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泽华】四叶草

文摘   2024-11-17 00:00   北京  


春天静默,没有春雷,似乎也就没有过春雨。于是,我们安静地伏躺在地表之下,不知道二月的春风吹开河谷里的木棉花;也不知道三月的冰雪融化飞上小桃树的枝头;更不知道人间的四月天有多暖,有多爱。五月的轻雷,击中初夏不安的心,在六月的天空演绎一场轻浮的云情雨意,终于夏天的第一场雨淋湿久旱的田野以及我们被绿化的家园。

我们在沉默中等待,终于与车前草、鼠曲草、艾蒿,还有益母草、铁芒萁、羊蹄草、鬼针草、紫云英、地胡椒等等一起钻出地面,我们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酢浆草,也叫三叶草。

我们一起生长起来。初出地面的时候,我们的三片叶子每一片都向叶面从中间竖着对折而叠在一起,有很多碧绿的褶皱。它们每天舒展一点,经过六七天的时间之后才完全展开,成为卵状的叶片。慢慢地,每一片叶面上有一道内弯的白色的弧形,使整个叶面上留有一个白色的莲瓣形的图案,细细看来颇有些神秘感。

在我们之中,偶尔会出现发生变异的,拥有四片叶子的一株四叶草。据说每十万株酢浆草中才会长出一株四叶草,因为数量极少,找到一株四叶草的人被认为在未来的生活中会有好运降临从而实现自己的愿望。

我们却不在乎有三片还是四片叶子,我们只在乎能长出地面来。只要从地面生长出来,我们就能看到那高大茂盛的合欢树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撑开在我们的头顶,为我们遮挡七月毒辣的阳光。我们也能看到周围树型优雅的香樟树,毛头毛脑的小松树,挂着榴花和拇指大的果实的石榴树,流苏树洁白的繁花已经谢尽,一身的绿装英姿飒爽。

我们的身边还有修长挺直的鼻管草,我们的叶片下面有一层低矮的绿茸茸的小草,还有几篷长得高高的茅草间杂着,这是这流火的七月里的一块阴凉的青绿之地。

于是,白天一群女孩来过,她们有欢呼雀跃的,有惊叹连连的,有发出清脆笑声的,她们蹲下身来在我们中间仔细寻找,寻找那一株变异的灵草。

瘦削的手指似葱根,轻轻拨开并肩站立的我们。每一次都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呼出一种失望的气息,惹得我们似乎也在摇头。我们只是普通的,大众化的,我们的三片叶子上写着平常、平凡、平淡,没有第四片叶的灵异的光芒,我们被那些尖尖的手指抛弃。我们在她们的脚底下被蹂躏,这是她们为寻找自己不确定的幸运而在我们的身上留下的烙印。

终于,有一个颤抖的声音急促地说“我找到了,四叶草!”,说完,她轻轻拔起那一株属于她的幸运,然后轻轻捧在双掌之间。在其他伙伴赶来看之前,她紧紧地双手合十置于鼻尖之前,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愿我的弟弟好起来!”

“给我看一下四叶草嘛,我还没见过。”一个同伴想掰开她的双手看一看,可是她用劲地合着双手,不想打开。

其他的同伴也围过来,她有些着急了,说:“那大家都先跟我祝福一下我的弟弟吧,就像这样双手合十,然后说‘愿我的弟弟好起来’之后,我就给大家看这四叶草。”

她们都轻轻合上双掌,一起轻声地整齐地说了一遍过后,女孩摊开手掌,她旁边一个手快的同伴伸手就从女孩掌中拿起那株四叶草举起来。众人瞪着眼睛盯着看,一时之间怔住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揉揉眼睛再看,依然只有三片叶子,只是一株三叶草。

“骗人,好讨厌。”一个口快的同伴摇着头说。

“就是,没找到四叶草,不要骗人,还让我们一起祝福你的弟弟。”

女孩的失误引来七嘴八舌的批评。

女孩的脸立刻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明明看到的是四叶草,怎么就变成三叶了,这,这怎么可能?”

