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散文看台 · 像植物一样生长 | 桑  美

文化   2024-09-20 09:32   广西  


1


妈站在阳台上,透过防盗网望向窗外,不用想我也知道,她是不开灯的。妈喜欢把自己藏在黑夜里,居高临下在夜色中识别我的车是否穿过小区的门禁。

妈把家里每个人脚步的轻重、进门的时间记在心里。她的外孙女,细瘦的小米,脚步细而轻,还未进家门,妈就能想象出她蹦蹦跳跳的样子,而她的女儿,我的脚步重,总像裤腿在雨天沾满水渍。我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她目光柔软地遥望,那是一种跳跃在血缘之间的默契。她远远地看着我倒车、下车、锁车,在内心里估摸着我按电梯、上电梯的时间,直到听见我转动钥匙,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却不出声。

妈在等我。等我的一声呼唤。妈老了。老了的妈心里驰骋着一头小兽,那头小兽身姿矫健,敏感地捕捉每一段关系的细节。妈的眼窝陷了下去,白皙的皮肤爬上斑点和皱纹,蓬勃粗壮的黑发早已被白发攻陷,但心里那头小兽的捕捉能力却像植物一样葳蕤生长。她在等,等有人唤她。她需要确认,在这个家里,有人记得她在。

“妈——你人呢?”她不回。我深知这是妈的小把戏。我继续唤她。妈藏在暗处,依旧不出声。片刻后,带着长长尾调的一声“哎——”才响起,妈在用声音表达她的愉悦,那是老了之后她确认与儿女之间情感脉络的方式。灯开了,夜在她身后轰然而退。妈像极了一个已经等待了很久,等着被人找到的孩子,露出天真喜悦的样子。


2


妈有三个窝。一个红色与褐色相间的行李袋子,里面常年装着她的衣服、鞋袜。妈像袋鼠一样把行李袋子带在身边,在几个家之间转悠。妈有三个孩子,哥、我、妹妹,我们分别落脚于不同的城市。妈像一个追风的人,我们飘落在哪里,妈就跟着去到哪里。

像许许多多老人一样,妈曾把养老的全部希望放在哥身上。哥的家在哪,妈的家就在哪。而对我和妹妹来说,妈在哪,家就在哪。许多年前,妈的眼里就蔓生出一种叫离别的愁绪,她总是在我和妹妹嬉笑打闹间失神地望着我们,为终将到来的离别提前演习。我和妹妹像蒲公英,待到岁月洗去我们的幼态,离别的日子就到了,风一来,我们便展开单薄的身体,离开妈,飘到其他城市去。

妈从未想过会来我的城。那座名叫百色的城,四月天有时竟会蹦出四十多度的天气。它孕育出一种被称为杧果的水果,有人说,根据果实的大小还能区分出公与母。杧果是那座城的支柱产业之一,热销全国各地。当地人大量种植,杧果树便长得满坡满岭,一直长到城市街道两旁。每年三月,杧果树开花,香气能盈满一座城,而七八月果实成熟,人从街道走过,猛然会被树上熟透掉落的杧果打中。这是一种小惊喜,你可以弯腰把它拾起,剥开吃掉,味道照样香甜。我用了十三年的时光才适应那里的气候和环境。

妈是乡间长大的女子,畏惧过于庞大的城市,那会让她迷失方向。百色城不大,妈想去哪里,双脚行走就可以抵达,这也是她后来喜欢上这座城的原因之一。

每到周末,我带小米和妈去公园玩,南方常年繁茂的植物散发出幽幽的气息。我和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不外乎家乡的人和事。那个远在钦州市名叫凤凰堂的村子,每一次都出现在妈的嘴里,妈在那个村子出生、长大、出嫁。老了之后,妈的世界越变越小,小得只容得下过去的人和事。妈的目光越过我和小米,穿过公园葱茏的树木,越过时空,与我不曾见过的许多人和事相遇。妈把那些人一个个如数家珍一般,一遍一遍讲给我和小米听。讲到无话可讲,妈便抬头望向右江河对面掩映在青山上的房子,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我怎么一来又是一年了?”这是我听了无数遍的话语。妈心里那头小兽又跑出来了,刺激她的神经。  

