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新读·碑帖研究|[美]傅申:法书的复本与伪迹

文摘   2024-10-14 17:41   上海  
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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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帖研究

法书的复本与伪迹


[美]傅申著 章汝奭译


刊于《书法研究》1984年第4期


在中国,早在公元二世纪时已视“作书”(书写)为艺术。随之而有了鉴赏家和收藏家。到公元四、五世纪时(译者注:时自东晋至隋)已经有了书法临摹复制的专门技艺。因此可以说在现代化技术出现的很久以前,中国的手摹复本已经达到与真迹“了无二致”的地步。然而,应该把复本与伪迹区别开来,这是因为伪迹之制作其立意在于欺骗,企图以假乱真。

传统的复本制作并无假冒真迹之意。因而对其制作过程认为并无隐瞒的必要。熟悉复本的摹制过程将有利于帮助习者区别真迹与复本,并帮助识别复本与伪迹。本文将就临写、复制与伪作的关系进行技术上的探讨,并通过历史的例证,从技术角度分析这些作品的风格与素质。


有关临摹复制方法及专业术语的简要介绍

中国评论家关于文字抄录的历史著述最早出现在公元四世纪。(译者注:时当六朝)兹据这类著述对临摹复制方法及有关的专业术语进行一般的阐述:

(一)临(无节制地照本仿效)“临”,是中国书画仿效制作中最常见的形式。仿效者面对书画原作无节制地进行模仿。这种仿效学习的方法,锻炼着临写者的眼和手,并使他学习辨别所学范本的实质与优劣。学习外语的人懂得一种类推的方法,即先学单词生字和句法,然后具备单独表述的能力。在书法来说,首先要精通用笔的方法,然后才能书写。复制乃至有可能作伪。只有技艺达到十分熟练的水平才能从艺术家的意向上辨别真伪。

(二)摹(或作“模”,即映描、摹写)书写者将纸覆于范本之上,按迹描摹。这种摹写又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按迹顺序摹写,速度较快,笔画单一而连贯,看来似乎脱手即写得如此者。第二类是较慢地摹写。此法较前者机械,且在每一细微处均仔细映摹。在这一类摹写中一些有关的术语解释如下:

1.硬黄 中国古代有种纸张称作“硬黄”。通常为摹写所用。公元十三世纪[1]有人在著作中描述这种纸张的制作方法:将纸张铺在热熨斗上,以黄腊在纸面涂匀,则纸莹彻透明如鱼枕明角,覆其下者毫发毕现。[2]这可能是早期用以摹书的纸张。腊经纤维吸收浸透纸张,遂使之成半透明状。对上述两类的摹写均极适用。

2.响拓(即通过照明来摹写)据上面提到的作者的著述:“这种特殊的摹写法,即以纸紧贴于明亮的窗上,面对光亮,可以用细密而薄、质地良好的纸张摹写,叫作响拓。[3]

3.双钩廓填(圈描笔画后填墨)这一特殊描摹的技艺只适用于书法。做法是用一细笔,[4]将原作的笔画极细致地圈钩下来,然后就中填以浓墨。要求是原作中的枯笔、牵丝、萦带都得描摹出来。由于从事钩描的人必须能透过钩摹所用的纸张看清原本,所以通常不是用硬黄,就是用响拓从事钩描填墨。善用此法者可摹出与原本毫厘不爽的复本。两件著名的王羲之墨迹就是唐代双钩廓填的。其一是《丧乱帖》,现藏日本皇室,就是以响拓法双钩廓填复本。其二是《奉橘帖》,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就是以硬黄纸钩摹的。现在见到的最早的展品——王羲之《行穰帖》也是用这种方法钩摹复制的。

这样,不仅法书原迹可以复制,且断裂、残损、虫蛀也可以记录下来。如原迹并无破损,而复本却因年代久远而具旧相,则两者也颇易混淆。如果因此而被误认,则原来本是作为复本的也应视为伪迹。

(三)仿(仿效)经过临写某一大书家的作品之后,书写者有可能以任意书写的形式展示该大书家的风格,这种做法称作“仿”。这种模仿的技艺在中国起源很早。其后,在模仿中较多参以己意的称作“仿古”,即仿效古人之意。通常仿效者多署上自己的名字。如果他不签署自己的名字而将所仿效的原作者名字照抄在上面,尽管这位仿效别人的书写者在后世具有声望,其所制作的复本仍应视作伪迹。

(四)造(创作)这实质上是“仿”的分支。书写者奉行某一大家的风格,然而不是进行复制而是创作新的作品,其书写的内容或是尽人皆知的文字,或是捏造为某一大家的手迹,实际上其真迹早已不复存在者。其效果通常是能够反映该创作者某一阶段的风格,这也可能向专家提供实际书写日期的线索。

(五)刻帖(石拓)将书写的作品描摹在平面石板上或木板上刻出来而后进行墨拓。用这种方法摹刻书法作品可以是单一的,也可以是一组藏品。(即汇刻丛帖)这是从前大量再现书法图像的一种方法。

刻帖之普遍流行是在公元十世纪以后。[5]这一方式与此前所使用的复制法的最大区别是此前复本是白地黑字,而刻帖的拓片是黑地白字。(这自然不会与原作混淆)。刻帖这种再现方法反映了悠久的自先秦以迄于唐的黑拓碑铭刻石的传统。这包括著名的石鼓文[6],及汉唐的墓志碑铭。这些纪念文字是刻在墓碑上的。所以用纸覆上经墨捶拓之后是黑地白字。最早的刻帖约始于五代。这一传统一直保持到晚清。甚至直到发明了再现图像的现代技术之后,仍有从事刻帖的。这从拓片在书法发展历史上所占重要地位以及对拓片的需求上可以得出这个论断的佐证。

