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 · 伴随我终身的东西,是疑惑(组诗节选) | 覃树港

文化   2024-07-17 10:20   广西  


在桂林


漓江水反复洗炼

我的孤独,在它的镜面高寒


城市太大,是寂寥的银河

而我只是一颗

渺小的星子

独自闪烁 失温


在耗尽全身力气后

缩成一个奇点

——比伤鸟更惊弓

比漓江更苍凉


隐匿于烟云的城市

只有低低的叹息,回响



沐他人期望如刀斧加身


又一个春天,草木青翠自然

而稻秆的伤口却无法愈合

在黑夜里,我用目光锻打的锋刃解剖灵魂

那些可以称道的地方

仿佛暗生的青苔,难以发现

而那些缺点啊,变成夜空的星子

闪烁,耀眼,繁多而高悬

身上十二亿五千万个细胞同时

雪崩


一枚鹅卵石被磨平锋芒

在漆黑一片中咽下了所有的嘲笑

神明啊,请你分润一份荣光

怜悯那些失败者吧


无数次,我都想向这个世界递上辞呈

也许唯有如此才能麻醉世间的痛苦

也许唯有如此才能填平心中的沟壑

就像秋收后的大地,终于不用承载

他人的期望



我的方言是一把锄头


回到故乡,我的喉头

便自动切换了另一种语言


那是一块土地

熔骨髓为铁汁

植稻香为砧板

挥流水为铸锤

为我量身锻打的一把


锄头。我可以用它耕耘

养育了父辈的家乡

也可以用它

去翻一翻尚未板结的乡愁


这把锄头,我在梧州播种时

用得无比顺手



母 亲


苦难的雕像从抽象过渡到具体

长成我母亲的样子

——扶着锄头,猜测儿女们

何时归家,吃她收割的新粮


她是一粒沙

却拥有海洋般广大的孤独

是一根草

却拥有山林般渐长的寂寞


她不关心风,不关心月

只关心家里的鸡鸭

地里的庄稼和电话另一端的消息

——远行的儿女啊

让从未出过远门的她,命里充满了漂泊



万物有灵


傍晚,我总喜欢把一只鸬鹚锁入诗中

然后等待清晨的到来


我接受过的许多教育,它们都告诉我

自然有灵,而万物是一场极大的期待


远远的,黎明的潮头立着一抹骨白——

那只鸬鹚已先我一步醒来,但它很乖

在雨季的芦苇中独自思考,不吵不闹



伴随我终身的东西,是疑惑


来到这方世界,我带得最多的就是疑惑

就在此刻,我也陷入了迷茫

我不知道

如何把一株草木

巧妙而不失稳重地放入我的诗歌之中


恍惚中童年的记忆在回声中喊我,喊我回家

疑惑。睡了太久

醒后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树去了何方?

风吹来墙根草尖的露珠,再次磨亮我的疑惑


最让我神往的,镜照万物的先知

他们懂得季节的轮转,草木枯荣的时序

还有,春暖时,每个人、每条河流的去向

泄漏心底的潮声

疑惑在长长的叹息声中,伴随了我半生



独坐玉兰树下


鸡啼微光,还未来得及退幕的月亮

懒懒地收回雪白花阵上的万斛清辉


棋桌上楚河汉界兀自对立了千载

我执黑,玉兰树执白

我放下一片树叶,它摇落一片花瓣

此刻的时空不过茫茫一条分界线


抬头树梢,千朵祥云缀枝

而冷静的月亮已缩成茫茫大化的一痕白点



【作者简介】 覃树港,2001年生,广西梧州人,作品见于《红豆》《西江月》等,现就读于桂林学院。




编 辑 手 记
“而万物是一场极大的期待”:读覃树港的诗

李路平


覃树港的作品最初在我眼前出现时,还不是现在这般令人有所期待的样子。和很多象牙塔里喜欢上诗歌的人一样,他当时的作品充满了青春期的哀愁与抒情,用一些常见的词汇和句子组成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内心里无法言说的情感与思绪。向内的、重复的腔调,很难看出他的个体独到之处,直到一两年后,他的新作再次到来。

相比于从前的文字,我们此次推出的覃树港的组诗《伴随我终身的东西,是疑惑》,能够看出他的成长与诗艺的明显进步。所谓“成长”不是他现实生活里的成熟和转变,而是他通过诗歌想要呈现给我们的东西。这组诗实现了他个人写作的一个突破,他不再是囿于内在生发的、格物的写作模式,而是转换了思维习惯,变被动为主动、从内向外开始探索自己的生活与世界,由此他的写作视野也打开了。在这组诗中,他把目光聚焦于地方、季节、故土、亲人与自我,不再是单纯对一个物象的语义衍生,从抽象到抽象,而在对这些意象的书写中,他开始把抽象之物具体化,不断地试图找到与之相近之物,从凌空蹈虚到落到实处。书写身外的对象,更有了生活的现场感与在场感;面对自身的迷思和疑惑时,也能让读者感受到“情之所起”与“惑之所终”。这是一个写作者不断摸索后才能逐渐了然的,如今的世界于他而言,正如在诗中所写“而万物是一场极大的期待”,覃树港此次的作品是个惊喜。

当然他的作品也非完全贴地而行,而是“贴地飞行”,因此可以说,他的诗艺紧随目光的转向,也得到了提升。过于实在的文字会给人沉闷和压迫感,文学作品总希望能够在沉闷中不失轻盈,尤其诗歌,更追求语言的艺术,对意象、句子的要求都更高,如果写作者不精心打磨笔下的文字,很容易就会变得流俗。覃树港的组诗《伴随我终身的东西,是疑惑》,每一首几乎都能看出他的用心,这种用心是从第一个词、第一个句子体现出来的,每一首诗的开头一句,都能看出他的“刻意”,这种刻意是必须的,可以说没有这种刻意,一首好诗就很难实现。对于一个初写者而言,这种认真的态度是很好的开始,因为借此能够看出写作者的潜力,并抱有期许。除了在语言上用心,覃树港能够建立物象与作者之间的紧密联系,不是个体向外的“倾诉”,而是互动,物与物、实与虚之间的呼应,让诗的结构更加紧凑,也更容易出奇制胜,或许正是他“发现”了诗歌中的这种关系,他的写作便摆脱了庸常,实现了跨越式的进步,作品有了灵气与弹性,自成一格。

这便是基于此次阅读的观感,作为一个00后诗人,覃树港的诗能够找到自己的结构,并能比较好地呈现出来,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开始。
责任编辑  李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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