在我们看不到的时间里,这头小兽不时跑出来,锋利的尖牙有时候刺向我,有时候刺向哥哥或者妹妹,更多的时候刺向妈自己。“你是不是烦我住在这里了?如果你觉得我烦了,我就回柳州去。”哥的家在柳州,那是妈的另一个窝,妈把那里当成她的最后退守之地。妈心里的小兽奔跑着、跳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敏捷地捕捉我脸上的神情,探嗅我身上的气息,试图拼凑出我厌弃一个人的样子。我摆出无赖的样子,说:“回柳州去?反正我不送你。看你还怎么回去。”

妈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几十年的母女关系让我们轻易就读懂了对方言语之下没有说出的那层意思。那头小兽闪回丛林中,消失在路的尽头。阳光透过树木钻进妈的皱纹里,妈假装因为不会自己坐动车回柳州被我拿捏而暗自生气。回到家,妈径直走到阳台,打开笼子把一小碗鼠粮放进鼠盘,笼子里两只豚鼠正用粉嫩的尖嘴不断嗅闻着周围的气息,兴奋地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妈碎碎念,骂着口鼻不断翕动的豚鼠,话里话外都是对它们糟蹋粮食的厌弃,但总是第一个想起要给它们喂食。


3


我习惯从一楼仰面朝上看哪间是我的房子,密密麻麻的楼层似乎在重复着同一种数字游戏,一模一样的外观,一模一样的机械再现。我从二楼一层一层往上用目光寻找着,每每总找不到哪一间是自己的房子。妈来后,那个淹没在重复相似楼层的阳台,有仙人掌呈山字般往外探出,防盗网上,藤藤蔓蔓地伸出绿色羡人的叶子。我一眼就能找到自家的房子。

不到四平方米的阳台,妈种的木耳菜绿而肥大,一朵朵像泡发了的黑木耳般肆意朝外舒展,热情奔放地爬满了阳台防盗网。绿萝的枝条瀑布般倾泻而下,曾经奄奄一息的香菜,伸出星星点点的叶子,透出一股张狂的性子来。妈让使用面积不到九十平方米的屋子焕发出勃勃生机。

养出一堆活物的妈,忘了她刚来时的样子。那时候的她,每天都在为我的人生焦虑,仿佛天要塌下来了。

那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段时间,我的生活陷入了僵局,创业不如意的丈夫,一年一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酣睡抵御生活的不如意。刚出生的小米,总是不分昼夜地啼哭,让我心力交瘁。债务、房贷、车贷,养育幼儿的艰辛,像一道道裂缝,让婚姻之城摇摇欲坠。我们陷入无休止的冷战,却谁也没有勇气提离婚,但终究没法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下去,丈夫回了老家,而我则继续留在百色城。 

我颤抖着身体,抽泣着在电话里跟妈诉说这些,我说离婚也没关系,一切我自己都可以。我听见妈那边风扇哗啦哗啦转动的声音,妈本来高昂的情绪顿时被掐去了一半,风扇噪声突然停了,妈再说话时声音便哑哑的、潮潮的,像一阵阵浪盖过我的心头。妈叹息着,又开始了碎碎念,仿佛预见了我在异乡独自养育孩子的苦涩。

“离婚”二字是妈心里的刺,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放不下。年轻时的爸多情、活跃、幽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年轻时的妈身材娇小,眼睛明丽,两根大辫子油亮亮的。那时候,爸的眼睛里全是妈。他们在同一个生产队里。爸每天都偷摸着给妈塞东西,今天一个烤玉米,明天一个窑红薯,后天一把红李子。妈不要,他依旧不时地塞过来。起初妈压根看不上爸。爸长得瘦、嘴大、额头凸出,实在算不上英俊,可妈终究年轻,禁不住甜嘴男人的追求。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相貌普通到走在人群中无法引人多看一眼的男人,注定是那样多情,一生都在追求他的爱情。

