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篇妙品 · 青山有故事（外一篇） | 崔 民
文化
2024-08-17 11:33
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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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省城厨师大赛现场采访归来，屁股还没碰到椅子上，编辑小刘像一阵风刮进来，说：“主任，有个人找你。嗨，我一瞅这个瘦小伙就眼熟，再仔细一瞧，是上过咱们报纸的那个厨师。”我一愣，忙问：“他人呢？”小刘四周看了一下，说：“刚才还在这呢，这眨眼的工夫咋就不见了。”这个厨师叫王青山，是我去年在省城厨师大赛采访时认识的，他中等个，黑黑的脸膛，很瘦。大赛之初，对于第一次参赛的王青山，没有人看好。我也不看好王青山，但我还是拍拍他肩膀，鼓励了一下。王青山一愣，看见了我胸前挂的记者牌子，很感激地说谢谢老师。 赛程接近尾声时，一些老手被淘汰，王青山反而有模有样地挺进了前三名。比赛结果出炉，王青山很惊艳，凭着他的拿手菜锅包肉，一路过关斩将，获得大赛金牌，实实在在地成为大家眼里的一匹黑马。我岂能放过这匹黑马，采写了一篇人物通讯，并配发了王青山的照片。这个从大山走出来的王青山火了，他所在的饭店也火了，人多得排队，都想先咬一口满嘴香的金牌锅包肉，这口福可是不能错过啊。我再次见到王青山，那天正下着鹅毛大雪。早晨，我只好坐公交车去上班，可是公交车从站点走出几十米远，便原地不动了。我顺着车窗往外看，汽车像蜗牛，在大街上排起一眼望不到边的长队。这时，有人愤怒地喊司机开车门，司机扭过头看了一眼这些人，没好气地说：“车没到站，不能开门儿，这是规定，懂吗？”有个膀汉喘着粗气说：“讲个屁规定，坐这破车还不如走的快呢，赶紧给我开车门。”他边说边往司机身边挤，瞧这个样子，如果不给开门，还不得揍扁司机。司机真挺倔，扒在方向盘上，好像这事跟他没关系。膀汉怒气冲冠，撸着胳膊，向司机靠近。 我马上往前挤，准备劝阻这场冲突。这时，一个年轻小伙子横在了膀汉的前面，我细看那个小伙子，竟然是王青山。膀汉一把抓住了王青山的衣领，毫不费劲地就把他拎得两脚悬空。这时，有人喊，这个小伙子是上过报纸的金牌厨师。马上有人回应说，是，真是。膀汉松开手，王青山趁机在膀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谁也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然后他又跑到司机面前，也是低声跟司机说了几句谁也没听清的话，司机这才抬起头来，斜眼看了一下膀汉，又瞧瞧王青山，不情愿地按下开车门按钮，车门儿“咣当”一声开了。下了车后，王青山转过身来，突然看见了我，很激动，不停地搓手。我夸奖他在车上的表现太棒了，他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说：“老师，我听到车厢有人喊我是上过报纸的厨师，我感动得热血奔流，一下子浑身有劲了，真的。” 我和王青山在鹅毛大雪中，向火车站方向走去。走到省广播电视大学门前，王青山停下了脚步，说要取毕业证书去。这让我很吃惊，一个来到城里打工的小伙子，竟然读完了广播电视大学。王青山说：“我家里困难，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可是上大学的念想一直有，这不，来到城里，就一边打工，一边读广播电视大学。”那次见面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王青山。我本想在采访今年省城厨师大赛现场，铁定能与他见面呢，可是我拿到了参赛名单，来回看了两遍，王青山这个名字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可我万万没想到，王青山竟然跑到报社来找我，我想他肯定有事。我后悔，早点离开赛场回报社，或许就能见到王青山了。我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窗外火车站广场的那棵大榆树，树很高也很茂盛，远远望去，像巨无霸绿色大伞。我很喜欢这棵大树。这时有敲门声响，我急忙把门打开，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王青山，他背着行李，站在门外。我说：“快，进来呀。”王青山没动步，说：“老师，看到您就行了，就是想见个面，告个别。”我吃惊，急忙问：“告别，告什么别呀？”“回山村。”王青山的回答让我非常意外。 王青山在这座城市，绝对有前途。但我没有劝他。我执意要送站。王青山说：“这也太麻烦您了。”我们走到火车站广场那棵大榆树下。王青山站住了，仰望，说：“我七年前来到省城，下了火车，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棵大榆树，我激动好一阵子，心想，就留在这座城市了，哪儿也不去。” 王青山回到山岭村，在微信上给我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一棵大榆树，好眼熟，这是车站广场的那棵大树。王青山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信息：这是我们村头那棵大榆树。我惊愕地看着手机上的大榆树。大概过了三年的时间，那天，王青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还是那么瘦，脸膛更黑了。我知道他是来省城做报告，讲述他和他们美丽山村的故事。说起来，王青山绝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物。他回到山岭村后，竞选上了村主任，带领村民，把山岭村建设得美丽起来了，拥有弯月亮湖、凤凰山、野虎岭、花果山风景区，吸尽了游客的眼球。