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春台》序章中的慢笔叙事
蒋汶谕
格非:《登春台》
译林出版社2024年版
安贝托·艾柯以奈瓦尔的《西尔薇娅》为例来探讨她眼中的慢笔叙事。《西尔薇娅》中叙事者因为失眠决定当夜启程前往故地卢瓦西时,他不知道当时几点钟了。我们先不论这个富有且热爱戏剧的年轻人家中究竟有没有时钟,奈瓦尔花费整整一页篇幅来描述“钟表走停”事件的本身,离题五页来写卢梭在阿蒙农维拉废墟上等等一系列情节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我们应该注意到,作者善用时空的迷宫引诱读者进入早已准备好的世界,慢笔叙事的目的不在于放慢情节,或者驱使进行有趣的推理散步,而是提醒我们时空、记忆和思想的交融。
《登春台》序言中,当周振遐走到上地西路与上地九街的交叉口时,他所看见的场景:
当他走到上地西路与上地九街的交叉口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数不清的员工大巴一辆接着一辆,从城市的各处汇集到这里,吐出一批又一批上班的人流,将马路的丁字路口塞得满满的。这些人大多一边往前走,一边浏览手机信息,也有人大口吞食着刚刚在路边摊买来的煎饼果子,行色匆匆地绕过旗杆下的喷水池,朝着软件园东大门的方向疾速移动。在马路两侧的人行道上,那些骑着黄色、青柠色共享单车的年轻人,焦躁地打着响铃,而像潮水一样漫上路面的人流对此却听而不闻。人群中偶尔也能见到将头发染成褐色、酒红色或蓝色的时髦青年,他们因脚下踩着轮滑,即便静立不动,也能缓缓飘移,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或许读者也没有想到,叙事者如此直接地告知了小说发生的时间,那是2019年的10月8日,农历九月初十。紧接着,随着主人公周振遐的步伐我们“不紧不慢地踽踽独行”,直到他到达了目的地——路边的一张白色铸铁长椅,只为等待人流退去。相反,我们的视野完全被篇幅更长的景物描写吸引,或者说是接踵而来的与人潮相关记忆和思想。“钟表走停”变成了“烟瘾引发的昏睡”:
因为忘了带烟,当他坐在长椅上感到昏昏欲睡时,抽烟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强烈。
在大街上观察陌生行人的脸,是周振遐多年来在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习惯。揣测、虚构、臆想这些人的命运,并非出于什么恶毒的用心,更多的是源于某种悲悯。在这个彼此模仿的尘世上,别人也是自己……说到底,人的生命,不过是在两个虚空之间出现的一次小小的火花闪动而已……
周振遐安坐于中关村软件园近旁的长椅上,脑子里想着那些不着边际的事,一度像喝醉了酒似的,变得神思恍惚起来。有好长一阵子,他弄不清自己坐在什么地方,眼前的街道、房屋、树木、广告牌和高压电线,都让他觉着陌生。
这场由烟瘾引发的混沌的思考或许只发生在一瞬间,然而慢笔叙事使得在很短的故事时间内制造出很长的叙事时间,叙事人在这段简单但极长的空白时间内,通过文本同读者对话。我十分认同南帆老师将《登春台》的叙事人视作一个知识分子。事实上,这种穿插各种对于世界沉思的叙事口吻折射的是一种“出世”的心理,这种游离的、浮动的语言就像序章最开始振荡的宇宙粒子,恰如其言:
如此说来,我们对于时间的奇妙体验,不过是源于一个永恒复归的“大秋千”的来回摆动所导致的轻微眩晕或迷醉。当然,只要你愿意,也可以认为时间根本不存在。
有趣的是,与上文周振遐观察到交叉路口的景物充斥着匆忙、喧闹、焦躁,当意识回归他再次抬头看去,刚才拥挤喧闹的大街上一派岑寂,四下不见人影:
现在,他再次抬起头来,注视着街道、天空以及软件园东三门入口的通道,心下暗暗吃了一惊。刚才还车如游龙、人似流水的大街上一派岑寂,四下里不见一个人影。停车场里也空荡荡的,大草坪的淋灌喷头,兀自转动着,嗒嗒地喷洒着水雾。园区绿化带那一大片蓊蓊郁郁的松柏,也让他有过片刻的疑惑,仿佛他已置身于碧云寺一带阒寂的群山之中。
在极短的叙事时间内可以表现一段非常长的故事时间,反之亦然。我们熟知的对话则属于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相对等长,而回忆、思想等一系列意识的产物,类似于画面的延展,此时故事的速度取决于读者阅读的节奏,为了确保思想延展的缓慢,作者借助长椅和烟将两段叙事速度区分开来,突出蕴含其中的思想。
格非老师在面对中华读书报有关景物描写在当下小说中的缺失这个问题提到风景描写,在小说中有着诸多的功能。比如说提供人物活动的场所,营造某种读者沉浸其中的特别氛围,或者用它来调节叙事节奏等等。作者借着对物件、角色或景致的描绘延缓叙事,在我看来,这样的序章无疑是精彩的。
蒋汶谕,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创意写作专业2024级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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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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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杜艾伦 刘航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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