和爸结婚后,妈用自己攒的钱,让爸成了一名长途司机。爸驾驶的东风牌货运车轮子旋转着,从桂南那个小村子出发。疾驰的汽车,激起了爸雄性的风采,拔高了爸的身姿,也缭乱了爸的眼睛。爸很快有了新的爱情,他不常回家了。妈在夜里哭过很多次,最终不得不接受爸出轨的事实。比被一个男人无情抛弃更令她痛苦的是村子里的流言蜚语,村人的眼神让妈感觉受伤和屈辱。妈很痛苦,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妈好强,跟爸离婚后,独自一人抚养起三个孩子。她把油亮亮的大辫子剪了,在我们熟睡的凌晨三四点爬上装满线材、角铁、箍套的大货车,跟男人们一起做装卸工。那时候的她,可以把铁锹挥得呼呼作响,把扁担挑得吱呀吱呀晃悠。她把时间分成很多份,给我们做饭的、装卸货物的、浇水种菜的……为了不让村子里的人看轻我们,她四处打工挣钱,甚至一度到北海合浦、南宁虎丘一带做生意。从初中开始,我便一个人在外求学,待在妈身边的时间更少了,这使妈愧疚,她一直把三个孩子中我最瘦小、牙齿最不整齐,归结为我是中间的孩子,是她疏于照顾和关注所致。  

我婚姻触礁,让妈陷入无边的焦虑里,她时常想象,她年轻时周围人异样目光带来的伤害和屈辱,以及独自抚养幼儿的艰辛,正在我身上上演着。

几天后,哥把动车的车次、座位写在一张纸条上,妈一个人揣着纸条踏上了柳州开往百色的动车,此时,距离她一个人出门,时光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妈便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老去,她再也学不会用手机,连手机哪个是接听键都搞不清,妈甚至连大街上的米粉店里,一碗米粉需要按什么程序领来吃都弄不清。她把自己关在柳州基隆开发区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每天只在一个菜市场里买菜,只在一条路上行走,甚至连买菜,都只和同一个人交易。 

妈搞不清动车站检票、验票程序,更弄不明白如何看地上的紫色、绿色、黄色、红色的地标。她怀揣着内心的恐惧,手里拿着哥哥写给她的车次信息,感受到了时代的洪流将她淹没的战栗。在哥送她进站后,妈鼓起勇气用夹着家乡土话、桂柳话和普通话的语言,一个一个咨询关于候车室关于车次等候点以及检票上车的信息。妈很幸运,她问到了一个刚好也坐同一车次从柳州回百色的大姐。就这样,妈来到了她的另一个窝,我落脚的城市。


4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钻进屋子,妈这时已经在床上完成了转眼、拉耳朵、拉伸等动作。早年因为常年劳作,妈落下了腰肌劳损和粘连的毛病,医生叫她多做拉伸等动作,出院后,妈坚持锻炼,从未落下一天。完成每天的规定动作后,妈走进厨房,把那件黄色的带着雪花啤酒logo的围裙穿在身上,扭开水龙头,接水,洗锅,把米粉或面条下到锅里。等待水沸期间,她开始洗碗筷。

我和小米一起床,妈已经把米粉或者面条端在饭桌上放着等凉。六十六年的生活经验让她早已摸透了冷天和热天里,每一份滚烫的食物需要放置多长时间刚好适合下肚。

待小米洗漱完毕,妈赶紧拿起梳子,替她梳头扎辫子,催促她吃早餐。自妈来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在打理,妈把我的处境归结于没人替我帮一把手,是沉重的工作加上抚育幼儿的艰辛,把我的处境推向了僵局。当哥嫂的两个孩子已无需她出太多力,她便马不停蹄地奔向我,试图把我从裂痕重重的婚姻中拯救出来,抢着替我解决家庭里的一切琐事。妈不敢问我和丈夫走到哪一步了,但她相信,若有人帮我替一把手,我和丈夫分崩离析的婚姻会有愈合的可能,婚姻里的一地鸡毛她愿意用自己的双手替我扫去。

