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山竹
第一次知道个旧，缘于“世界锡都”的名头。我的脑海中，立刻幻化出机器轰鸣、尘雾弥漫的场面；
再次想起个旧，缘于一部爱情剧，女主角的家乡恰好在个旧。不由得对这里多了一层缠绵悱恻的滤镜；
后来想去个旧看看，缘于突然走红的鹤岗。资源枯竭、房价洼地、躺平天堂，是这类城市戳中年轻人的标签。云南山间的小城个旧，便以这样符号化的方式被许多混迹于“隐居吧”里的人所熟知。
虽然从个旧人口中得知，个旧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是高楼林立、城市化程度非常高的地方了，但当我站在金湖边那一刻，仍然被这种见缝插针、因势而建、参差不齐的建筑风格震撼了。新的房屋几乎不见，目力所及，皆是雨打风吹阳光剥蚀留下的痕迹。这种带着旧日印记的繁荣，总让我想起《陶庵梦忆》里那些触目惊心的世事巨变。
所不同的是，个旧的兴起源于熔点很低的金属——锡。
早在两汉时期，个旧的锡开采就已初具规模。经过千年的发展，到了20世纪初期，大大小小的锡矿在个旧遍地开花。有人因这金属实现了暴富，更多人则将健康和生命永远留在了暗无天日的矿洞里。
贪婪与疯狂，血泪与希望，共同构建了这座城市的繁荣。
造物的赐予是公平的。
2000年以后，中国各地的社会经济都展现出欣欣向荣之势，但这不包括个旧。伴随着锡资源的渐渐枯竭，红河州府的搬迁，聚焦在个旧的目光愈来愈少，这城市便同其他资源枯竭型城市的命运一般，日渐没落下来。
个旧，在红火了千年之后，重又成为普通人的个旧。
登上老阴山，从最高点处的塔上往下俯视，拔地而起的个旧城，尽收眼底。有人说，这景象像极了香港。
但个旧就是个旧，谁也不用像。
你能从高处，看到玻璃栈道上的人与这座城市共舞，然后留下一些充满时尚与复古感的照片；
你也能看到对面起伏的山间，林草绒绒，风车悠悠地转着，人们将帐篷安扎在最平坦处，度过一个清凉的午后；
你还能看到老人们一边长啸，一边走向寺庙，只为到佛菩萨殿前，拜上一拜，这是他们的日常。
个旧的日子，以个旧的节奏，慢慢流逝。
人们坐上那趟运营了20余年的地轨缆车，去上班，上学，买菜，短短247米的路程，连接了老阳山与城区。我猜，这3分40秒的滑行时间里，一定暗藏了无数个旧人或平淡或深刻的过去。
那天晚上在金湖边的个旧体育场跑步时，耳机里播客节目的访谈对象正好是李颖迪——一个走访了在鹤岗、鹤壁隐居躺平的年轻人之后，写了《逃走的人》一书的记者。
同样气质的城市，不免提到了个旧。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年轻人在鹤岗，很轻易就可以离群索居，构筑属于自己的乌托邦。但在这足够小巧、人类活动又足够密集的个旧，孤独者恐怕无处可藏。
仅仅美食一项，就能让舌头带着身体叛离关于一切形而上问题的求索。
个旧老火车站，是整个个旧烟火气浓度最高的地方。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糖粉小肉串的香，始终在空气里回荡。
你在这样泛着丝微甜的味觉体验里，很难去思考缥缈虚无的东西。只会想再来一碟猪皮，几段粉肠。
这个旧的食物，透着小城人的豪爽和敞亮。扒肉米线，放了大块瘦猪肉与炖得绵软的胡萝卜，人们围坐一圈，挥汗大嚼，一点也无陌生人之间的拘束。
砂锅米线，也是大碗的，你往店里一坐，光头老板自会殷勤询问安排。食客们引颈而观望穿秋水，直到六个灶眼的砂锅里滚作一团，端到你桌前，仍翻着红浪。酸而清新的烟雾直窜鼻间，驱散了雨天的寒，也驱走了莫名其妙的彷徨。
你在个旧街头，并不需要获得什么精细食品，全是大开大合，带着某种使口舌为之震颤的欢愉。酸浆粑粑，凉卷粉，荷包洋芋，小卷粉，几乎立等可取，没有多么高深的味觉秘密，却足以抚慰一颗纠结拧巴的心。
除却饮食上的吸引力，在个旧，你很难游离于人群之外。
每个天气晴好的日子里，金湖边皆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你甚至怀疑，这地方是不是藏着什么神秘的召唤，一到夜晚，感觉全个旧的人都聚集在这里。
老年人，小孩子，散步的邻居，热恋的情侣，人类社会的大部分交际模式，都在这里日复一日地上演。就仿佛一滴水被迫卷入了大海里，你或许会有点无措，但人群之中某些琐碎的温情和细节，仍能让一颗迷茫的心，恢复些许滚烫。
然后你会发现，空间的狭小，反而让人在关注其它之外，更关注自己和周围的人。人与人之间的连接，人对待自己和他人的方式，好像多了另一种可能性。
逃离是人类文学永恒的母题之一。我很好奇那些逃到个旧的人，在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但我坚信，总归会有某些意想不到的碰撞，让人看清生活的某些侧面。满意也好，失望也罢，总是要带着坚定将人生继续下去，一如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坚定得近乎悲壮的锡兵，一如这风流已被雨打风吹去的锡都个旧。
— E N D —
出品 | 半坡文化 出品人 | 杨文何
主编 | 郝好 编辑 | 甘甜 丁坚强
运营 | 陆柏年
关注我们
关注唇齿间的百味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