刻帖的做法是先将原作的笔画照其轮廓钩摹在纸上,然后再把钩摹所得的线条转移到木板上或石面上,再对照原作进行镌刻,以求在镌刻中尽可能表现出笔画的感觉,最后再以纸覆在镌刻好的石面或木板上以墨捶拓。

一位明代的鉴赏家孙鑛(公元1543至1613年)谓刻帖有五关:一、钩摹;二、在钩摹笔画中填红;三、填红后将其转摹到木板上或石面上;四、镌刻;五、捶拓。此五关即存在于自原作与拓片之间的五个步骤。如再以拓片重新翻刻,则将与原作相距十个步骤之远。此其所以对拓本必须仔细反复研究,也是鉴赏家对某些翻刻本常常是不屑一顾的缘故。

应该看到,上述的每一步都包含着钩摹者与镌刻者对原作的理解,从而也包含着对原作潜在的偏离。如将刻帖与较之更为准确的双钩填墨复制法相比,则刻帖不仅包含着一些特殊的步骤,而且还插入镌刻用刀这一道难关。这自然是比毛笔更难于控制的。这在小字上显得特别突出。如要小字刻帖与原作毫厘不失自然是更为困难。而事实上每一细小的偏离都会影响总体。但毫无疑问,刻帖使很多真迹得以保存下来,且为很多早年的书家提供了范本,否则可能很多作品都已经流失了。


简短的历史概括

“临”,目视抄写,这是自古以来最普通的抄写方法。摹,描摹,虽不及“临”早,但起源也不晚,最早的“双钩廓填”应不迟于四、五世纪。[8]而这类专用术语在六世纪时(隋)已普遍使用则是有据可考的。看来到七世纪(初唐)这些临摹仿刻等复制方法已达到顶峰。当时唐朝宫廷雇用很多能工巧匠从事钩摹。如在贞观年间(公元627至649年)就有很多的书家奉命摹写王羲之的《兰亭集叙》。唐史学家、鉴赏家张彦远在所著的《历代名画记》的序言中(该序言年代为公元847年。译者注:张彦远为唐乾符时人,年代似应为874年)提到“官方摹书”称作“官拓”。要言之,当时摹书已如此普遍,甚至官方摹拓的手本已与民间模写有所区别了。

唐之兴衰可以安禄山叛乱为分界线。从那时起摹写的墨迹大为减少,其原因是刻帖的兴起。它终于代替了摹写而成为复制的主要手段。

尽管没有幸存的范本,但据考证,认为刻帖始于五代(公元907至960年)公元992年宋太宗(年号淳化)命修辑《淳化阁法帖》。其后,汇集名迹法帖进行摹刻蔚然成风。在元朝(公元1279至1368年)刻帖很少。这可能由于元廷统治的短暂且在改朝换代的动乱之际宫廷中及达官贵人所藏名迹不少流散到民间的文人手中之故。然而,在元朝模写的技艺并未失传,陆继善所摹双钩廓填的《兰亭叙》可为佐证。后有当时著名的学者、官名、书家的题识记述其事。[9]后来到清代,乾隆在刻帖中仍使用摹书技艺[10],这显示出这种技艺在后世的重要性。

在明代中叶以后,从十六世纪[11]到清末,人们对刻帖的兴趣爱好再度兴起。其后随着照相技术的发明,刻帖传统遂逐渐衰落[12]。

二十世纪初,发明了将照相技术与传统的刻帖结合起来进行摹刻的方法。收藏家裴伯谦(公元1854至1926年)用这种方法汇刻了《壮陶阁法帖》,做法是以照相代替刻帖中的钩摹及填红。

在光绪末年(按“光绪”年始公元1875至1908年)以照相技术(珂罗版)扩展了兰亭序的刻印。甚至有用照相来缩小墓志铭,印装成书以便收藏者。由于使用照相使复本制作达到精密而不失真,尽管传统的情趣爱好对此有所抵制,但二十世纪初实际上标志着刻帖摹勒的结束则是无可非议的事实。


案例研究十例

第一例 王羲之《行穰帖》初唐摹本

由于王羲之在中国享有“书圣”的崇高声望,以至任何留存下来认为是他的作品的都是既宝贵而又有疑义的。一般来说,学者们认为他的手迹已不复存在。因此论述王羲之的作品就其实质来说是论述大量的复制本与伪迹。这些墨迹的价值悉由各自质地的优劣、书写的时间,以及究竟是复本还是伪迹而决定。

例如:任何唐代复本(唐代是公元618年至907年)对于有见识的收藏家来说,都是有价值的。中国的鉴赏家称唐摹本为“下真迹一等”,《行穰帖》就是这样的摹本。此件曾为北宋徽宗所珍藏。宋徽宗在书法、绘画、书画鉴赏上都有杰出的造诣。《行穰帖》并曾列入《宣和书谱》,被认为是王书留传的复本中罕见的佳品。应该说,像这样的珍品在西方的收藏中也是绝无仅有的。而且由于在藏品中有了这样一件作品,使西方收藏的中国法书大增身价。正如董其昌题跋中所述:“东坡题《送梨帖》云‘君家两行十三字,气压邺侯三万签。’”