我试图打消妈的顾虑,告诉她不用担心,我很好,而妈总是半信半疑。妈总在偷偷观察我,她在电梯里竖起耳朵听我和邻居的对话,担心有人会问我或者小米这个家的男人为什么总不露面。其实我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尽管大多时候我很忙碌和疲惫,但是两个不在同一频道的人,注定是无法走到一起的,也许分开才是最好的结果。好在,如今这个时代已不是妈当年那个时代了,它包容了更多的生活方式。这里没有人会用当年村里人看妈的那种眼神看我,每个人都忙着去过自己的生活。

每天我和小米出门后,妈会用清水一遍遍擦亮灶台,把冰箱里冻在周边的冰不厌其烦地铲刮掉。她到处找寻我和小米换下的衣服裤袜,先手洗,再用洗衣机洗一次。等待衣服洗干净的期间,她要么扫地、拖地,要么收拾屋子。她常常站在阳台上,遥望楼下的人,那些妇女,她们或带着儿孙遛弯,或几个人手拉着手跳舞,抑或围在一起打牌。妈的眼光像一颗钉子,注视着楼下同龄的女人们。在妈的眼里,那些女人活得像这座城夏日连绵不断的阳光,热烈、恣肆。

忙完家务,妈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我一回到家,妈的声音立即尾随而至,妈在给我复述电视剧里的情节。妈的声音这个时候极具穿透性,带着不屈不挠的韧劲,它尾随着我洗脸刷牙,尾随着我梳头洗脸。“嗯——噢——”我在匆忙间这样回应,然后穿上鞋,关门又外出加班。我不敢多看一眼门后妈的眼睛,各种写不完的材料和看不完的资料堆满了我的脑子和空隙,使我没有精力再关心电视剧里各色人物的命运。 

我在妈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叫作孤独的东西。

“小区里很多阿姨,为什么不找一个一起玩?”我问她。

妈的理由很多,比如十六楼的阿姨总是腿脚很慢,她不喜欢和走得太慢的人一起。七楼的阿姨总是碰不上,等她不如自己玩。

没有我陪伴的时间里,妈永远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 


5


“我又做了一个梦……”有一段时间,妈反复跟我说她的梦。梦里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她一个人上了一辆车,车中途停了,她下了车,想再上车时车已经走了,她一个人站在路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妈拿着手机,却怎么也想不起如何拨打我们的电话,她哭着哭着就醒了。

妈常怀念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时她有年轻的身躯,一身的力气,能自己挣钱,如今年老将她打得措手不及,她什么也不会做,什么都做不了。老让妈像失去方向盘的司机,她无法再掌控车子往前行走的轨迹。妈觉得老了的自己像一棵寄生植物,需要附在子女的身上才能活下去。这样的事实喂养了妈心中的那头小兽。妈常说,我对你们不起,人家的爸妈有财产留给自己的孩子享受,妈什么都没有,还要靠你们养,妈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潮红。

妈不知道,正是她的到来让我的生活重新有了阳光。每天下班回来,抬头看到阳台上那簇绿色活物,想到门一开,就会看到妈,心里便是暖的。妈的到来,还让我有了闲暇的时光。我又开始读书、写作了,我甚至还去练瑜伽,下犬、四柱、伸展、拱背,汗水从毛孔里渗出,顺着皮肤滑下,心情便会舒畅起来。我觉得我就像妈在阳台上种下的木耳菜、韭菜、仙人掌,焕发出了勃勃的生机。

