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回到了宾馆,和格非老师的访谈结束了。导师建议我将此次北京之旅记录下来,手中拿着笔,一时间思绪翻飞,不知应该从何写起。我看着阳光下那本不再寻常的《相遇》,决定尝试用相同的方式记下这次访谈之行。
二月底的北京,风中依旧存有一些凉意,午后两点的阳光把整个院子照得发亮。我站在保安室门口,向着直通东一门的方向望去。说是直通,但其实因为靠近小区门口的这栋南侧楼是向东南方向建起的,所以在离门口不远处形成了一个小拐弯。这个小拐弯起到了屏风的作用,外面的人只能看见小区门口部分,瞧不见小区的内部。三三两两的行人时不时从拐弯处走出来,我观察着每一个人。忽然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藏蓝色衣服,满头白发,走路轻快,表情沉郁,微锁着眉头,目光直盯门外。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老师出现的一刹那,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眼前的格非老师竟然同我在书的扉页和手机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我不知道原来老师的那满头白发,在现实中是如此醒目。我无数次幻想过和老师见面的场景,一直在老师出现以前,都十分肯定见到老师的时候,他笔下的人物谭功达、张继元、林宜生、姚佩佩、秀米等也会一并出现,至少一定会见到谭端午。但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这一刻走来的只有作家格非。我没有急着迎上去,站在原地透过刺眼的阳光,努力地看着格非老师。我努力地让自己记住这不寻常的时刻,希望这一刻慢一点逝去。因为昨晚和老师约定在东一门见面的缘故,所以老师并未发现已经在小区院内的我。我握紧马蹄莲,向着格非老师走了过去。我跟在格非老师的身后,在前往具体约谈地点的路上,我们简单地聊着。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太紧张,可是作用并不大。在我努力想办法让自己放松下来时,格非老师却轻松就帮我解决了。可能是刚刚过完年的缘由,低头间不小心看到了老师的红色袜子,一时间紧张感消除了一大半。大概走了百米的距离,当我站在一个单元楼门前时,终于接受了在家中约谈的事实。其实,昨晚格非老师告诉我约见地点时,我便赶紧在手机导航上开始搜索。当我搜索了几次确定就是一个住宅区时候,惊讶而又落寞。我看过一些关于格非老师的采访,大部分都是在清华,或是咖啡店。在家中访谈确实是我从未想到的,而且在家中总觉得不是很正式。但很快我就被或许小区中也有咖啡馆或是书店的想法打消了所有的顾虑。来时的路上,看着周围的住宅建筑,在家中约谈的想法总是时不时蹦出来,导致我不断地观察着经过的每个小区,看看是否能在其中找到咖啡馆。进了单元门,下意识准备和老师一起爬楼,没曾想就在一楼。屋中很冷清,像是很久没有住人一般。屋内是常见的北方格局,不同的是方正的客厅凹下去了两个台阶,阳光通过玻璃照了进来,整个客厅洋溢着午后的慵懒。可见虽是一楼,采光却很好。格非老师转身看着我说,本来是想约见在他的茶舍的,但是那里太冷了怕冻坏我,就想到了这里。我当时心里一惊,莫不是老师还会读心术。我随着老师走到餐厅的位置,这里和客厅相对,右手边是厨房,厨房看起来也是很久已经没有使用了。厨房应该是有窗户的,这里透着北面清冷的光亮。目光所及,惟有所处的餐厅是昏暗的,这里开着灯,灯光昏黄,一张长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我将增宝老师交给我的咖啡递给了格非老师,同时仓皇地把那颠覆我认知的马蹄莲花束也一并送给了格非老师。随着老师放咖啡的方向看过去,我才发现餐厅向北的窗户被纸封的严严实实,这也就是为何只餐厅处开灯的缘故。老师好像并没有被我的马蹄莲花束惊讶到,只见老师看了一下马蹄莲,立马便说要给它找个合适的桶,话音未落老师已经到另一屋中,内心惊讶原来格非老师不只是语速很快,行动也很快。