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东师创意写作教育”三意“(留意·会意·创意)”四端“(哲思·史实·文心·艺趣)理念,经由有关课程的持续标举与践行,已日益广为闻知并发生影响。2023年春季学期结束后,本号曾推出数位同学颇有见地的阐释文章。秋季学期又有不少同学撰文发表体会,从本期起,我们择优继续推送。为醒目起见,该主题文章将以”三意/四端义阐“专辑推出。欢迎大家关注。
文学创作之我见
——“四端”素养说与“三意”写作观心会
张月
相信大部分学文学的人都有一个作家梦吧,可来到中文系被泼的第一瓢冷水就是“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唉,我的作家梦啊,中文系不能帮助我实现还有哪里能呢?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疑问。该有专门培养作家的地方,并且应该与中文系息息相关,因为文学的创作本不应该与文学的鉴赏和研究分开,它们是相互成就的——应该说中文系该培养作家,但不是专门培养作家。
我一直很期待上创意写作课,这似乎是最能帮助我提高文学创作能力的理论课了。创意写作作为新兴学科,2009年从国外引进中国,我认为一部分表明了国内文学界开始改变“作家不需要培养且不能培养”的观点,开始接受西方的作家培养思路和方法框架,我感到很兴奋。在培养作家或者说提升文学创作能力的路径上,徐老师反复提到提升文学创作素养的核心概念“四端”——哲思、史识、文心、艺趣,我认为这四端的提出与文学的地位和社会关联暗合。
常言道,文史哲不分家,文学在某种程度上要包含容纳很多历史的、哲学的母题、材料、观点和见识。开始我认为这里应该再加入政治的角度,文学与政治也是不可分割的紧密关系:政治背景影响文学创作,自古如此——分裂的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大一统的汉朝辞赋雍容,鼎盛开放的唐朝诗歌大气,重文轻武的宋朝词令清雅,打压科举的元朝曲作新兴,至为封建的清朝小说反叛,当代的文学也或多或少从不同角度受着政治的影响。我们应有正确认识政治与文学关系的能力,也要有必要的政治思考力和政治觉悟,这对于我们创作的时代性和现实性都很重要。后来我又觉得历史与哲学中也是包含政治的,没有必要单拿出来,另一方面上说,其实无论是历史的、哲学的还是政治的,归根结底是人的,文学本质上只有一种关系,即文学与人的关系,其他关系都在与人的关系基础上衍生出来。我们说文学创作要有一定历史的、哲学的、政治的素养做支撑,根本上应该要有对人的全面而深刻的认识,这就包含了关于人的心理和社会行为的一切内容,无论是历史学、哲学、政治学还是其他关于人的学科如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法学、经济学等等都能帮助作家更深刻地把握文学要表现的现象和本质,也能成为文学作品的土壤和材料。
以下我着重谈哲思与史识。人文社会科学大都有一个从描述现象到剖析本质的过程,文学与哲学、历史学不同的地方可能在于文学从现象到本质的方法是一种经验的体悟,不需科学论证和演绎推理,是一种由感官直接调动语言,由语言直接调动经验,由经验直接调动体悟的过程。文学中的哲思是体悟的结果,它直接调用了主体各种经验和联想,是一种较高的思想境界。文学中的哲思可以是自为的也可以是不自为的。阅读学习哲学类著作,了解哲学家们的思想,可以很好地打开我们认识和理解世界的视野,锻炼我们的理性思辨能力,形成透过表象看本质的思维习惯,在文学创作中有意地加入自己的哲学思考和理性认识;另一方面,哲思不是哲学,哲学是哲学家系统化理论化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而我们在日常生活的经验中总会形成一些自己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当这种世界观和方法论较为成熟和更具普遍性时,我们可以认为它是哲思,它是直接蕴藏于表象和经验中的,可以直接体悟的,在文学创作中,我们并不着意为之,也能在艺术的真实中流露。