此卷曾经收藏家及史学家广泛研究:如有两位收藏鉴赏家断定书写用纸为“硬黄笺”,其一是明代张筹,另一位是清代安岐[13]。而明代汪砢玉则认为是“黄麻纸”[14];而日本历史学家西川宁(NISHIKAWANEI)称之为“硬黄麻纸”,即麻纸而以硬黄法上蜡者。

经仔细审看,《行穰帖》当为擅长钩摹的专家之作。兼有单笔摹书及双钩填墨两法。摹书者不仅锐意表现原作的光润笔画,而且细致入微地辨别原作笔画的力度、运笔的快慢、倾侧、用墨的深浅秾纤,力图据以调整其墨色使复本将原作的细微变化重现无遗。如第一图(放大的)右面一行(即第一行)下面的几个字,有几笔有锋毫开豁之处,这些都不能逃过钩摹者锐利的观察而把它们都钩摹出来。此外还可举出例证以证明钩摹者笔墨之精确甚至能录下原作的特质。如左面一行(第二行)最后一字:这个字左右两个组成部分的渴笔反映出原作破损或修补的形象。

图一 王羲之《行穰帖》局部


在王羲之作品的早年钩摹复本中,《丧乱帖》(在日本)被学者们认为是最精的。(第二图王羲之《丧乱帖》唐摹本手卷。日本宫廷藏品)据西川先生的研究,王羲之书写《丧乱帖》原作时,大约五十岁,那时已开始进入他本人书艺的晚年时期,经过对比,西川认为《行穰帖》是王羲之的早年作品与另一著名的早年作品《姨母帖》(第三图唐摹本,藏北京故宫博物院)时间相近。显然,以质论则《行穰帖》较之其他王羲之书迹的摹本如辽宁所藏“王氏一门墨迹”都要好。总之其差别之细微、尺幅大小适度、字迹之生动都是其他摹本所不具备的。

图二 王羲之《丧乱帖》唐摹本,手卷局部,日本皇室收藏
然而自南宋至明末,《行穰帖》却未见著录。其时这件珍宝却辗转落在既富有又精明的收藏家吴廷(公元1575至1625年)手中。在吴廷的友人中有杰出的鉴赏家董其昌(公元1555至1636年)及陈继儒(公元1558至1639年)吴廷曾在公元1596年(即万历二十四年)将部分藏品汇集刻帖,即《余清斋帖》。这项摹勒除一些印章位置略有移动外,总的看来保持了原作形态和特征。

图三 王羲之《姨母帖》唐摹本,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

公元1747年清乾隆帝在《三希堂法帖》的丛刻中收入《行穰帖》(第四图),此刻对原复本的印章也是任意处置的,即仅留宋徽宗的印玺而且移动了位置。此外此刻本将原件的字距扩大。行距缩小,结果虽显得整齐而松散,却丧失了原作布白自然的意趣。

图四 王羲之《行穰帖》,《三希堂法帖》拓本

据悉台北故宫博物院另有一件《行穰帖》的摹本,应判为明代伪迹,质亦不佳。

董其昌在《行穰帖》卷后书写了一些题跋,其中特别重要和引人注目的是行草十一行的跋语。风格隽逸,可说是这位大书画家、理论家的杰作。此作书法清新活泼,用笔熟练而洒脱。墨色自浓而淡、自湿而渴从而显示出笔力的遒劲。将原迹与余清斋拓本相比,从审美的角度来说,益觉原作之重要而弥足珍视。虽然余清斋的摹刻是精确的,但其中有个最明显的缺点即无法重现墨色的细微变化。特别是明代喜用的渴笔(枯笔),摹刻是无法表现这种艺术的美的。在这一题跋中特别是那个“耳”字,很长的一笔自上而下。原作中这笔在下面自然干渴,锋毫条纹毕现,而摹勒的拓本只是粗糙地重现笔画而已。

据上所述,我们看到《行穰帖》的复制有很多形式,首先是从原作复制的唐摹本;其次,明清分别曾以唐摹本翻刻;再次,有从明拓本翻印的石印本,此外还有晚明仿唐模的伪迹。

从这一件作品可以看出复制在中国书法历史上的重要性。由于原件已不可得,不同形式的复本成为研究已佚原件的重要源泉。

第二例 仿褚遂良《唐文皇哀册》,明代摹本

《哀册》为歌颂唐太宗的作品。唐太宗死后谥文皇(公元649年)。褚遂良作《哀册》以称颂其盛德。据著录真本曾为南宋高宗收藏。到明代,这件历经名家收藏的作品在卷后增加了一些题识,并有一些摹本及刻帖出现。(见图五)据卷后清翁同龢题跋称本件为明代严澂摹本,虽未署名款,但卷上最早的印记为严澂的名印。

图五 仿褚遂良《唐文皇哀册》,严澂摹本局部

严澂的父亲[15]与王世贞过从甚密。因而严澂有机会看到王世贞所藏的《哀册》。当时严澂虽年幼,但他所摹复本证实他不是一个平庸的书家,而是在临摹上有突出专长的人。这件从唐代名迹摹下的复本,声震一时,一般认为很少有人能达到这样精深的地步。