我没有跟过去,一方面是因为那是一个更里面一点的屋子,跟着过去实属有些不礼貌,另一个方面是我被格非老师放咖啡的位置吸引住了。在北方的房子中,北面常常会带有一个小阳台,这里阳光照不到,温度比较低,寻常人家一般会在此处放一些易腐的食材,或者秋冬时储存一些蔬菜。但是在格非老师家中,此处却朝西放着一张像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写字桌。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写字桌还是很小的时候在姨家。只是姨家那张是暗红色的,格非老师的这张是明黄色的,桌面上也放了一块等大的玻璃,记得姨家桌面玻璃下压着很多的照片,我猜这张桌子的玻璃下应该也有。写字桌倒很干净,相较于屋中其他东西,很明显应该常有人使用。桌上放着很多的书,一摞一摞的,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都是什么书的时候,格非老师已经站在我身后了。我按照老师的意思,在那张大桌子对面坐了下来。把纸笔掏出来放好后,才发觉餐厅这张桌子好大,桌上放着茶具。格非老师一边询问我是否喝茶,一边已经烧开了水。接过老师沏的茶,白色的茶盅中淡褐色的茶水。
开门进了酒店房间,放下书包,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不敢耽误,拿出纸笔写下通话后想要说的内容,在通讯录中找到“格非老师”,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拨了过去。我真的是在给格非老师打电话,这不是做梦。大概不到一分钟的响铃后,手机中传来了老师熟悉的声音,我怔了一下。陌生的城市中,听到老师的声音时,竟然觉得很亲切。询问老师明天约谈的时间地点。对于约定的具体位置,老师怕我不知道或是找错位置,还特意说明了是哪几个字,强调到东一门,因为有门禁到时候带我进去。电话挂断后,我正在搜索约见地时,收到了格非老师发来的短信。虽然已经在通话中解释的非常清楚了,老师还是又发来了信息文字。谢过老师后,收到了“不客气,明天见。”的回复。在和老师的简短电话和信息交流中,能够感觉到老师非常平易近人,对晚辈很关怀。或许是因为昨晚已经通过电话,有过交流,亦或是未见格非老师之前,在各种媒介上已经对老师的音容笑貌很熟悉。见面之后,虽有怕说错话的紧张,但是并不害怕也不觉陌生。格非老师的言行举止很自然随意,没有大家的距离感。我和老师相对而坐,采访开始前,老师问我是否介意抽烟,我心中暗喜连忙答不介意。我知道格非老师创作的时候有抽烟的习惯,潜意识中觉得抽烟可以使老师状态更佳。我也曾想象过老师抽烟的样子,甚至来时还在想,要是老师一边抽烟一边访谈,兴许会轻松一些。但其实在老师回答第一个问题之后,我便慌了神。老师基本上回答了我想问的所有问题,这就使我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访谈中,一直很分裂。老师的语速很快,讲起事情来很有意思,我总是一会儿沉浸在老师的讲话中,一会儿大脑飞速运转思考下一个问题。好在老师讲的多,正如增宝老师所说:“你只要开个头,格非老师就可以讲很多。”这就使我每次提问之后,就可以安心听一会儿老师讲话。老师谈及一些佛教哲思时,神情严肃,眉间显出沉郁之色;说到有意思的地方,他会忍不住发笑,这时就会看到老师整齐的牙齿。格非老师讲话很有魔力,会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跟着他喜随着他忧。昏黄灯下,老师谈论着佛学,隔着缕缕薄烟,我看着格非老师,仿佛面对着一座大山,沉稳得让人肃然起敬,而同时又让人倍感亲近。当时的氛围真的是好极了,我想不到除此之外还有更合适的约谈地方。整个访谈,严肃而又轻松。和老师聊到西藏之旅时,手机声忽然想起。我紧张地看向手机,还好是黑屏。老师不好意思地说:“我接个电话。”因为屋子太安静,所以电话接通后,像是就在这屋中说话一样。来电是格非老师的妻子,询问老师北京三月种什么花好。我低头看着稿子,尽量不听格非老师讲电话。但是我还是知道了,格非老师对种花竟然那么了解,我又想到了王曼卿的花园。