动乱、其他类型的剧烈运动或强烈的情感(具体情感或情感总和)。用这个词来表示情感的最早例句出现在1602年蒙田散文的英译本中,译自蒙田用的esmotion一词(即émotion的不规则拼法)。笛卡尔在《论灵魂的激情》(1649)中也多次用émotion表示与passions同样的意义(虽然远低于passion一词的出现频率)。约翰逊博士在《英语词典》中列出emotion一词,将其定义为“剧烈激情,或令人愉悦或令人痛苦”;他也同时列出了今天英语中已经不再使用的动词emmove,这个词出自法语词emmouvoir,表示因情而动之义,强调情感对行动的触发作用。根据学者迪克森(Thomas Dixon)对emotion一词语用流变的梳理,19世纪中叶emotion取代passion与affection成为表示情感的“主要术语”,语义较之另外两词更为广阔,一般不具有褒贬色彩。
3. Feeling是原生于英语的词汇,与德语中的Gefühl同义,15世纪初开始被用来表示情感。与passion, affection和emotion相比,feeling更强调情感与感官知觉相通,灵魂与身体相通的特性。约翰逊博士将feeling一词单独列出,予其三义:首先是触觉,其次是柔弱敏感的心肠(sensibility, tenderness),再次是泛指的身体感知和心理感受。这三个意义从身体感知到心理感受再到二者的融合,直观地将身体和“论灵魂的激情”关联在一起。Feeling一词的特殊性就在于,它不像emotion一词那样仅指涉灵魂的运动,也不像passion和affection那样关注人是否受制于身体的问题,对人的被动性和主动性持有一种中性立场。
4. 约翰逊博士的《英语词典》在解释feeling一词的时候已经调用了sensibility这个概念,他也专门在词典中加入了sensibility和sentiment这两个词条。根据约翰逊博士,sensibility表示“感知”或“感受”上的敏锐(quickness of perception,or sensation),包括身体感知,也包括身体感知与心灵—大脑交接后发生的主观反应。可见,sensibility也是一个弥合了身体与灵魂鸿沟的词汇。与之相近的词sentiment同样源自表示“感受”的拉丁文词根sentire,但情况略有差异。今天这个词经常表示温柔或怅惘之情,但在18世纪中叶主要表示“意见”和“想法”,这也是约翰逊博士给出的解释。不过,在18世纪中叶的实际语用中,sentiment的意义已经扩展至与意见相伴生但并不同质的情感。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1959)对应的英文原文是The 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 这里的sentiments是对“道德感”(moral sense)的改写,包含浓厚的情感因素,甚至与“affection”同义。斯特恩的小说《穿越法国和意大利的感伤之旅》(1768年,在中文里也被译为《多情客游记》)在标题中明确使用sentimental, 表示重情易感之义,开启了将小说冠名为“感伤小说”(sentimental novel)的出版风尚,这说明sentiment此时已经完全转义, 不仅表示意见,也与感受相融。在18世纪晚期标志性感伤小说《重情男子》(Man of Feeling, 1771)中,sentiment一词大多表示注满情感的人生感悟,情志交融。在18世纪晚期至19世纪初的进程中,随着道德观念与情感之间关联的加深和固化,sentimental发生了名词性转化,《牛津英语大辞典》中的sentimentalism一词最早出现于1818年,表示良善而感性的身心模式以及与之相称的语言表达风格,也因为这种表达方式——如“感伤小说”——的泛滥而在19世纪中叶滑向表示感性过剩的贬义。
上述这些表达“情感”的词汇不仅在18世纪哲学和文学中交叉出现,在有关18世纪情感观念的研究中也经常同时出现。我们可以肯定地认为,这些概念的词义有很多交叉重叠,无法彼此分割,不过它们在18世纪以降不同时期受到的青睐程度各不相同。18世纪是西方情感观念史的关键阶段,在此时的哲学和医学等话语场域中出现了系统性情感理论,小说、戏剧等文化体裁集中呈现和思索情感的价值,奠定了更为广泛的情感文化,中间阶层受情感文化的影响最深,但下层民众也同样卷入其中。
在当代英语中,affect,emotion和feeling这些词汇都已经被比较宽泛地使用,它们语义之间的界限非常模糊,常常可以互换。历史和社会科学中emotion用得比较多,而文学和文论经常在emotion, affect, feeling之间切换。专论“情绪”(mood)的文学情感研究很少,不过已经有文学学者从海德格尔所说的stimmung出发,将“情绪”定义为“集体性的情感氛围,由社会力量和制度架构形塑,独特于每一个历史时刻”。所谓情绪,是人向世界敞开的表征,是“此在”不可摆脱或脱离的在地性。这种理解与社会科学中使用“情绪”来表达集体性情感的“短暂”爆发既有相通之处也存在差异。表示情感的不同词汇的交叉互换提示我们,身体性、经验性情感和符号性、建构性情感虽然可以加以区分,但它们往往彼此交叉而无法分割,对于不同表示“情感”词汇的辨析不能太过机械和绝对。
何谓文学情感研究
德勒兹在主体性和非主体性之间的滑动暗示了一种融通的情感论,催生了许多标志性著作,这些著作都将情感视为身体实践和语言系统以不同方式发生交接的产物,是这种交接产生的特殊动能。这种立场可以被认为是对后结构转向的一种拨正,后结构主义将“语言”,可以认为是将语言——或拉康所说的“象征体系”——抬高至意识形态决定性力量的地位,将意识变成了话语的产物,而人文社科研究中的“情感转向”就是从话语分析转向对“身体”的物质性境遇和运动的关注,转向身体实践和话语实践的交接方式的关注。从整体上说,德勒兹情动理论是在承认主体外在规定性的基础上重新构建“主体性”,通过重新建构存在的本体而赋予其内在性和能动性,让个体失去的主体性以一种新的方式重现。人文社科“情感转向”从分析不同历史阶段日常生活经验及其文学表达入手,其政治旨趣在于改造当代人意识的底层逻辑和机制。