经仔细审看,能看出这是用双钩廓填法钩摹的复本。通篇墨色呆滞无深浅之分,笔画净洁流利,惟略嫌平扁,部分破损脱落的字及虫蛀口处能看出细笔钩勒之痕,所有这些表明这是件复制摹本。纸质色白而能渗墨,为未经处理的生纸,从各方面综合分析看来,这件作品是用响拓法钩摹的复本。

如前所述,以刻帖法从事复制可能导致失真,这一点可从拓本的相互比较,或以拓本对照摹本就能得到证实。在《哀册》的摹拓上,当初严澂据以钩摹的原本已不复存在,但却有四本据原本摹勒的刻本留存。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下真迹一等的摹本,不论在估量艺术家的风格上或是决定摹拓的质量上,自然都是十分重要的了。

如以《哀册》的钩摹与《行穰帖》的钩摹进行比较,尽管都是摹本,其差别却是明显的。《哀册》是以生纸钩摹,而《行穰帖》则是硬黄笺,《哀册》的字是光润的、墨色黝黑均匀从而表明是以双钩廓填法进行复制的。而《行穰帖》的字则有多方面的变化。其墨色有的地方乌黑光亮,有的地方略有灰暗;笔画有的地方光润坚挺,有的地方柔韧。所有这些显示出其描摹是使用更能适应要求的综合性钩摹技艺。

说来有趣,严澂当初制作《哀册》复本时是明明白白地从事钩摹复制。谁知后来也会以讹传讹,当这件复本归于翁同龢时,严澂的子孙严雨堂竟认为落入翁手的是褚遂良的《哀册》真迹,而并非摹本。这就是说,即使原来并无作伪之意,因误传为真迹,则也有作伪之嫌。

对褚遂良书法风格的分析,却提出了另外一些有趣的问题。在褚遂良的作品中,除褚摹《兰亭》外,只有一件墨迹留存下来,在这些作品之中也只有一件和《哀册》相似,而这两件都与最著名的褚书《圣教序》风格迥异。

图六 米芾《大行皇太后挽词》拓本翻印(局部)

《哀册》的笔法和结体具有一种恬静、娴雅而古朴的意趣。有眼光的人当能看出这与米芾的书风相近。将《哀册》与米书《大行皇太后挽词》(图六)(译者注:俗称此帖为《向太后挽词》)对比一下,就能看出两者是神理相通的。米芾仰慕褚遂良并曾临习褚书,因而米书与《哀册》有某些相似之处也并不奇怪。但是否这种相似可能包含一些书风影响之外的东西?这种假设的提法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如《哀册》第一行“贞观”的“贞”字竟有一缺笔。这种缺笔是一项避讳,因“贞”字与宋仁宗名讳同音。在中国过去有个规矩:即在某皇帝统治的年代中或在其后,回避书写他的名字作为避讳,以示崇敬。但是奇怪的是唐代的书家怎会写此缺笔字?而这在宋仁宗以后的书家却完全有可能这样做。而米芾就可能是这样的人。[16]

第三例 仿黄庭坚手卷,无名氏仿黄书寒山与庞蕴诗三首

此手卷世称黄书《寒山子庞居士诗卷》,即抄录唐代诗人寒山与庞蕴诗三首。存世有二本,其一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图7),另一本为美国纽约约翰·克劳福先生所藏,两本甚相近似,行数及每行字数均等。但两本并非完全一样,细看之下,两卷既非出自一人之手,亦非同时。

图七 黄庭坚《书寒山庞蕴诗》卷(书时约为1099年)手卷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作为宋代四大书家之一的黄庭坚(公元1045至1105年),其作品从当时到现在一直为鉴赏家所珍视。南宋高宗对黄书尤为推崇。不但临抚其书体,且从事收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寒山庞蕴诗卷》即曾为宋高宗所藏,并在卷纸的骑缝处钤有“内府书印”的印记。

从十二世纪起[17]所有著录一直认为此件为黄的真迹。到清代亦曾进入内府收藏,乾隆帝将其载入《石渠宝笈三编》,然而乾隆在第二次阅看时却提出异议,并加题识,大意是:“此件为双钩廓填之赝品,诗句亦有舛误,前将此列为上等,实未允当。”这个意见自然对以后的赏鉴有所影响。

若将此件在强光下对照验看,台北故宫博物馆藏本无钩摹之痕迹。且所有收笔及飞白处均圆润有力而自然,笔致有韧感且健劲有力,结字上别具匠心的不对称,笔画伸张,通篇布白有意识地纵横错落,给人以茂密的感觉。总之,从笔法、结字及书写的神理意趣,正是将要进入完全成熟的晚年之前的风格。此卷未加书写年月,署款“涪翁”[18]推算下来,此件应作于公元1099年阴历四月至九月之间,试用张通所制新笔,所书笔画从起笔到收笔均能看出确属新笔。从此件的笔法及内涵技艺的连贯以及与题识内容的一致等方面,都在说明台北故宫博物馆藏本确属真迹无疑。

但美国约翰克劳福先生藏本就有很多问题了。其最早的印鉴为金章宗的七玺之一“群玉中秘”,而金章宗习惯上是在一件藏品上盖很多印记,此件只钤一印。比较一下金国所藏其他名迹如顾恺之《女史箴图》(现藏大英博物馆)、赵幹《江上早春图卷》及怀素《自序卷》(均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就可看出克劳福所藏《寒山卷》上的印记是靠不住的。因此,这手卷的历史是不能追溯到金代的。