一个多小时的采访结束后,老师很高兴。我顺势拿出《相遇》让老师帮我签字,老师欣然同意,放下手中烟,写下:雅茹学人存念,格非2024.2。我本想带《山河入梦》找老师签字留念,可是没曾想不知何时《山河入梦》被我带回了家,学校书架上选来选去带了《相遇》。这和那束马蹄莲花束一样,都是我不曾预料的事情,但这些始料未及又何尝不是很好的安排。犹豫是否要和老师拍照留念,但是想到屋中只有我二人,会有些不方便就未提出。见过了老师,能够得到老师的点拨,喝了老师的茶,还有老师的亲笔签名,已经非常知足了。所以,虽没有和老师的合照,但拥有了一次和格非老师还算不错的相遇。从19日晚,将见格非老师的事情正式提上日程,到即将要和格非老师告别,我还是难以相信访谈就这样结束了。老师又给我换了一盏热茶,询问是否抽烟熏到了我。我喝了一口茶,连忙摇头。老师说了很多鼓励告诫我的话,字字句句都很真诚。临走时,老师一边送我,一边和我解释这房子原是买给孩子的,但是现在孩子去了国外,他便常在这里写点东西。我回头看了看那张明黄色的写字桌,“就是在那里吗?”“对。”真想不到原来老师就是在这里写作的。到门口,我便和老师说不必再送。老师站在门口,叮嘱我一路小心,自己注意安全。看着老师满头白发,听着老师的嘱咐,当时竟生出和家中长辈告别的感觉。再次谢过老师后,我走向了单元门。其实在临别时,我还问了格非老师一个我想了很久的问题。在此也一并记录下来,以解答有同样疑问的人。在《相遇》中最高将士荣赫鹏都需要翻译官,为何那些藏族洗衣的妇女们能够听出英国士兵们超出范围的玩笑。格非老师说:“因为这些英国士兵去西藏,其中有些士兵可能会学一点藏语,另外就是言动举止,女人们一看就知道了,所以就走开了。”坐在床上,屋内是灰尘和香气混合的味道,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我慌忙在手机上查找,预定花束。虽然时间有点紧,但还是尝试性地搜索了一下紫云英花,不出所料依旧没有。格非老师的小说中常以楝树象征男性,木槿象征女性。所以,在前往北京的高铁上,我最初是想带一束木槿见格非老师。但是不知为何提到木槿,我总是不自主会想到王曼卿,会想到绿珠。因为两人都不是我最喜欢的女性,于是便打消了送木槿的念头。我喜欢秀米、喜欢姚佩佩,于是我想到了象征着姚佩佩的紫云英花,可是花店并不售卖。最后想到的是睡莲,《春尽江南》中的睡莲。在手机上输入了睡莲,找了几家之后,下单了配送需要一个小时的花店。但在大概十分钟之后,我接到了花店老板的电话。老板说花店的睡莲都蔫了,库房中的也不好了,还询问了其他周围花店也都不太好。我知道老板并没有说谎,在我找花店的时候,就发现售卖睡莲的花店很少。老板提出帮我换一下,改为马蹄莲,为了说服我,老板强调了好几次马蹄莲比睡莲贵。也许是曾经在花店见过睡莲的缘故,我并没有考虑过睡莲出现状况后,改送什么花束。一时间让我定夺换其他花束,我有些为难。老板得知我只想送睡莲的缘由之后,坚定地说:“就送马蹄莲吧,至少有个‘莲’字是相同的。”我瞬间被老板逗笑,想来想去也只好如此。由于临时换花束耽误了一些时间,花束并没按时送到我所住的宾馆。于是,无奈只好联系商家直接送至和老师约见的地方,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后面窘迫事情的发生。我提前二十分钟再一次到达约定地点,走到保安室窗前,本想询问是否有束花送至于此,不曾想保安大叔竟然把门打开让我进去。敲门进了保安室,因为挡车器不灵敏的缘故,大叔丢下一句:“是有束花送来,就在屋里自己找吧!”便出门去了。保安室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屋子,里面还套着一个更小一点的房间,我找了一圈也没见到看着像花束的外卖,里里外外的逡巡,让我感觉自己十分不礼貌。好在保安大叔进来之前,终于找到了那个颠覆我对花束认知的外卖,它齐腰长,保温纸缠成小腿粗细的样子就立在我旁边。我窘迫地撕开外包装,想看看里面是否会好看些,哪曾想保温纸撕开后就是马蹄莲,好在里面的马蹄莲长得确实很好。白色马蹄形花瓣,绿色的茎干净且粗壮。保安大叔在一旁笑呵呵地问我买的是什么花,“是马蹄莲。”我无奈地答道。