我认为我最缺的是史识一条,因为史实了解得太少,对这一方面又缺乏兴趣和重视,自然难以形成在史实基础上的洞察力和领悟力。徐老师课上谈到的“一切历史都是现实,一切现实都是历史”这句话让我很受触动:读史使人明智,学习和了解史实不是要记住纷纭的历史人物和事件,而是拨开表象的迷雾看清社会运行的背后机制,人性和人生的本质真谛,以史为鉴,指导我们认识现实世界和当下的社会人生。而一想到我们目前的言行举止都会成为历史,我们会成为历史的见证人甚至是历史的创造者,突然生活开始变得神圣起来了。一想到无论我们取得成就也好犯下错误也罢,最终不过“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历史不过是史书上的几笔几页,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该放手的别留恋。我向来不喜历史的严谨呆板和纷纭庞杂,多看幻想类的作品,不过近来也多有读史的意识,除了受了徐老师的启迪,也与上半年的阅读有关:我读了当代作家马伯庸的几部作品——《长安的荔枝》、《大医(破晓篇)》、《大医(日出篇)》、《显微镜下的大明》,文笔生动活泼,情节起伏跌宕,虽是小说但历史性很强,社会意义也明显,让我很是感叹历史的厚重和背后智慧的广大。历史小说描绘的不是史实,但我从中感受到了史识的魅力,激起了对历史的兴趣,也许我还是难以接受枯燥的史书和历史研究著作,但也没什么关系,史书何尝不是一种文学的创作呢?近年哲学和历史学上掀起语言学转向,让我们看到了历史的“被书写”性,还有随之而来的日常生活化转向,更是拉近了哲学、历史与文学的关系。历史书写的稳固性被消解,宏大走向细微,逐渐与建立在艺术真实上的文学靠拢。换一个角度说,文学本是从历史书写中来的,无论中西方,从《荷马史诗》到《哈姆莱特》再到《悲惨世界》,从《史记》到《楚辞》再到《呐喊》《彷徨》,文学创作与历史书写甚至宗教神话都是同根异流,这一点我们要始终明白。
关于史识,徐老师提醒我们要看自己家乡的地方志,认识自己的家乡,这确实是容易被我们忽略的。家乡之于曾经的我们,仿佛孵小鸡的壳、化蝴蝶的蛹、蛇蜕皮的皮。落后的家乡平庸的小镇是一直被暗示要离开的地方,是精彩人生逆袭故事里该甩掉的过往,我们好像理应以奔向更发达更好的地方为目标,家乡是被忽视甚至被嫌弃的。然而,当我们远远地离开家乡,被思乡的胃、恋家的嘴、灵敏捕捉乡音的耳朵支配时,对家的认知刷新也就开始了。拿我的家乡鄂尔多斯来说,我开始主动地去了解它,暗暗记住它的特产它的辉煌它的基本信息,为了能更好地讲给外乡人:我会自豪地说鄂尔多斯有非拼音的专属英文名Ordos,有号称“扬眉吐气”的丰富的自然资源,有“鄂尔多斯温暖全世界”的高端羊绒衫产业,有曾是“鬼城”的5A级旅游康养城市康巴什,有曾赶超香港位列全国第一的GDP贡献值,有几十个少数民族,有独特的方言和地方风俗,有最蓝的天和狂野的风,有沙漠有草原有黄河峡谷……我不知道如果我的家乡乏善可陈我是否还会喜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家乡给我的归属感是无可替代的,那是生我养我20来年的地方啊,说起来怎么会不热泪盈眶呢?我才明白家乡之于我们,是放风筝抓着线的手、折断藕牵着丝的茎、生孩子连着脐带的胎盘,再落后再平庸都占据着我们心底一片重要的地方。很多人写作的开始都是从自己所熟悉的童年或家乡开始,普遍写得真挚动人,家乡是我们经验积累宝贵的素材来源、情感源泉,很久之前我就想过把自己家乡那些乡亲的人生写下来,记录过往、表现生活,也是一段历史的剪影,文学是某种意义上的给普通人作史,我的心为这样的领悟而鼓动着振奋着。
接下来再简单地说说艺趣。“文”与“艺”的并列早在西汉就有了:《大戴礼记·文王官人》中写道“有隐於知理者,有隐於文艺者。”唐朝把“文艺”作为文学的官名,后来的“文艺”有撰述和写作方面的学问之义,也有文学与艺术之义,文学与艺术的密切关系不言而喻。可以说文学是一种艺术形式,文学因艺术上的美感而成为文学。作为文学创作者,艺术的素养必不可少,无论是音乐、绘画还是其他艺术形式,都不仅能作为独特的素材而且能提升创作者的艺术审美,潜移默化地影响文学创作。就我自己来说,我喜欢音乐与绘画,常常在欣赏艺术作品时产生强烈的文学创作欲望,并且,我发现了一种很好的文学创作练习的方法,即欣赏一幅绘画、摄影作品、雕塑照片或者聆听一首轻音乐,展开联想想象,描述脑海里的画面或者想象一个故事,或者就是写一段随笔,我能深切感受到艺术之间的互通和意脉相连的搏动,每每此时,都让我兴奋,当然也少不了因为自己文思不足而偷偷黯然神伤。
