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新读·批评与争鸣｜徐邦达：对《陆机〈平复帖〉商榷》一文的商榷
文摘
文化
2024-08-15 19:31
上海
《书法研究》杂志起步于1979年，创刊至今，一直坚持发表纯学术研究文章，以严谨专业的治学态度和高质量高格调见重于学界，大大推动和见证了当代书法研究的发展。四十多年来，各种学术课题、学术动态、学术思潮都在杂志里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四十多年来，我们风雨兼程，克服种种困难，努力打造以“独立思想，开放视野，严格学风，昌明书学”为宗旨的交流平台，及时反映或启发引领了许多学术热点和学术争鸣。许多作者都是当代大家，更多的作者则从这里步入了书法研究的学术生涯，他们留下了诸多产生重要影响的篇章。为此，编辑部官微推出“佳作新读”栏目，精选往期优秀论文，以承前启后，回溯历程，激发今天书法学术研究的新思考。栏目甫一推出，便受到读者的广泛好评，并得到多家公众号的转载。为方便读者、书法研究者阅读，现将老文佳作按史论研究、技法探赜、碑帖研究、印学研究、书家印人、书法与文化、书法美学、批评与争鸣、书法教育、海外书学等分门别类加以推送，期望这一批珍贵的书学文献发挥更大的价值。
《书法研究》总第十九期中登载曹宝麟同志撰的《陆机〈平复帖〉商榷》一文有几个问题，我以为值得再商榷，这里试述管见如下：一、曹君云：帖中“寇乱”二字，只能是指外人（少数民族如“五胡”之类）入寇，永嘉以前的兵祸都为“内乱”而无外寇，所以陆机书中不应出现“寇乱”字样。曹又煞费苦心地搜罗了晋唐人文字中有关外寇入侵的文句，以证明他的说法是“信而有征”的，“寇乱之际”是有“时代背景”的。他又说：“我们都知道，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习惯用语。‘宁馨'‘阿堵'为晋人常言，只因其独特，故给人印象深刻，而‘寇乱’貌似寻常，多不为人注意。实际上，它的专指故国沦丧（其实此句下面还应加“于外寇”三字，才明确地说出曹的“独见”），对当时人来说是约定俗成，无须多加诠释的。”是的，在《左传·文公七年》有云：“兵作于内为乱，于外为寇。”（《康熙字典》曾引之）如果咬文嚼字来解释这两个字，则“寇乱”既是外寇又是内乱，不能如曹所说只是“外寇”一方面了。但我们都知道后世用“寇乱”字，既非必须内外兵祸同作，更非如曹说的是时代专用的习惯语。它实是“寻常”用语，所以不能和“宁馨”“阿堵”等晋人口头语来同等对待。至于晋唐人的文辞中用“寇”字来专指外寇的果然常有，但用来兼指同民族战争的，也未始没有。最好的例子则莫如陆机撰的《辨亡论》中所说的“续以濡须之寇，临川摧锐”。又，“逮步阐之乱，凭宝城以延强寇，资重币以诱群蛮”，“强寇败绩以宵遁”。这里的“寇”“强寇”，指的正是吴国的汉族敌人、蜀汉之师和司马氏麾下的杨肇、羊祜、徐胤等统率的军队等等。倘若我没有理解错曹氏所说的“外敌”必是指异族的敌人的话，那么陆机为什么不依照晋人口语的习惯，却称汉族敌军亦为“寇”呢？所以有“寇敌”字的文章，不一定必非永嘉胡人乱华前的人——如陆机等所能写的，岂不显然明白了吗？曹氏此解，哪能说是“洞若观火”“信而有征”的呢？曹氏之所以同意以彦先为贺循，而书者不是陆机，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正有一个寇乱之际的（永嘉）时代背景”在作后盾，现在后盾既撤，那么，必非陆机书的话也就可商量了。又《平复帖》中的彦先是患的“羸瘵之疾”，按《说文》释“瘵”字云“劳病也”，即今之肺结核，得此病而死的大都为青年人，贺循比陆机长一岁，陆机被杀时贺为四十四岁，卒年为六十岁，须后十六年。那时如果生了肺病，因为没有特效药，决不可能在四十四岁时已经肺病危殆而再能拖延十六年才死去的。此亦为这里的彦先不可能是贺氏的一个佐证。![]()
二、曹君因《文选》陆机诗题误称顾彦先（荣），陆云诗题亦称顾彦先，只有李善根据《平原内史·陆机集》中纠正应为全姓而非顾姓，即说：“陆氏昆仲诗题相同，当为同时所作，而李善所见文集一为全氏（机集），一为顾氏（云集），舛乱若是，真使人生疑是否确有一个全彦先在！”这真是“奇谈怪论”，何以故？书刻错误，是经常有的事，《文选》可以误全彦先为顾彦先，《陆士龙集》何以不能也误为“顾”氏？更有可能《文选》之误，就是从《陆士龙集》中传讹得来。李善所见的唐写本《平原集》虽已无传，但全彦先非尽人所知，而顾则声名藉藉，一般地讲：只能误全为顾，不可能误顾为全的，曹君因书刻舛错而生疑到有否全彦先其人，实在是非我所能理解的了。我们完全同意曹君所说的要确定一件古代无款的书迹为何人所作，对前人的鉴评认为是否正确，必须有“信而有征”的科学论证，方可或首肯、或否定。我又认为若然没有“洞若观火”“信而有征”的可能性，则不如暂存流传有错的旧说，不必随意篡改，因为这样仍是不科学的。当然有些“骨董家数”的人乱定乱题，所谓“牛即戴嵩，马即韩幹”者，那也可以彻底予以不承认，没有什么可争议的。具体的事务要作具体的分析，质之曹君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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