这时,其中一个身材瘦高且相对成熟一些的同伴向她靠过来安慰她说:“你太挂念你的弟弟了,希望他从病痛中赶快好起来,因此很希望找到一株代表幸运的四叶草,恍惚间难免看错了。你对你弟弟的挂念,我们都是知道的,我们也不后悔为你弟弟送上的祝福,我们都希望他赶快好起来。同时也希望你不要牵挂太多,还是要开开心心的,大家说是吗?”这群女孩子很快从一种瞬间的被欺骗的情绪中挣脱出来,都来安慰那女孩,她们又恢复了刚来时的那种期盼获得幸运的狂热心绪之中,重新认真在我们中间搜寻那属于她们的幸运和属于我们的灵动的变异。

在黑夜的巨掌压迫之下,夕阳裹挟着炽热的黄昏不甘心地沉落下去。黑夜细细抚摸他笼罩下的山水、乡村、城镇以及遥远的荒野和沙漠,安抚他们,让他们从热浪中慢慢凉爽下来,然后巨大的衣袖向上一抹,把天空擦得青幽幽的,盛出一轮圆圆的明月犒劳它们。

一只不知是觅食还是要纳凉的田鼠似乎悄无声息地在我们中间奔走。只见一溜三叶草在轻轻摇动,田鼠突然在那株变异的代表幸运的四叶草旁边停住,立起身抬头仰望天空中的那轮明晃晃的圆月,惊叹白月光的干净、清凉与皎洁。在四叶草的灵异光环之下,田鼠仿佛记起来前世为人时读过的诗句“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猛然一道黑影跃起,在这清亮的月光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在田鼠旁边,一口咬住田鼠的脖子。那道弧线是一只灰色的野猫划出的,田鼠在猫嘴里吱吱地尖叫着渐渐失去生命,它不明白,四叶草为什么没有给它带来幸运。

“今夜的幸运属于灰猫。”那株四叶草淡淡地说了一句田鼠没能听见的话。四叶草是灵动的,我们猜不透这幸运之神的真意。只能看着一只猫,口里衔一只田鼠,迈着高傲的步伐,走进合欢树的树荫之中。

我们只知道,我们曾经面对黑暗、饥渴;我们忍受孤独;我们在土壤的表层之下挣扎、觉醒。其实我们只是为了等待中的成长,长出属于自己的一片绿色,开出花,供蜜蜂来采花蜜;结出籽,为鸟雀能啄食填饱肚子然后飞得更高更远。我们在夏天的一滴雨水中生长,在冬天的一缕北风中枯萎,我们不能改变这种轮回,又怎么会轻易产生变异而带来那不可感知的幸运?

我们不渴求平躺的幸福,我们只要能撑破地面就是幸福。我们渴求阳光、雷电、风雨和肥沃的土壤,我们看一切都是温润、快乐和可爱的。我们自己本身就是一种短暂的绿色的快乐和可爱。我们接受轮回;接受平常;也接受罕遇的变异。我们不轻视自己,限制自己;也不蔑视他人,限制他人。我们不需要抛弃或者扔掉什么,因为我们的灵魂中没让人感觉到屈辱和肮脏的东西!

七月的最后一天,我们被一台机器削掉身躯,绞碎然后倾倒在那棵大大的合欢树树根之下,这是我们的命运与归宿。那冰冷的机器轰鸣着,也并没有单独留下那株四叶草,长了四片叶子,也并未为自己迎来幸运。当然,我们没有抱怨,也无需他人给我们道歉,我们无所谓是躯体还是灵魂的毁灭与解脱或者变异。我们将在八月的第一天重新开始生长,我们不会辜负八月的阳光雨露,从出生到消亡依然深爱着这土壤以及建立在土壤之上与下的整个生物体系,还有,这土壤里的水分。


                          
作者简介】谭泽华,丽江市玉龙县职业高级中学英语高级教师。喜欢运动、书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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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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