担心马蹄莲被冻伤,我还是选择用保温纸把它裹住。就这样我背着书包,一只手拎着咖啡,一只手握着一米多长保温纸包装的马蹄莲,出现在了格非老师面前。走出单元门,绕过屏风作用的拐弯,看着保安大叔还在为挡车器不灵敏和车主解释。这个对别人而言再寻常不过的下午,对我似乎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回去的路上,我已经不用看导航,麻木地走着,脑中、耳边全都是刚刚格非老师说的话。走下天桥后,穿过横道,沿着一条白墙直走。阳光和白墙产生的刺眼强光,让我注意到了下午四点的阳光,一种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这阳光让我想起小学时的一次演讲比赛,那场比赛是在一个开着灯都略暗的大厅中进行的。比赛结束后,或是因为室内外光线差的缘故,那时,我发现下午四点的阳光比正午时分还要刺眼,于此同时我感觉到自己的演讲比赛成绩可能不会太好。后来最终成绩如何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是那种感知到不太好的感觉却始终让我心有余悸。现在,这种感觉再一次出现的时候,让我想到了我的毕业论文。中午时候在确认和老师约见地方无误后,我在手机上找到了距离约定地点最近的一家快捷宾馆。在北京,手机导航上看起来很近的距离,走过去却需要很久的时间。因为时不时出现的高架桥,导致步行的人一会儿出现在天桥上,一会儿又走在了桥洞中。这家快捷酒店在西三旗,从格非老师家走到这里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它只有两层,外观看起来有些破旧。中午时分,当我背着书包站在店门口思考它的安全性时,一个领着白色行李箱的女生走了进去。我拿着房卡上了二楼,房间的局促完美诠释了北京的寸土寸金。现在再一次回到宾馆时,我已经对它产生了熟悉感。躺在床上,脑袋空空,并没有出现增宝老师所说的轻松感和成就感。想到此,给增宝老师发去消息,告诉老师采访已经结束了。格非老师说,因为增宝老师和他比较熟,所以如果可以给我一些参考性的意见,那么可以来见一见。所以毫不避讳地说,此次能够和格非老师见面,实属全凭导师。研一拜到导师门下时,就已经听说了导师的认真严谨。后来借用老师的书,书中密密麻麻的笔记,让我惊讶又惭愧。导师带的研究生虽多,事务繁杂,但是对于我们学术上的问题和文稿,都会非常认真耐心地指导和修改。师门定期的组会,常请我们喝的咖啡,交上去文稿收到的详细批注,这些都让周围同学羡慕不已。出发前,导师让我前去文学院一趟。我们坐在一楼的一张圆桌前,老师将带给格非老师的咖啡递给我,询问我具体的出发时间,叮嘱我带好录音笔、带一本书可以让格非老师签字、到了北京之后乘地铁到五道口下车、可以住在成府路。老师将手机递过来,让我看地图上五道口、成府路的位置。我木讷地听着、记着。一瞬间感觉平日里严肃的导师变成了家长,嘱咐着即将出门远行的孩子。最后,导师将格非老师的联系方式给了我。出发前候车时,收到了导师“一路顺风,一个人多小心!”的消息。不知为何,当时有些忐忑和期待的我,看到几个字时倒有些难过。一向认真严肃的导师,竟也有细腻的一面。“不要执着”“诚”,这是此次和格非老师访谈中,我认为最重要的两个关键词。两词虽看似简单,但于我而言却有着很大的告诫作用。其实,行文至此我还在与此二字背道而驰,我绞尽脑汁想要用文字记下这次访谈之行的全部所见所感,但好像总是词不达意。信笔所写的很多真实感受,也让我思虑再三划下了横线。中午抓住见面前仅剩的时间梳理采访稿,加上预定花束,并无心吃饭,也没有胃口。现在,我终于感觉到饿了。明日无事,可以去颐和园游玩。后天,去参加格非老师的讲座。王雅茹,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2021级文艺学硕士研究生。
王雅茹 | 梦中寻根 ——评陈济舟短篇小说《背岛》(评论)
第二百零一期
责编:杨轶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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