此外,尽管前三个题跋为不同时期所写,但其笔墨相类,似出于一人之手。更为明显的是第三个跋为“明代顾应祥”所作,其所署年份竟为顾死后一年。基于上述种种,可以说这三个题跋都是伪作。

然而问题的主要关键还不在于伪造印记和题跋,而在于书作本身。从风格上来说,此卷所书与黄书相较,仅具一般的相似。其笔画浑圆均以中锋书写,可是却缺乏内含的韧挺之感与力度。而这一特征是黄书真迹都具备的。(如台北故宫博物馆藏本与其他真迹)而且此本笔画起收均不见新笔锋毫之健颖。此外,也看不到黄书结字的不对称及有意识的错落布白以及伸张的笔画等等。

再看台北故宫博物馆藏本上面两个字“水”“人”,都具有不同的向右倾侧,这两字都是所谓“以奋笔出之”,这体现了黄的用笔特征,而克劳福藏本这两字的笔画是完全光润而平直的。

而且,黄庭坚在字的排列上,上下字距异常紧密。如图七(台北故宫博物馆藏本)右面一行第二个字,“流”字右面一点是安排在上面一个字的空隙里的;而左面一行上面三个字的排列,上下成一直线,而下面两个字却略向右移。这种点画行距字距的呼应变化是黄在布白上的独特手法。而克劳福藏本(图八)不仅各字排列均匀,且在行气上都是不离中线,字与字之间也是松散的。

图八 仿黄庭坚《寒山庞蕴诗》手卷局部

从两本使用的纸张上比较,台北故宫博物馆藏本一看就是宋纸无疑,而克劳福藏本所用纸张色泽略红而暗,从纹理上看来似与明代染色纸相近。此外,从字体的舒展闲适来看,克劳福藏本还多少有些赵、董遗风。

总之,以上种种足以论证克劳福藏本是照台北故宫博物馆所藏真迹脱手临写下来的伪迹。其制作的时间当在真迹进入清内府收藏之前,最可能是明代中叶以后黄书再度风行的时候。

第四例 仿黄庭坚诗卷,晚明无名氏伪迹

作伪者尽管在某些方面有其擅长之处,却往往对所仿效的艺术家的艺术发展缺乏历史观点。于是所作伪品常与被仿者在各个发展阶段所展示的风格不相吻合。作伪者能掌握某一艺术家技艺的标准风范,自应认为是一种成就,然而他要了解那个艺术家早年、晚年以至各个发展时期作品风格的差异,那所花的功夫和所需要的知识之多,是前者所远远不能比拟的。即使是最有本事的作伪者也很难满足这么多的知识和技艺的需要。

如上所述从克劳福所藏黄庭坚伪迹,那个模仿者并不是黄庭坚艺术的鉴赏家,他只是在自己的艺术倾向的基础上从事一定训练就直接照本书写,可以说在他的心目中并没有黄书风格的印象,而在他的笔法中却较多时风的反映。(明清之际,赵孟頫的书风流行一时。)

翁万阁夫妇[19]所藏“黄庭坚诗卷”尽管它具备黄书的一般风格特点却是一种赝品,作伪者很熟悉黄书突出的特征并以夸张的手法书写。这是一件脱手书写的伪迹,是一件较为复杂的黄书特性与作伪者个人某一时期风格的微妙混合物。

这个手卷分两部分,前一部分书时为公元1087年(即元祐二年,黄庭坚时年四十三岁)。如果对黄书风格的发展变化进行过仔细研究,就能知道当时他的字尚不具备后来成熟时期的特点,而此卷的书风只能是在他晚年时也就是五十岁以后才有的,由此可以证明此件是伪作。

另外还有一些不符实际的情况也可证明此件为伪作,其一,所用纸系以染色法做旧的。其二,题识上款“叡达”即沈辽的号[20]。据很多记载得知沈辽生于公元1032年,卒于1085年。而元祐二年为公元1087年,则沈辽已于两年前去世。据此看来,此件为作伪者并无所本而自行创作的伪迹,一件内含多项矛盾的伪迹。

第五例 赵孟頫《双松平远图》及其复本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后期上海有位杰出的收藏家谭敬罗致了一些有本事的书画家,成立了一个工作室。从谭敬的个人收藏中遴选出元、明、清绘画二十几幅进行临摹复制,这个工作室中每一位都有专长。不仅是模仿古代书画,乃至模仿古代精细装裱样样皆能。工作室由谭的老师汤邻石负责。谭擅篆刻,由他从事印章的复制。

他们的复本制作确实质地优越,可说是达到“足以乱真”的地步。以作伪来说,(像这样的制作时间可说记忆犹新而且真本尚存,可供鉴别比较)能够做到如此逼真的地步,从古到今可说是罕见的。而且,过去留存至今有关作伪的记载确实不少,但很少有可能把制作出的伪迹和它们的制作者放在一起进行鉴别。

谭敬工作室的产品之一是赵孟頫的《双松平远图》卷,现在美国辛辛那提艺术博物馆。[21]这个摹本与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所藏真迹几乎一模一样。一些年来很多学习中国绘画的学生一直对这一案例怀有浓厚兴趣,终于他们能有机会把这两件真赝作品同时放在手边进行研究,而不是依靠照片或阅看后的记忆。