所以我想,哲思、史识、艺趣都是文学创作的背景积累,借用苏轼一句“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概括之。而与其相并列的是文心文思,是对文字的敏感力和把握力,这一点对于文学创作来说就如同笔尖之于笔、枪头之于枪。徐老师似乎没有给“四端”做一个排序,如果是我,会把文心放在最后压轴。也许这种文心文思很大程度来源于天赋和缪斯的馈赠,我愿意承认人与人之间这方面的天然不平等。但一定有方法可以后天地去培养这种文心文思,我想,首要的应当属文艺作品欣赏,在欣赏中模仿,在模仿中感悟,在感悟中超越。徐老提出的“三意”写作观在此就很是受用,即留意、会意、创意。以下我将分说我对此“三意”的理解。
生活中处处有文学,能不能发现和把握需要勤于留意,善于会意。生活中勤于留意,每日不辍阅读积累,长此以往,对文字的敏感力就能有所提升,见山光水色与人事趣闻都能心有所感,以强烈的创作激情推动文思泉涌。举一个自己的小例子,有一晚,我独行于途,见灯光人影煞有氛围,仔细观察和一番思索,回去后就写下一小段文字:
路边是有些昏暗的灯,和一排排明亮的窗户。
她加快脚步往回走着,一个微弱的影子在她的脚下转到身前来。
路灯一个个越过她,影子也忙着跑前跑后。
她长长的黑色发丝压过帽子松软的毛边,向身后的夜色招着。
夜最终却还是没有跟上来,在她跨进楼里的瞬间,止在了日光灯前。
虽显稚嫩,但这样的创作实践让我对“留意”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多少文学杰作就诞生于日常的点滴观察与感悟中呢,“留意”就是要我们懂得用文学的眼光观看周围的世界,用语言的思维审视存在与发生,我想,所谓文字的敏感力也不过如此吧。
善于会意的要求和境界就要更深一层,需要有优秀的理解力,这种理解并不限于文字,我认为它是包含智商和情商的高阶理解力,面对日常生活中的语言和事物,拥有高阶理解力的人往往能更迅速地体会到更多更深刻的内涵,其文心文思也就高于他人,更具备成为作家的潜质。会意的本事更多地依赖天赋,若要培养还需从训练智商和情商入手,广泛地提升各方面的理解力,才能对文学和语言文字的理解力有提升,因为文学是关于人和生活的文学,理解文学首先是理解人和生活。就像杨绛说的:“年轻的时候以为不读书不足以了解人生,直到后来才发现如果不了解人生,是读不懂书的。读书的意义大概就是用生活所感去读书,用读书所得去生活吧。”我以为这段话用在文学创作中也再合适不过。
最后要谈的是创意,它放在最后也是有原因的——创意的境界是融合了留意与会意的文学创作的最高阶能力,这一本事较前两者更多地依赖缪斯的馈赠。我们能做的就是努力提升自己留意与会意的境界,让自己更多地处于轻松自在的精神环境中,训练自己的发散性思维,鼓励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然后静待缪斯的降临。文学创作的培养终究还是只能引导去往而不能到达的,再高妙的技巧和深厚的积累也不敌突如其来的灵光一现,创意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对这一点的宣告。伟大的文学作品不是靠什么途径去达到的,有一条文心的江河横在那里,只有灵感的翅膀能带我们从天而降于创作的彼岸。
作者简介
张月,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21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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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期
责编:陶可人
主编:马 鹏 杜艾伦
指导老师:徐 强 于文思
主办:东北师范大学创意写作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