村里还建了绿色森林主题饭店，让游客在美景中，吃到满口香的锅包肉。 我说：“我要参加报告会，再次采访你。”王青山紧紧握住我的手。此刻，我俩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窗外车站广场那棵大榆树。我刚迈进办公室的门，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打开看，有一条信息：我有点急事儿，想跟您商量。这是网名叫飞翔的发来的，飞翔是哪位，我记不起来了，但从信息内容看，这个人肯定跟我非常熟。我正在琢磨这个飞翔是谁呢，这时飞翔又发了一条信息：我是高翔。我这才恍然大悟，飞翔就是高翔。我马上给飞翔发回信息：什么事儿，尽管说。飞翔回复：这个事还是见面说吧。我认识高翔纯属偶然。那次，我请几个老朋友去饭店聚餐，落座后，女服务员很殷勤地快步走过来。我问她，这儿有什么特色菜？她比抢答赛上答题还快，说锅包肉、熘肉段。还别说，这里的锅包肉和熘肉段，味道还真棒，很快我们就吃光盘了。我喊来女服务员，又点了锅包肉、熘肉段。过一会，女服务员把厨师拉过来，厨师有些腼腆地对我说：“我媳妇从你说话口音中，听出了咱们是老乡。”噢，他们是夫妻俩。我笑着和厨师握手。厨师让他媳妇拿来一个酒杯，自酙满酒，说：“我借花献佛，敬老乡哥和你的朋友一杯酒。”说罢他一扬脖子，酒就进了肚。我很喜欢吃高翔做的锅包肉和熘肉段儿，打那以后，又多次来到这家饭店，每次高翔都会来到桌上敬酒，重复说着“我借花献佛，敬老乡哥和你的朋友一杯酒”这句话，一来二去，我们老乡情越来越厚实了。 我和高翔见了面，他低着头，没有正脸儿瞧我，和往日给我们敬酒时的高翔判若两人。我见他张了几下嘴，可没听到他的话音。我心急地说：“有啥事尽管说，你搁那犯什么难呀。”高翔重新把头低下说：“我想管你借三万块钱。”我愣住了，没有想到高翔会张口借钱。高翔似乎瞧见了我瞬间变化的表情，有些失望地转过身。我这才缓过神来，赶紧说：“行，明天我把钱准备好，是三万吧？”高翔点头说是。随后他说：“我要马上赶回老家，家中的父亲病得很重。”说实话，知道了高翔借钱是为了给父亲治病，我有些内疚。高翔回老家后，我自作主张，帮助高翔联系到一家高档饭店当厨师，工资要比这家中档饭店多一倍。 过了一个多月，高翔从老家回来，告诉我，他父亲做了大手术，人是救过来了，可是日后的病情怎么样，还需后续治疗，要花钱。瞧瞧，我的判断是对的，高翔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连忙告诉高翔，帮他联系了一家高档饭店当厨师。高翔听了，反应平淡。我也不怪罪高翔，毕竟他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难免心情不好。我耐心等待高翔答复，可是他不说正题儿，只是不停地谢我借给他钱，保住了他父亲的命。这可愁坏了我。我说：“你要去那大饭店，比你现在的工钱多出一倍，你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你不会怕钱多咬手吧？我听说那家高档饭店经常有大明星去吃饭，万一你要是碰上了，和明星照个相，那你可就更火了，挣的钱会更多。”高翔的话题还是停留在谢我借钱的事儿上，还说会想办法加紧还我钱。这可把我惹生气了，我完全是为他着想，可经他这么一说，味儿就变了，好像让他去高档饭店多赚钱是为了还我钱似的。我大声说：“谁催你还钱了？我可跟你说，我的钱不着急还！” 高翔没有去那家高档饭店。我很生气，好长时间没有去见高翔。又过了一段时间，朋友约我去吃高翔做的锅包肉、熘肉段。到了饭店，才知道高翔辞职了。我问去哪儿了，人家说不知道。 周末晚上，妻子下班儿，买回来一盒锅包肉，说我吃不到高翔的锅包肉，馋得流口水，让我解解馋。我急忙打开餐盒，咬了一口锅包肉，在嘴里嚼几下，跟妻子说：“你还别说，这个锅包肉的味道好熟悉呀。”妻子说：“又想你的老乡了，你呀。”妻子这么一说，高翔便跳进了我的脑海。我算了一下，与高翔能有十个多月没有联系了。他在哪儿？他在干什么呢？我全然不知。其实我和高翔没有失联那么夸张，也就是打一个电话的事，要知道的情况就全清楚了。可这个电话并不是我懒得打，要是打了，高翔肯定误解我急着用钱。我也理解高翔没有给我打电话，他手头肯定没钱，没钱给我打电话，他能说什么呢？我和高翔的联系就这样云里雾里地拖着。那天，我正埋头改要上版的新闻稿，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我抓起电话，是门卫李师傅打来，他说有个人找我。这个人是谁呢？我还在猜测，那个人推门走进来，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高翔。 落座后，高翔瞧着我说：“老乡哥，你借给我那救命钱，这辈子都忘不了。”高翔摇摇头，面有羞色，说：“我开了一个大排档，能挣很多钱。老乡哥，真的，能挣很多钱。”“这事你怎么不早说呢？”我有些嗔怪。高翔瞧瞧我，说：“老乡哥，我怕你看不上大排档，压根就没敢跟你讲这个事儿。”这话确实像针扎了我一下，我感觉到了高翔那份朴实的尊严。我紧紧地握住了高翔的手，没有说话。当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去了高翔的大排档。高翔满脸惊喜，依旧端起酒杯，说：“我借花献佛，敬老乡哥和你的朋友一杯酒。”我看见高翔的眼睛湿润了，其实我的眼睛也湿润了。【作者简介】 崔民，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至今已经在《安徽文学》《北方文学》《鸭绿江》等报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小小说百余篇。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微型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转载，出版文集《解开魔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