闲暇的时候,我依偎在妈身边,教她用手机。妈像极了一个容易受惊的孩子,她把长老年斑的手伸出来,僵硬地在手机屏幕上欲点又止,仿佛怕屏幕被手指一碰就会碎掉的样子。

“我老了,脑子笨手也笨,学不来了。”妈打退堂鼓。

“等你学会用手机了,我和小米有事找你才方便啊。”我的语气里假装带着无奈和恳求。

妈听说能帮上我和小米的忙,才又来了动力。我把每一个步骤,用图标和文字记在一个小本子里。妈看着本子,今天忘记今天练习,明天忘记明天继续。她今天学会,明天就忘记。明天学会,后天忘记,周而复始。妈终于学会了用手机拨打我的电话,会用手机不断查看我、哥以及妹妹所在城市的天气。

阳光灿烂的午后,妈把头发洗得干干净净,坐在阳台上,等着我帮她染发。我将药剂一绺一绺地抹上妈的头发,看着妈的白发在阳光下慢慢变黑,在阳光下焕发出新的样子。染了头发的妈,把自己蓬杂的头发编成了一条辫子。妈的发量没有年轻时多了,编了辫子后,变成很瘦的一条,只是染了黑颜色后,仍然也是油亮亮的。我把镜子拿到妈面前,让她看染发效果,妈左看右看,叹息说头发都快落光了,可我知道,妈很满意自己的新模样。

城市的灯光亮起时,我们早已吃过晚饭。妈换上松紧腰裤子,套上丝袜,穿上鞋子。妈的鞋是一种黑色缎面鞋,鞋头包得紧紧的,中间镂空,鞋帮上有一根宽面条大的黑缎带子,轻轻扣上就穿好了。妈说,这种鞋舒服、轻便,便于抬脚。打点好一切,我和妈、小米心情愉悦地出门,脚步轻快雀跃。妈和小米的辫子在我眼前摇晃着摇晃着,像两只因快乐而加速摇摆的钟摆。橙黄色的灯光把我们三人的身影拉得细长。小米追逐着那些影子,跳跃着一会儿踩我的影子,一会儿踩妈的影子,乐得直笑,把妈也逗笑了。

我们走向图书馆广场,那里是人们傍晚休闲锻炼的地方。妈喜欢跳舞,但她羞涩,只敢悄悄跟在最后一排跳。来到这座城很久之后,妈仍走不出我那套不足九十平方米的房子。在这座城,妈的世界狭小到只有我和小米,这让她越发孤独,心里的那只小兽也越发活跃,蹿出来的时候也越发多。我相信,跳舞会让妈打开自己,融入外面的世界,妈的视野会脱离我和小米,伸向更广阔的地方,就像她养在阳台上的那堆活物。

音乐起来了,妈抬起胳膊,扭起腰肢,左边、右边,左脚、右脚,重复的动作,改编成DJ曲风的流行歌曲,妈无法掌握动作要领,但并不妨碍她喜欢跳舞的心。妈听得到身体里的骨头咯咯作响,像齐声庆祝某种快乐的一种仪式。妈的眼睛越过第五排、第四排、第三排甚至第二排正在扭动腰肢的人,目光像雷达一般盯住第一排的领舞者。夜包裹着妈的身体,妈在夜色中扭动着她的脑袋、脖颈、手臂、腰肢、臀部、脚,甚至脚趾。妈的手随着前排的人摇摆而摇摆,腰肢随着前排的人扭动而扭动,瘦条条的腿跟着前面的人起跳开合。跳舞时候的妈专注而安静,仿佛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享受夜色的包围。她把所有无法对人诉说的苦闷,都通过身体舞动排泄出去。

我站在妈的旁边,看妈把自己放置到震天响的音乐里。我跟着妈一起在音乐中舞动,我看到妈在夜色中绽放出热烈而耀眼的光芒。夜色挡不住她的明媚,我发现,妈在夜色中笑了。


【作者简介】 桑美,本名卓丽丽,85后,广西钦州人,现居百色,近年开始写作。

责任编辑 罗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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