如前所述,现代复制图像的方法,使很多传统的复制书画和工艺相形见绌。事实上古代的书法家也曾认为使用某些技术手段,会有助于复制的进行。如黄庭坚致友人书札中曾提到:“……唐林甫(此系译名,其人不详)为摹书特制一桌,其正中有一屉,可置一灯,用以钩摹可毫厘不失……”[22]原则上宋代此法与现代复制的方法大致相同。如谭敬等人的做法是:复制时使用的桌子,桌面为厚玻璃,下面有照明设备,将复本纸张盖在上面。从根本上说来,这两个方法都源出响拓,不过响拓借助于自然光线,须直立操作;而现代技术加上专门训练,自然能指望比古代复制做出更佳的伪品。谭敬等人虽自称一切均以古法复制,但我们看了《双松平远》的题识书作的复制本以后,必须承认其逼真程度确给人以极深的印象。

乍看之下,将两卷机械地进行比照,其相同的程度是惊人的。从字到画,可说毫厘不爽,谭敬工作室的专家们在复制中多用单笔摹写,偶用重描以加强弱笔或开豁之处。这种超越的笔法,使作品有一种自然的外貌,如果不对细微之处仔细验看,确实难辨真伪。

然而两者还是有区别的。尽管辛辛那提伪本上的题字如此完美,但经过仔细验看(图十),并把一些字放大看其细微处就暴露出复制伪本书写时的慢笔,特别在细微的游丝萦带处,显示出立意模仿而无原作的不经意与自然之趣。如右行下面的“余”字,真本(图九,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本)的“余”字,右面部分下面呈一断环,是这一笔钩起上行时笔锋离纸而形成。而伪本在模仿这一钩笔环带时,是使用慢笔摹其形遂而停笔,而上行环带再出现笔画时似重新起笔以致上端有个小头似的。这种萦带就不复原作的圆润流动。而且“余”字的左面部分有锯齿状节拍笔画,以及左面一行“来、如”二字的萦带,在这些地方以伪作与真迹相比较,在在都暴露出它的不自然。

图九 赵孟頫《双松平远图》手卷,题字局部放大

图十 仿赵孟頫《双松平远图》手卷,题字局部放大

以书画的墨色而论,两卷比较之下,伪作显得苍白无力,这特别表现在松树的细枝和松针上。真迹灵动的笔触笔笔都显得生气勃勃。通过墨色的变化以及运用渴笔,松针的深浅参差,使松树枝干周围空阔从而增加了生气。而对比之下伪迹则相应地缺少活力。这些加上纸素色调的不自然,就给人以总的印象是伪作,是以真迹为粉本进而摹画而得。

然而如果没有真迹在一起细细比较,能否得出这样的结论就很成问题了。

第六例 鲜于枢所书《御史诫》及其复本

鲜于枢与赵孟頫同时,而且是少数几个为赵所尊崇的书家之一。他们的友谊是艺术上的互相帮助。他们共同关心复兴元代初期的文化和艺术上的复古。

两个《御史诫》手卷非常相像(图十一、图十二)。事实上这个复本完全是以照相法复制的。如不放大,很难看出本质的区别。这种粗犷的以退笔钝锋写出的字带给人们的感染力大大超过纤细、优美一类的字。而复制本令人惊奇的是不仅在技艺上而且在神采上都取得了全面的成功。

图十一 鲜于枢《御史诫》手卷(书于1299年)局部

图十二 仿鲜于枢《御史诫》手卷局部,晚明摹本

但经过仔细验看复制本就看出了毛病。差异最明显的是墨的色调问题。原件墨色自浓而淡,是很自然的。由于墨沈附着于笔锋上,这样,在某些笔画上如墨将竭,则出现“飞白”。而再看复本,其墨色几乎通篇一致的黝黑。再仔细察看原作的单一飞白笔画,在复制本中却是以细笔多次描摹所组成。这是古代双钩填墨的实例。应该说用双钩廓填法描摹大字远较小字为难,因为每个单独的笔画都有较多的空隙,而须注意的细节也较多之故。因此要在大幅上用双钩填墨法,那就要在无数的细笔中钩勒填墨,那将是异常费工的事。而最后也只能得到一个堆积起来的笔画,看起来只是表面上相似而已。(如图示)

可是这件复本确有不凡之处,复制本能准确地重现原本的精妙笔法,洵非易事。鲜于枢在书写原本时使用的硬毫且略秃的笔,当转折时,蓬乱的笔毫导致锋端粗糙不整的形象,这在一些竖钩中清晰可见。这表明在书写时不曾停顿下来整饬笔锋。这一点在复制本中同样忠实而准确地摹出,特别是使用这种半秃的毛笔,确实是十分不易的。

然而复本还有一个问题令人不满,即墨迹表面上一些白粉点。这是一种有意的欺骗。因为中国人一直认为:只有真正古老的作品才会散发出“墨霜”。这可能是用来掩盖浓墨的使用不均。另外在原作上看到一些墨点也可能是在覆纸摹书时渗透在上面的。

据上所述,复制者在作伪已是明显的了。摹书者不曾签署姓名,也不曾留下题识或钤名印。而复制的鲜于枢名印则是与真迹大相径庭的。

原迹卷首缺二十六行,而复本则五十四行二百零四字完好无损。原本曾入清内府收藏载《石渠宝笈一编》。那时这个手卷完好无损,而后从内府流落民间,于1945年在归张大千之前竟佚去卷首二十六行。复制本既完好无损,其复制时间当在此劫之前,然而考虑到在革命战争时期不可能从容复制,且从内府外流时间不长,结合进入清内府前的收藏印记,最后的收藏者为梁清标等进行考虑,则复制时间最迟不会晚于清初。