为何将18世纪欧洲与情感问题相连
18世纪对于身体与理性关系的理解与启蒙时期主体观念的内在悖论之间有着深刻的联系。人要具备自我认知并在自我同一的基础上拥有政治权力,其首要条件在于在自然身体与精神之间建立融通合一的关系。18世纪并不认为精神的自由是摆脱作为自然一部分的身体,而是主张顺应自然,从自然本性出发构筑可以被自身控制的自由人格。从自然出发,但又不被自然所钳制,这个要求非常高。可以说,18世纪思想的精髓就是在观念理性和感官知觉之间构筑一种动态平衡,这种平衡建立在对立的基础上,但对立双方不断发生转化。18世纪有关这种早期辩证思想最为成熟的表达出现在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布莱克的笔下,他在格言诗《天堂与地狱的婚姻——布莱克诗选》(1788)中就已经借魔鬼之口表示:“人并没有与他的灵魂截然分离的肉体……官感是灵魂的主要入口。”理性成为接收感官经验并从中演绎真理的过程。不过,身体与精神的融通总是有限的,不如浪漫主义诗人想象的那样彻底。理性无法把握自然,必须以自然为媒介实现自身,也因此发现了自身的边界。自然及其最重要的组成——人类肉身——能否与精神和谐联动,能否成为知识的源泉,具有可靠的道德判断?更进一步说,人的基本身体需求与对他人福祉的关心和社会伦理建构的需要是否可以共存?这就是18世纪“人类科学”的核心难题,充分体现了18世纪主体性的悖论。
在对这些18世纪核心问题的思考中,“情感”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情感标志着主观世界与物质世界之间有着一道天然的桥梁,可以经由这架桥梁联合在一起。但这道桥梁也是残缺的,身体会颠覆观念和想象的世界,观念会试图同化和规训身体,两者之间经常会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引发撕裂主体的情感。当我们将18世纪西方现代性的缘起与情感问题相连,这个总体观点就呼之欲出了,但它也是需要细致论证的。本书尝试以具体语境为依托支撑和丰富这个论点,主要聚焦于18世纪英语小说的分析,从情感视角出发对现代小说的崛起这段文化史重新加以审视。小说与情感有着天然的联系,可以说是18世纪文学种类中与启蒙时期的情感文化有着最直接关联的部分,对情感文化和主体观念中的悖论有着最为深刻的展现。英语文学是我的本行,但这不是重点考察小说的唯一理由,更重要的理由是18世纪欧洲情感观念史和18世纪英国小说之间的联姻能使得两者彼此照亮,具体地说明情感观念史与启蒙主体性之间的关联。在研究具体的18世纪英国小说文本时,本书聚焦两类情感,与18世纪主体观的两个侧面呼应。一类是与知性和判断相通,表征个人主体性并为社会伦理奠基的情感,以“同情”为核心,在18世纪语境中,“同情”既是一种具体的利他情感,也是与他人在情感上达成协调一致的禀赋。另一类是限制主体,使其异于自身的难以名状的情感,主要包括忧郁和恐惧。
有关18世纪启蒙时期有两种分裂的观点:认知心理学家品克(Steven Pinker)在近作《现在需要启蒙!》(2018)中强调启蒙缔造了“理性、科学、人道主义、进步”等宏大理念;与此同时,许多当代学者秉承概念史家科泽勒克(Reinhart Koselleck)和法兰克福学派的霍克海姆、阿多诺等20世纪中叶思想家的立场对启蒙思想提出批评,认为它缔造了一种带有专制色彩的有关人类理性和道德的神话,也因此一次次走向“自我毁灭”。但这实际上恰恰是各种思潮涌动、思想多元的时代,与工业资本主义正式确立、自由主义观念正式确立、现代世界格局正式确立之后的19世纪有着很大的区别,这个时期不应该被简单归于这两种倾向。这是一个“情感时代”,情感的双重性和流动性正是这个时期最恰当的标志。消解身体与理性冲突的尝试在18世纪晚期达到高峰,浪漫主义思潮和文学旨在消解身体的危机,即抵御对主体性构成威胁的身体性情感,但浪漫主义的美学方案表现出过度理想化的倾向,难以掩盖现代主体内部的裂痕。
以情感为切入口重新认识18世纪,我们会发现对启蒙或褒或贬的态度都基于一种误解——认为这个时期建构起了稳固的现代主体性。实际上,作为“情感时代”的18世纪呈现出一种两面性,主体性是否可能、个人的主体性与社会建构之间的协调是否能实现,在此刻都是悬而未决的问题。18世纪不是任何时代的前奏,不必然导向“占有性个人主义”的崛起,也不必然导向伦理生活的失落。历史的进程由多重元素交织而成,每一时刻都充满矛盾和悖论,也充满难以预测的潜能。
18世纪牵动一条重要的观念史和文学史脉络,帮我们串联起现代性的前世今生;它照亮了今日西方乃至中国社会共同面对的情感、主体性和社会建构的问题,有助于干预今日世界的走向,拓展其未来发展的可能方向。
本文节选自《情感时代:18世纪西方启蒙思想与现代小说的兴起》
因篇幅关系,注释已省略。
编辑 | 史晓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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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斌
摄影:李子涵
制作:刘晓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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