第七例 杨维桢《题谢伯景观瀑图》立帧[23]

此挂幅为元代风格之代表,而宋画家谢伯景的绘画也很少见。有谢伯景这样的不大出名的画家,才能衬托出王蒙、陈汝言、徐贲这样的大画家的成就。然而仔细验看这挂幅,还是有问题的。经过将杨维桢所题字与其已知的真迹范本相比较,认为画与字都是摹本,而且一定是曾有个真迹作为粉本的。

图十三 杨维桢《题谢伯景观瀑图》立帧,题字局部

挂幅上的字(如图十三)显示了杨维桢小行书的体势特征,就如杨所书《与妻共饮》诗一样。然而把它放大再仔细验看,就可看出在复制时但求其外形的相似,而丧失了杨的沉着痛快(如“十万”两字),不仅如此,其用墨也不自然,而是在某些地方重新调整其用笔,或就其中锋、或为萦带,这就显得不自然。

应该说这件作品还是一件较好的摹本,极可能是在明代中叶以前复制的,由于真迹已佚,可将其视作难得的复本。尽管它是件临本或摹本,这并不降低它在研究元代艺术上提供的价值。

第八例 道济《送别忍庵诗》附于《江干石岸图》卷[24]石涛在此项书写中其所署名款与所用印文有不协调之处。这种地方常易为人们所忽略,殊不知这是很重要的。对于这件作品,由于这方面的问题,甚至使学者们否定其诗与画的可靠性。正确地看待此卷将有助于澄清这些问题。

所书《送别忍庵诗》在其名款之后有两个大印文为“大涤堂”及“靖江后人”,据悉道济在公元1696至1967年[25],曾弃释改道,并使用明皇室后裔的名号。据此,这些印章与其署名“山僧”是冲突的,而尤其影响这手卷的可靠性的是字的风格的洒脱和书艺的超越(也和所用名章有冲突)。

图十四A 道济《送别忍庵诗》卷局部

图十四B 道济《忍庵古像图》题字局部(作于1684年)右图印章曾用于《送别诗卷》大风堂收藏

仔细看来,上述两个大印是后来移补上去的,原印何以移去原因不详。原印旧痕隐约可见。原印印文亦部分地可以看出来为“善国之子天童之孙元济之章”,另一印文为“石涛”。此二印曾见于另一挂幅《忍庵先生肖像》之大字题识上(图十四,此图作于1684年即康熙二十三年)。此二印属佛门,其时亦在弃释改道之前,因之与其署款是相符的。此送别诗题右面尚有一长方形引首印文为“赞之十世孙”。此文亦为后来移补上去的。原来痕迹尚留半印文为“千峰万壑之堂”,这也曾见于前作《忍庵肖像》主轴。

综上所述,现手卷题识上印记是后来移补上去的。而这种移补上去的印章因与所书文字相抵触而不应使用。这个结论可以从其他使用同样的印章的石涛真迹中得到佐证。特别是从同样上款由石涛以同样少见的大字书写题识的作品上得到佐证。送别诗的书风与其他石涛书作真迹是相符的。加以此作极佳,证实确属真迹。

第九例 高凤翰挂轴《录汉张飞墓志》

此挂幅有两本,行数、印记、笔迹、书风看来完全相同。这种情况看来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其中一本是真本,另一幅则是件非常接近的摹本。

另一种可能是两件都是摹本,甚至可能出自一人之手,而另有一真本在。经仔细验看黔庐[26]所藏一幅其复制时间不可能迟于1908年[27],即迟于另一公开印行的版本。

这两件在书写的笔画上直截了当,毫无重描或钩描填墨之迹。虽字体欹侧崛拗,但有自然之趣。且保存完好,纸质、纸色,印章篆刻及印色均无可疵议。

这挂轴上的草书笔迹与其前两年所作的书画花卉册页上的首页题字相对照也是符合的(此册页作于公元1738年,早于挂幅两年)。按高于1737年后因右手疯瘫改以左手书写,由于左手书写的结体怪诞而伪作颇多。这自然增加了鉴别的困难,因有的看来笨拙的作品却是真迹。然而此件虽书体怪诞,却仍能反映出此大家手笔的质感。据此黔庐所藏本宜命为真迹。而1908年刊待者似为另一书家摹写得非常逼真的复本。

第十例 翁同龢书《儒道德行》对联

本案例与前所述者不同。前此所述均一真一伪。而本案例两副对联均署“翁同龢”款,却都是真迹(图十五、图十六)。虽然,众所周知这副对联翁只写过一次。

图十五 翁同龢《儒道德行》对联下联局部

图十六 翁同龢《儒道德行》对联下联局部,二揭本

当鉴赏家面对一件有问题的作品时,他们常将有问题的作品称作“二揭本”,从而使问题得到解释。这就是说原作纸张为两层复合者。当书写或绘画时,墨汁自然会渗透到下面一层,这样就可能揭开成两张。

何以要揭下第二层,这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如书写纸张过厚,则不易于装裱,取下下面一层将既利于装裱且利于保存。第二,如系古旧作品重装,作品须经浸泡,这时如原纸系两层者则可能脱黏。这时也必须将第二层剥下。基于上述两种情况,不诚实的装裱者可能有意识地取下第二层。

当这副对联初次在装裱店里出现的时候,就使人感到似与其他翁同龢书作不同,翁每在笔画中参以涩笔震颤,但这副对联笔法和结体却显得安详平稳,且较平时工整,但笔画平扁而墨色淡薄。当笔者将此看法向装裱者提出时,他解释说:此为“二揭本”,以至看来确有异常之处。这样一来,就有了两副“真迹”待售。

我们可以想到:字的大小,纸的厚薄,书家习惯用墨的多寡都与“二揭本”的墨色有关。如字较大,书家就须用墨较丰,这样才能使下面一层得到完全的墨色渗透。然而有些收笔较快的笔画如波磔或竖钩等仍有可能没有足够的墨渗透到第二层。这样“二揭本”在这些笔画上往往墨色暗淡或长度不够。

写小字时自然用墨较少,则渗入“二揭本”的墨更少。这副对联曾有翁同龢的侄孙翁平孙[28]以小字题跋。由于到翁同龢的孙子一辈作品的纸张业已变旧,吸墨性能有所减退,这样,这个题跋在“二揭本”上只是一些墨点而难以辨认。至于说到印记,由于印色是朱砂等矿物质制成,其红色并不能透过纸背,这样,在“二揭本”上只有油迹印痕而已。

如不诚实的装裱者拟将“二揭本”作为真迹出售,他就必须在暗淡的墨色部分加深墨色,并摹刻印章加盖印记。因此这只能说是半真半假。对这类“二揭本”,像翁龢这副对联,如要在“二揭本”上润色笔画,其墨色自然会有明显的差别。有经验的鉴赏家还是能够从不明显的差异中发现问题,就像他们审看钩摹或其他复制本一样。

译自[美]傅申《海外书迹研究》


译者注:

[1] 约为南宋至元初。

[2] 此说见李日华著《紫桃轩又缀》一书。

[3] 据《紫桃轩杂缀》载:“响拓者,坐暗室中,穴牖如盎大,悬纸与法书映而取之,欲其透射毕见,以法书故缣,色沉暗,非此不澈也。”

[4] 旧称游丝笔。

[5] 时为五代、北宋。

[6] 这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刻石文字。在十块鼓形的石上每块各刻四言古诗一首。内容为歌颂秦君游猎,因也称“猎碣”。所刻书体为秦始皇统一文字前之大篆即籀文。历代对此法书评价甚高。

[7] 时为明万历年间。

[8] 时当东晋、六朝。

[9] 陆继善所摹兰亭卷为元代名迹。卷尾除有其本人题记外,尚有柯九思、揭傒斯、倪瓒等元代名家题识。

[10] 所指即《三希堂法帖》。

[11] 时当万历年间。

[12] 明文徵明汇刻《停云馆帖》、董其昌汇刻《戏鸿堂帖》、清冯铨汇刻《快雪堂帖》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13] 张筹著有《昭鉴录》,安岐著有《墨缘汇观录》。

[14] 汪砢玉著有《珊瑚网》。

[15] 严讷。

[16] 此论显然谓《哀册》为米芾所作伪迹。宋仁宗名“祯”与“贞”虽同音,但并非同一字,是否在当时书写上也须避讳?其次《哀册》刻帖中“贞”字最后似有一点,惟与直钩下端相连,是否应视作缺笔也值得考虑。

[17] 即从南宋时起。

[18] 黄享年六十岁,“涪翁”款为五十岁以后所用。并写明书于任运堂,此斋名后不用。

[19] 此系译音。

[20] 沈辽为沈遘弟,北宋熙宁时人。

[21] 辛西纳迪在俄亥俄州,为一中等城市。

[22] 黄所述自英译出,未曾考得原作。

[23] 谢伯景宋人,工山水。

[24] 道济应作原济或元济,此系为僧时法名。道济乃后人误传。石涛为原济别号,又号大涤子、苦瓜和尚、清湘陈人等。

[25] 时为清康熙三十四年三十五年。

[26] 此系译音。

[27] 时为光绪三十四年。

[28] 此系译音。


图注:

第一图 王羲之《行穰帖》局部

第二图 王羲之《丧乱帖》唐摹本,手卷局部,日本皇室收藏

第三图 王羲之《姨母帖》唐摹本,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

第四图 王羲之《行穰帖》,《三希堂法帖》拓本

第五图 仿褚遂良《唐文皇哀册》,严澂摹本局部

第六图 米芾《大行皇太后挽词》拓本翻印(局部)

第七图 黄庭坚《书寒山庞蕴诗》卷(书时约为1099年)手卷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第八图 仿黄庭坚《寒山庞蕴诗》手卷局部

第九图 赵孟頫《双松平远图》手卷,题字局部放大

第十图 仿赵孟頫《双松平远图》手卷,题字局部放大

第十一图 鲜于枢《御史诫》手卷(书于1299年)局部

第十二图 仿鲜于枢《御史诫》手卷局部,晚明摹本

第十三图 杨维桢《题谢伯景观瀑图》立帧,题字局部

第十四图A图为道济《送别忍庵诗》卷局部,B图为道济《忍庵古像图》题字局部(作于1684年)右图印章曾用于《送别诗卷》大风堂收藏

第十五图 翁同龢《儒道德行》对联下联局部

第十六图 翁同龢《儒道德行》对联下联局部,二揭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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